7、天雷生微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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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祭台那边赵侍官命人换了燃尽的香，冬天夜里本来寒冷，尤其是子时。寒风刮的更紧。然而，那扇祈福殿的大门依旧紧闭，毫无动静。
原本肃穆等候的百官和百姓们，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而妇人怀里的小孩小脸发白闹着要回去，母亲只能立马捂着将要开嗓号的儿子，将其在怀里揽的更紧了。不安与疑虑，在人群中蔓延、 发酵。
“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一个裹着厚袄子的汉子搓着手，跺着冻麻的脚，低声抱怨，“往年祈福，至多半个时辰也就罢了......”
“是啊，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久站劳累？”一位老妇人附和道，脸上写满了担忧。
“里头......听着动静好像不止帝姬殿下和国师大人吧？”有人窃窃私语，“我好像听见别的动静?”
这话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激起更多议论。
“那会儿就听见有什么奇怪的响声，但是听起来太模糊了。”
“像是 ......什么东西打翻了？叮铃哐当的的。”
“嘘，慎言！陛下还在呢！”
然而，担忧一旦开了口子越难以遏制人群开始明显的躁动起来，人们不再安于原地等待，纷纷向前挤，试图更靠近一点，听个仔细点。护卫们组成的人墙压力倍增，不得不手挽手加大力度阻拦。
“陛下！”一位官员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对着御辇前脸色越发阴沉的昭明帝躬身道“殿下入内已久，殿内......似有异响。臣等实在担忧帝姬安危与殿内情形,是否.......”
“爱卿累了就歇歇，赵阳给李大人搬个椅子。”
古云骁猛地转身，笑眯眯地打断。目光如刀般扫过那名官员和骚动的人群，帝王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
“祈福大典，关乎国运，岂容尔等妄加揣测？帝姬年幼诚心祈福，国师主持仪规，耗时久些有何奇怪？些许杂音而已，或许法仪所需！再敢喧哗躁动，惊扰祈福，以重罪论处！”
他的呵斥暂时压住了场面，人群安静了一瞬，但那种不安的寂静更能令人窒息。古云骁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何尝没有听到你那些隐约的、不似该有的声响？但是他决不能让人打扰到里面。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中——
异变，毫无征兆的降临了！
原本只是明朗的星空，骤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漆黑如墨！并非夜晚正常的黑，而是浓重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极速汇聚，沉沉的压在祈福殿的正上方，低得仿佛抬手就能触到那冰冷的湿气。
“天！快看天上！ ”有人忍不住失声惊叫。
所有人都被这骇人的天象吸引了目光，暂时忘记了之前的恐惧，只剩下纯粹的、面对未知自然伟力的震撼和好奇。
乌云浓稠如浆，内部仿佛有巨龙翻滚，发出沉闷至极的隆隆雷声。那雷声不像夏日暴雨那般清脆炸裂，而是绵延不断，低沉厚重，如同巨大的石碾在云层深处碾压而过，震得人心口发闷，头皮发闷。
“奇了！隆冬时节......则会打雷？”有人喃喃自语，满脸不可置信。
“呜哇！阿娘......”那会子缩在妇人怀里小孩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是啊！怪事，真是怪事，这只见打雷不下雨呀！”另一个人很快发现了更蹊跷之处，那乌云厚重，雷声骇人，狂风吹得人站立不稳，却偏偏没有一丝雨滴落下。干雷暴响，诡异莫名。
人群仰着头被这罕见的冬雷奇观所震慑，一时间忘了恐慌，只剩下交头接耳的猜测与议论。
御辇前的古云骁，面上依旧维持着帝王的镇定，喜怒不露分毫，但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和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死死的盯着那片诡异笼罩照在祈福殿上方的雷云，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绝非吉兆！
突然——
“刺啦——！”
一道极其刺眼的、粗壮如古树的紫色闪电，毫无预兆的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它不像寻常闪电那般枝杈压蜿蜒，而是目标极其明确，笔直如枪，斜着毁灭性的天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无比的劈中了祈福殿的琉璃宝顶！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同时炸响！地动山摇！
“护驾！”赵内侍惊呼着侍卫们一批批涌向昭明帝。
“退，所有人！后退！”古云骁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了，在巨响炸开的瞬间，甚至顾不上半分帝王仪态，猛地挥袖，用灌注了内力的声响向混乱人群嘶吼，命令禁神军
“快！疏散百姓！保护百姓往安全撤离！快！”
他的指令清晰而果断，优先保护子民。然而，在他声嘶力竭的命令之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位于雷暴中心的祈福殿，目光变得锐利仿佛要穿透火焰和浓烟，看清楚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之变！
“嘭——！”
殿内，闪电穿透屋顶，落在积满酒液的地面。幽蓝色的火蛇瞬间顺着酒渍蔓延，转瞬已成燎原之势。古云烟反应最快，拽过初一扑向神像后，两人刚躲进阴影，身后梁柱“咔嚓”断裂，带着火焰砸落。岑商时立马用斩妖剑护住周身，剑光与火焰碰撞激起满天星火，却仍被气浪掀飞，撞在烧的噼里啪啦作响的神案上，喉头涌上腥咸。
虞长月由王衍护着，火焰逼得他们连连后退，王衍掏出一张从袖中掏出黄符，往冰棺上一拍福祉，金光一闪，竟带着冰棺化作黑影。余长月忍着腿伤抓住王衍衣袖，两人趁着众人被浓烟呛的睁不开眼，钻入浓烟消失。
浓烟中，初一咳的撕心裂肺，整张小脸变得黢黑，护在她身上的姑姑也并无大碍，两人搀着站了起来，她一双因不适感而泪流的眼睛，惊慌的转动着，立刻搜寻。直至看到到从神案断壁残垣下爬出来岑商时。
“岑商时！你怎么样？”她的声音略显慌张带着烟熏后的嘶哑。
岑商时用手背狠狠抹去嘴角不断渗出的血沫，左腿上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稳。他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混杂着痛处与惯有讥诮的笑容：“托殿下的福，没死透。”
初一自知开错阵法微不好意思地笑了，声音有点小辩解到：“第一次......难免不熟练，下次注意。”
