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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临江仙(一) ...

  •   少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伞,没有回答女孩的莫名的发问。

      片刻静默。

      春雨绵绵,完全没有要停歇的迹象,女孩也没有要动身离开的意思。

      直到长年习武的少年打了个寒噤,他蹲了下来,想要把女孩拉进屋内,被她侧身躲开。他低声道:“先进去吧,外边冷。”

      女孩的视线只在他的眼眸中停留一瞬,很快又涣散开来。

      无事发生。

      少年低下头。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一般呼吸困难,像万针穿心,刺痛着他的全身。

      “我是……季蘅芜。”

      是季蘅芜。不是其他任何人,只是季蘅芜。

      他舒展开眉心,擦了擦小姑娘的一头湿发,温声道:“你叫什么?”

      这一次,她没躲。

      “……声声。”她表情微动。

      ——

      十几日后,应天。

      “二小姐,咱们到应天府了!”崔嬷嬷乐呵呵道。

      临近岁末,城内人流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街头悬着的灯花更添几分喜气,来人无不沉浸在珠光宝气之中。但细看繁华之下,所有苦与恶藏污纳垢于拐角的阴暗冷湿之中。剥开光鲜亮丽的外衣,应天不过是风暴来临前平静海面上那被蛀虫啃食的一扁孤舟,摇摇欲坠。

      暗沉的朱红所带来巨大的压抑感让应之淮颇感不适,只看了两眼便放下帘子,陷入沉思。

      应府靠近皇城,街道拥堵所致行驶缓慢,恰给她时间理清局势。她回想起临行前季蘅芜的嘱咐:

      “自梁王在南方自立为朝以来,应亦因有‘从龙之功’而被封左相,十几年来无人能撼动其地位,连皇室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如今梁皇不理朝政,日常工作一律由应亦为首的近臣代办。应亦借机扩张势力,可谓一手遮天。”说到此处,虽隔着面具,但仍能感受到他的藐视与不屑,“那个蠢皇帝现在终于慌了,想着收权了。

      “生杀予夺的滔天权势尝过一次便再不放手,应亦怎么可能还回去?眼下应天表面相安无事,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过些日子我也有事要去,会去找你的。

      “声声,记住,不要涉险,不要勉强。”

      听着崔嬷嬷说,应府这座宅子是当年先皇赐下的。天子脚下,无非敲打之意。既为臣,就该仰视皇权,不应逾矩——功高盖主,生出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马车缓缓停下,崔嬷嬷与外头人低语交流了几句,应之淮隐约瞧见她眉头紧皱,但听不清讲了一些什么。

      她笑眯眯对车内人道:“小姐,这车夫是前些日子外地来的,对这应天府不甚熟悉。眼下走错了路,这才耽误了时辰,该罚,该罚。”

      语罢转头对那车夫喝道:“等会儿回去领罚!耽误了二小姐回府的吉时,让夫人小姐们等久了,你十条命都赔不起!”又补充道:“还不快点?”

      那车夫虽气愤这莫须有的罪名,却也不敢多言,只连声应下。

      她对这故意做给某人看的蹩脚把戏不予理会。车内人心如止水,精致的面容无波无澜,只漫不经心地用指节叩桌,规律而淡定。

      我回来了——不,这本不是她的家,谈何归来?

      我来了。恩怨分明……来日方长。

      应府。

      应姝蕊今日穿了身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外着金边琵琶襟外祆,梳着豆蔻少女的双平髻,头簪一支蝴蝶金钗,在展现天真浪漫的同时又不失高贵,看出来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捏着郑微霜的衣袖,面带笑容但难掩焦急之色:“娘,她怎么还不来?”言微微罢甩了甩酸痛的小腿。

      “蕊儿,沉住气。”郑微霜淡淡地扫过一眼。

      一个婆子慌张地跑来,附在郑微霜耳边:“夫人,来了。”

      今日的应府热闹非凡,里外围满了看热闹的各种路人。也不知是谁前些天放出了名不见经传的二小姐回府的消息,这几日附近皆是人满为患。有看热闹的平头百姓,也不乏贵族世家派人化身其中,更有年轻公子亲自到场,都想目睹这传说中“倾国倾城,绝世无双”的应二小姐。

      “来了来了!应府的马车!”

      “这后头跟着的一车该不会是银子吧?听说相府的前夫人家财万贯……”

      “瞎说什么!不是北齐来的才女吗?唉,死的这么早也是可怜人呦!”

      ……

      车外人议论纷纷,车内人泰然自若。

      她的第一场戏,开演了。

      马车缓缓停下,少女在搀扶下徐徐下轿。霎时,嘈杂与喧闹消散殆尽。

      少女一袭淡雅朴素的青衣半袖,与竹绣的百迭裙融为一体,如同江南亭亭一叶白荷,外衫上绣着金丝以做雕琢。精致的鹅蛋小脸未施粉黛,唇色因着天气严寒少了几分血色,平白添了一丝病色愈发衬得楚楚动人。一把乌发只以一根银簪为饰,她眸若桃花,瞳色是透亮的黑,身上的清雅与贵气与周遭环境显得格格不入。浓一点多了余赘,淡一点少了风味,她是江南水乡的女儿,不容外人随意评判。

      看见应之淮的那一刻,郑微霜瞳孔微缩,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坏了,信被调包了,中了这个小贱人的计!一旁的应姝蕊脸也白了,这不是明摆着和她抢风头吗!

