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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曲尽押镖下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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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原,朔风阵阵。
杂乱的马蹄踏着西北的新雪而来。
一群人纵马疾驰,好汉个个缁衣马裤,生得孔武有力。
他们是镖局的人,腰间皆是一条猩红缠布,口鼻呼出浓重的白雾。
“吁——”
马儿的嘶鸣声响起,镖头带着人下了马。
这里是方圆十里唯一一家亮着光的客栈,光线在雪中影影绰绰。
三陇客栈是道上的百年老字号,和隆德镖局一样的百年老字号,李镖头惯常跑这路线,对它知根知底。
于是镖头让兄弟牵了马,提着刀进了院中,客栈的护院见了镖旗,知道是隆德镖局的人马,快快迎了他们进去。
“去,把后面那位搀出来”,满脸横肉,络腮黑胡的镖头对着旁边的伙计呼喝一声,又招呼兄弟们坐下。
他额间挂一条猩红抹额,左手却仍旧刀不离手。
旁边的客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隆德镖局的人马,吹的阳关曲便也小了声。
老板娘吩咐小二上了镖局兄弟们惯常吃的酒肉,熟络地坐在李元的身边。
老板娘是李家本家的人,名为锦翠,她对李元一向客气,以贤侄称呼。这客栈也是陇原李家的势力之一,惯会收拾一些江湖势力、在武林中人和商人口中,打探一些边关和江湖的动向。
隆德镖局是李家的喉。
三陇客栈就是李家的舌。
李元抱了个拳,道:“翠姑姑,别来无恙。”
李锦翠摸了一下鬓边的头发,小声笑道;“贤侄,可使不得。这趟这么迅速,想来是已经东西到手了?”
李元道:“正是如此。”
李锦翠朝门口看了一眼,道:“贤侄的待客之道倒是特别。”
门口一阵推搡声,不过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客人们也都向门口望去。
一个青年男子裹着披风,看得出他被缚了双手,口中堵着布,眼上也缠着布。脚步虚浮,跌跌撞撞,由着两位搀进门来。
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架。
右边的娘子约莫三十有余,风韵犹存,腰中拴一条猩红腰带,碧绿色的刀鞘,刀鞘弯弯。有眼力的客人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柳叶刀,这娘子便是镖局三当家李出红。
左边的少年一身灰衣,脸却是雪白的。额间扎一条猩红抹额,眸色暗沉,却愈发显得神秘莫测起来。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无他,少年背了两把武器。
客人咂舌道:“两把剑?隆德镖局啥时候出了个用剑的镖头头?”
旁边的客人笑他眼神不好:“明明是一把刀和一把剑……隆德镖局的镖头必定是惯用刀的。这么多年,你见过带剑的镖师?”
原来的那位客人细细一看 ,恍然大悟:“那缠了布的刀……想必就是新镖头的了?”
旁边的客人小声应和他。
李元抬手道:“带他过来坐吧。”
这下轮到李锦翠惊讶了,难不成李元找的这位其实是朝廷重犯、抑或谁悬赏到的江湖仇人不成?居然让李元和李出红都这样监管着,吃饭的时候都要押在旁边。莫不成是害怕他能在这么多镖局人马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李锦翠道:“贤侄,什么时候寻到了个这么好颜色的后生来?怕是进了城,求亲的婆子就要堵了镖局大门哩!”
李元道:“他自己愿意跟来的,姑姑看武功还不错,便顺带收在镖局底下了。”
李锦翠敢在这里开店,除了武功不低的客栈护院,自己也并非等闲之辈。只一眼,就看出李元所言非虚。
这少年身上确实是有一种深沉的感觉,武功想来也是不错的。
老板娘虽然知道自己不该问太多细节,但实在是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压低声音问道:“贤侄,那位是何许人也?”