岑商时一时语塞，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古云烟无暇顾及他们对话，她看着周围越来越猛烈的火势，明白外边的他们会马上进来。她不在犹豫示意岑商时站过来，她打开了传送阵。，
皇城方向的火光将密林边缘的树木染上了一层摇曳的 、不祥的红光，如同地狱的业火在远处然后。青灰色的传送光芒彻底散去，林间的死寂被几声压抑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声打破。
李逸、李燃两兄弟见到来人立马眼里闪烁出喜悦的光芒，赶紧从闪现了出来接应。他们背着几个包袱明显这边已经等候多时。古云烟心中稍定，旋即从怀中取出那枚玄色玉符，看向岑商时，语气沉静却不容置疑：“回去之后，这个可以助你成事。望璟王殿下能够信守承诺，护送初一至三清山拜师。”
岑商时接过玉符，紧紧攥在手心，重重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交代完毕，古云烟深深地洗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与不舍都压入心底。她朝着初一缓缓蹲下身，与其平视。月光这时艰难地穿透云层，从松树林的林叶里透出光来。初一的小脸肮脏而无措。古云烟拿出手帕子，极尽温柔地、一点点擦拭着她脸上的灰尘污渍，目光逐渐变得温和，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然，他轻轻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初一，听着。世上再无尊贵昭宁帝姬小初一，只有三清山南玄子门徒杨序。”
初一抬起被擦拭的稍显干净的脸，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恐慌：“姑姑不和我一起走吗？”
帕子停滞了一下，古云烟继续手上的动作声音低沉却坚定：“小阿序，姑姑不能走。我是一国长公主。”她擦干净最后一点污渍，指尖微微发颤：：“今后，你有你该走的路，我有我该尽的责。”
“可是姑姑！你不走，陛下他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他......”初一的眼泪瞬间涌来上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初......杨序”古云烟打断她，刻意地唤着新名字，试图让她认清现实，“不会的，阿序，我和陛下再如何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可你现在不一样了，你去三清山找南玄子找个庇护，我和他也曾是同一师门师兄姐妹，那边我已安排妥当，不论如何他都会拿命庇护你，等时间成熟，我会给你来信的，我会将一切处理好，来见你。届时，你就会明白一切。”
“姑姑，我不要什么合适时间，我也不要以后......我求您，跟我们一起走。”初一忽然心口一悸，一种强烈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具体说不上来，巨大的恐慌让他猛地跪倒在地，死死的抱住了古云烟的腿，仿佛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声音哭得颤抖破碎，“我不要！你不要回去！你别丢下我！”
古云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脚下哭得浑身痉挛、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痉挛的孩子，那滚烫的泪水似乎能够灼穿她的衣袍，烫伤她的心，她红着眼，咬紧牙关，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开始一根根地、坚定地扒开初一紧扣的手指。
“......”初一的力量敌不过古云烟，手指被一根根的掰开，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最终，古云烟，彻底挣脱了初一的怀抱。她毅然站起身，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哭得几乎晕厥的初一和一旁沉默的岑商时，猛地转身，向着那座被火光和血腥笼罩的云阙城，头也不回地走去。她的步伐迈得很大，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
“姑姑——！姑姑！” 初一崩溃地厉声尖叫，猛地向前扑去，跪着用膝盖踉跄地向前爬行，试图去追赶那决绝的背影，泥土和枯叶沾满了她的衣裤，“回来！你别去！你回来啊——！”
她的哭声凄厉的骇人，小小的身子在冰冷的地面上挣扎，仿佛被遗弃的幼兽。
岑商时忍着腿上的剧痛，猛地上前，一把将地上爬行的杨序（初一）紧紧地抱住，捞回怀里。
“阿序，不哭”他的声音沙哑异常，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让我们一起送送你的姑姑，长公主殿下。”
初一在他怀里疯狂的挣扎，哭喊，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襟，岑商时不再多言，只是用尽全力抱紧她，将她的小脑袋按在自己的肩头，一只手如同安抚受惊的孩童般，在他剧烈颤速的背上一下下缓慢而有力的轻拍着。
他抱着她，半扶半拉地，带着她面向古云烟离开的方向，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去 。李逸李燃兄弟亦神色肃穆，齐齐跪下。
“磕头。”岑商时沉声说，率先俯身，额头重重地叩在冰冷的土地上。
初一整理好衣襟，啜泣着跪好。她跟着俯下身子，额头抵着冰冷的的地面，发出痛彻心扉的呜咽声。
就在他们额头触地的刹那，远处那个孤寂决绝的背影，似乎轻微的动了一下步伐，有瞬间的凝滞。但她始终没有回头，没有再看一眼，他只是将那份震动强行压下，将脊梁挺的笔直。如同一柄归鞘的绝世名剑，收敛了所有情感与犹豫，只余那一份独有的决然。一步步的走入那扇巨大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城门阴影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姑姑——！”初一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喊，猛地向前伸出手，却只抓一把冰冷的空气。
初一的哭声从嘶厉渐渐变为绝望的呜咽，最终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变为断断续续的抽噎，筋疲力尽昏睡了过去，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和泥土。
月光凄清，冷冷地照着空寂的林间路和远处那片不详的红光，那座吞噬了至亲的城池，沉默的伫立在视野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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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天雷生微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