      应之淮缓缓上前,向郑微霜行了大礼,柔声道:“母亲,女儿不孝,在外头待了这般久这才想着归家……咳咳……”白芷赶忙从车里取出大氅给小姐披上,跪在地上求饶道:“奴婢疏忽,忘了小姐的身子最是受不了这寒风,还请夫人责罚……”

      “今儿外头怎的这般热闹?哎呦呦,这是哪家的神仙妹妹,生得这般美!怎的不进来?这小脸都冻红了!”一道尖细妩媚的女声从门内传来。

      在一众婢子的搀扶下,一个长相妖艳,身材窈窕的丽人从里头出来。一双狐狸眼将她的妩媚展现的淋漓尽致。她一只手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原是相府那怀有身孕的三姨娘。

      应之淮像是害羞般低下头,转而沉思片刻。她了解自己的这位“父亲大人”,他并非重情之人,对郑微霜好也只是为了郑家帮忙巩固自己的地位,子女尚且不甚关心,又怎么会重视一个出身低贱、毫无背景的姨娘呢?应亦子嗣单薄,小姐尚且有两三位,除了应卿明外十几年都未出一位少爷。郑微霜生不出男孩,应亦又不可能把家底传给卿明,后继无人,自然要宠幸新人,早得贵子才是。她一向不屑这些内宅妇人的勾心斗角。

      三姨娘如此开口便是不给郑微霜台阶下了,两人的关系明眼人皆知。若此时出言澄清解释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苛待身子不好的嫡女;若现在让应之淮进府,她这一句轻飘飘的“这才想着归家”让有心人听了去又不知得传成什么样。

      郑微霜在心中暗骂了一声“狐媚子”,面上仍是那副亲和主母的样子。她牵起应之淮的手,怜爱道:“淮儿受苦了淮,外头冷,就依你三姨娘的话快些进来再说吧。”

      应之淮将头抬起,微微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儿不见郑微霜吩咐方才还跪在地头的白芷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自个儿扶起了她,拍了拍头上的灰轻声道:“白芷,你向来心细,去帮我拿琴罢。”转而又见她颤抖的手脚,又道:“你去休息吧,让抬的人小心些便是。”

      白芷摇摇头:“小姐不用心疼奴婢,奴婢害怕砸了小姐的琴,亲自去盯着好了。”

      话音未落,应府的小厮“不经意”打翻了应之淮后面那辆车抬下来的箱子。哪有什么黄金白银?全都是书籍乐谱,人群又开始议论纷纷。

      郑微霜面色一僵,心道不妙。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面前的少女对她施施然一笑,随即大步踏入了应府的正门。

      那笑分明出自一个年方十五的绝色少女,但却比冬日最刺骨的寒风都要来得冰凉。各种不明的情绪化为一个浅浅的微笑,如同地狱索命的恶鬼一般在她耳边低语:人在做,天在看。

      活泼灵动的应姝蕊自刚才起便一言不发,已然呆若木鸡。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一直站在角落的应时焕路过她时顿了顿,还是出声提醒:“三妹妹,该进去了。”说罢低下头,快步离开了。

      一场“好戏”便这么虎头蛇尾得结束了,围观人群又在沸沸扬扬的议论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与此同时。

      “三哥,觉着怎么样?我本以为相府的二小姐已经是沉鱼落雁了,没想到这三小姐更是倾国倾……城,还看了一出好戏,真是比话本还精彩……嘿……”华服少年一边啃着烧鹅,一边口齿不清却饶有兴致地点评道。
      ……
      “景遥,说了多少次了,‘食不言’。”坐在对面看着年纪稍长一些的华服青年微微皱眉道。

      两人眉眼间极其相似,但因年龄略有差异,一个明朗,带着几分少年稚气;一个清俊,眉宇间带着青年特有的英气。虽身着寻常贵族子弟的华服,身上却有着深宫之中才能养成的贵气。

      “好了好了,皇兄你别……好了三哥,我制、知道了!”

      “你……算了。求了我这么久带你出宫,不是说要去……”

      “哎!怎么把正事忘了!三哥我先走了!”江景遥心满意足地擦了擦手,嬉皮笑脸的跑了出去。

      那青年按了按眉心,无奈却有些宠溺地摇了摇头。待江景遥走远后,方才温柔的嗓音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冷硬,漫不经心问道:“来了?”

      “回殿下,应大人已在雅间等候。”

      “走吧。”那人起身又顿了顿,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应之淮的背影,低低地笑了一声。

      千里之隔,你护不住她,那她就是我的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临江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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