说的是现在毫无力气,只能斜靠在少年怀里的那位。
李元笑了笑,也没有故意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可怜,是个控制不住自己的可怜人罢了。我们去找梁药师抓点醒神的好药去,免得一天到晚就知道说胡话,狠起来连儿子都打,唉。”
说罢向老板娘指了指少年面颊侧边的淤青。
那处不算显眼,但只要是细看,便也是能看到的,老板娘一下子就相信了李元的话,毕竟就算少年挨了无缘无故的毒打,这会也还在耐心细致地帮男人擦咳呛出来的茶水。
客人也都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瞬间就杜撰完一整套故事。
男人只是得了疯病的可怜人,少年是为了父亲能得到医治,所以才跟了镖局的孝子,一时间众人纷纷扼腕叹息人世疾苦。
三人下了白庙原,就一路向阳关而去。
隆德镖局的“红货”仓库就在凉州以西的地方,而李元是得先去一趟兵营驻扎的地方,去把这批红货押上东南的镖路。
卢钩喝下的那个药不是普通的蒙汗药,毕竟,以他深厚的内力解了普通蒙汗药也十分容易。
但这药若是换成了“三日神绝”,那就不一样了,无色无味,极易溶于水,下在茶里即使有被发现的可能,也只会是主人提前进行了防备。
而卢钩就是栽在了桂花的手上。
他一直防备着李元和李出红,却忘了对桂花进行任何防备。
当然,李元和桂花也没有想着害他。
李元只是大概的知道桂花的真实身份和十年前的“冬青”大案有关,但他并不知道桂花和这事件有多大的关系,又或者说,桂花在这件事中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
但他知道,卢钩毁在了“冬青”上。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现在却沦落成这副可怜的样子,令人唏嘘不已。
李元是和卢钩从小一起长大的,接任镖局以后,他也作出了一番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
所以,接到“红货”的时候,他以异常兴奋,正值十年一度的天下第一剑庄“寒天剑庄”出了名剑台,于是拉了卢钩与自己的两位姑姑去了姑苏。
这寒天剑庄是宫家的剑庄,剑庄成名以来,出了无数江湖侠客,这些江湖侠客皆以剑出名。
宫家也有着秘不外传的剑修秘籍,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曾无一败绩的“落樱剑法”,据说这剑法共有十重,而宫家的人若能练到第七重,便可以争夺天下第一,只有宫家嫡系的人,才可得其单传。
若一个剑客,想要成名,最快方法就是与宫家的人比试剑法。一个剑客,若是不被宫家承认实力,也只是草莽英雄,是上不得剑客榜的。
而宫家并不仅仅是剑客家族,更是炼剑世家。其中,共有六位长老,主管练剑事务,而天下剑客,总归是想要一把宫家炼出的剑的。
除了最基本的购买方式得到普通的剑,十年一度的宫家名剑台,也是江湖人们得到“礼剑”的机会。这剑也有讲究,需得未加冠的剑客,才有资格获得这宫家礼剑。
十年磨一剑。
宫家十年锻造一柄礼剑,在这座剑台上敌得过众人的,就能拿到这把剑。它不仅仅是一个实力的证明,还是宫家资源倾斜的剑“礼”。单论品质,可能比不上名剑录顶尖的好剑,可顶尖之下,便是它们了。
而百年来,宫家天才共得到的剑有五把。
剩下五把,“神星”随“太行开山剑”赵震销声匿迹、“清平”在大内侍卫黄春龙手中、“旋宗”在武当天师张镇元手中、“玉房”在青城山道长刘馨手中。
最后一把无人认领,还在名剑台上。
而这把剑,李元知道,是理当属于卢肃之的。
剑没有等到卢肃之取名。
卢肃之还有一把能排得上剑录的绝顶好剑,名叫“君子”,可笑的名字,李元也曾经取笑过这把剑的名字,别人都叫得仙气四溢,就他不知所谓,非要叫个文绉绉的破名字。
卢肃之当时回答的是什么?
那把剑是他的剑道,是他的君子道。他拔剑也自有道理,是君子修身、君子待人、君子行道。
拔剑就是展示他成为君子的决心。
李元想,可最后还是毁了。
卢钩想必是恨自己的,要不是自己非要拉着他去跑那趟镖、非要多管那天子脚下的闲事,他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卢钩对名剑台的剑没有兴趣、对成为天下第一也没有兴趣。
他只想每天睡在崆峒山的最高点,能在逍遥子手下偷喝两口米酒和罐罐茶,就是他的快乐。
他本不欲来到江南的。
他为自己选择的十六岁冠字后的游历地点是巴蜀,他只想去见识一下巴蜀热情的侠女和碧海三花门倾国倾城的妖女,想看看她们是不是美人榜上那么的漂亮。
只可惜,为了救这趟朝廷红镖。卢钩坏了名声,也差点赔上了性命。
李元的手下追查出了一点当年大案的眉目,所以,李元这趟押镖势必要带上卢钩的。
他一定要砍下害了卢钩的小人的脑袋,借助自己的势力帮他洗脱冤情。
他要治好他的兄弟。
当然,卢钩发觉自己中了药,恨不得和李元拼命。
而当他反应过来给他下药的不是李元,而是他一直没有怀疑过分毫的桂花。他怒火攻心,勉强提了气,对着桂花脸上就是一拳。
李出红都没反应过来。
桂花就抱着他坐在马上,不闪也不躲,结结实实挨了他一拳,雪白的皮肉立即就见了红。
卢钩下手并不轻。
卢钩被药力反噬,浑身绵软,被少年抱着,才不至于跌下马去。
一时,谁也没说话。
卢钩打破沉默,垂下眸子,终于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为什么?”
声音轻轻的。
桂花抿唇,努力忽视脸上的痛意。
他知道义父讨厌去姑苏,但没有办法,只有那里,才能找到他病的解药。
桂花扶正了他歪斜的身子,不着痕迹地把下巴靠在对方肩上。
“听说那边有金丝蜜枣,义父想尝尝吗?”
有了蜜枣,苦味也不会那么难以忍受了吧?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