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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错位的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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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客房的时候,白梅姑娘顶着张泫然欲泣的脸,重复问了第三遍:“确定只要一个房间吗?”
徐川动了动唇,扯出来一个笑:“嗯。”
“可……”她转头看到一旁南星得意的嘴脸,差点哭了,“……真的吗?你、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
算了,“……两间。”
“好嘞!明翠,把最西边的那件给我打扫出来,立刻!”
得意到一半的南星:“……”
幽怨地像鬼一样。
徐川进屋里参观时,“鬼”飘到窗口,用那双冷飕飕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怎么了,不满意?”他佯装要关上窗,却被一把按住了。
“为什么两个房间?”
“哦?为什么要一个房间,你想做什么。”
“你说我想做什么,我做什么不应该?”他挡住门,“说好的补偿还没兑现,现在要卸磨杀驴?怎么,白梅姑娘入你的眼,就不要我这看腻的旧人了?”
他扫了一眼徐川的房间,更是阴阳怪气了。
这里和他那里简直是天差地别,他那里不算寒酸,就是普通的客房而已。但徐川的这个房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梨花檀木桌子,白瓷手绘茶杯,各种各样的小玩具装饰物,甚至椅子上都裹了垫子,桌角的花瓶里装饰着鲜艳的白梅花。甚至连被褥都有一股太阳的味道,连床帘都散发着幽香。
他咬牙切齿,“那位白梅姑娘,真用心。”
“气大伤身。”徐川就给他递了一杯茶水。
南星仅仅闻了闻,就认出这茶是白日那个什么昔归。
他终于忍不住,“她对你有意思,你看不出来吗?”
以徐川的聪明,南星就不信他看不出来,但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了,心软?
徐川只是淡淡地依在墙边,手里转着温热的茶水,“昔归也好,白梅也罢,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
南星还以为他要说“我最喜欢的其实是你”这种哄人的情话,于是立即敏感地竖起了耳朵。虽然知道不真心,但心里确实想听极了。
但对方却说,“那是护礼喜欢的。”
“护礼?”
原来不是要说情话。南星面上不显,但心里的耳朵已经耷拉下来了,像一朵蔫吧了的花,“怎么又是他……”
徐川的目光落在窗外的的灯火上,忽明忽暗,被风吹得有了形状。
“一次任务,护礼无意间救了她,她便芳心暗许了,当时给梨花宫的委托里,有许多是她写的,大多是情书。”
说到这里时,徐川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那些只知道毒物兵器的杀手们哪里见过这样的信,都抢着要看,还大声念出来,惹得整个杀手处都知道了。总使听说后,每个人都挨了罚,护礼罚的最狠。”
“之后,情书还是隔几天就会有,为了不让师兄弟们笑话,护礼就每日先一步将信拿走,再烧掉。”
“他不喜欢白梅姑娘?”
“杀手哪有喜不喜欢,对外人,他们连自己本来的相貌都不能露出来。”
那时候徐川年纪小,不懂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而且当时心里都是仇恨,也没心情打听。
不过他见过护礼烧信,每次烧之前,都会打开来看一看,薄薄的一页纸,有时会看上一个时辰。
他觉得护礼心里也是喜欢的,只是身不由己。
“有次他曾问我,若是不做杀手了会做什么,他说他想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温饱有余地度过一生。那时候我大概知道,他想的是白梅姑娘。只是……”
烛光的照射下,徐川盯着茶杯中的粼粼波纹,眸子里划过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刺痛,但很快就被他隐了下去。他微微勾唇,但这个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悲伤。
南星定定地看着他,心里软地一塌糊涂,“望舒,这只是意外。”
徐川蓦然笑了。他敛下眼,喉结上下动了动。
那天他杀了好几百人,鲜血染红了丰家的院子,尸体堆积成山,可并没有换回来他的母亲,还葬送了他的朋友。
那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这样的结局,谁舒服了?
他想不明白。
苏愧把他带回了梨花宫,他高烧了好几天,之后的几个月里一直昏迷不醒。
那时候他沉默寡言地厉害,有时一个月都不说一句话,宫主罚什么他受什么,有时宫主心软不罚了,他就自己跪在外面。
他不是想要以此赎罪,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会是他活着,而护礼死了。这件事情明明和护礼没有一点关系。
有一天,他听到从愿门的人说接到了杀许炎阳的委托,要在杀手中派一个人去。
他知道不可能选他,因为旧伤未愈,而且对许炎阳有恨。
恨?
其实那时徐川没有什么恨,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中还有一个任务没完成,现在送上门来了,他自然不会放过。
他独自一人去了,无论成功与否,都没打算活着回来。
可命运有时候真的挺神奇的,他没想到他躺在那场冰冷刺骨的雨里,等待死亡降临时,等到的会是南星。
他杀了很多人,来迎接他的却不是地狱,是一个有着一颗白梅树的院子,是院子里的老人和小小少年。
南星忽然抱住他的时候,徐川还沉浸在回忆里。记忆中的少年与现实重合,用炙热的体温圈住了他。
一时间,徐川无所适从。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背,但却没有让他放开,一向理智的话也没说出来,只是就这么由他抱着,不主动,但也没有不需要。
南星搂住他的肩膀,将他箍在自己怀里,忽然意识到,徐川真的挺瘦的。
以前觉得这人高大,什么事情谈笑间就能解决,好像无所不能。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固执要强,从不给别人看另一面的人而已。
南星想,他的这一面,只有我知道。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一直假扮护礼,不告诉白梅姑娘吗?”
徐川有些哭笑不得地推开他,“谁告诉你我假扮护礼了?”
“那……”
“他没有家人,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几封信,是写给白梅姑娘的。在山下的那些日子,我时常想起这件事,就把信替他寄出去了,一月一封。可就是最后一封要寄出去时,被她看见了。”
“她认错了?”南星不信,日夜挂念的人,即便只看到一双眼睛,也不可能认错。
“她知道我不是那人。”
但她没有说,没跟徐川提过护礼,也没提过救命之恩的事情。
她说她叫白梅,从小在外面流浪,醉花馆收留了她,她就在那里工作。
后来徐川时不时会去看她,她很高兴,总会拿东西招待。
有时是茶叶,有时是梅花,有时是桂花酒。
徐川知道,这些都是护礼在信里提到过的东西。
她将徐川当成了护礼,又很清楚地知道他不是护礼,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戳破。
她与护礼本来只是互不相交的两条线,只因一面之缘生了心念,若不是她的主动,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她没见过护礼长什么样,两人甚至彼此不知道名字,所有的来往都是通过这些错了位的信。可正是这些信,将他们丝丝缕缕地连了起来,成了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牵绊。
放进心里了,就忘不掉了。
南星心里有些嫉妒,不是对白梅,是对护礼。
徐川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却在涉及到护礼的事情上会不忍,失态。
可他也清楚,那是因为那人死了,而且死在了徐川最愧疚的时候,徐川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会永远横梗在心里。
“……等到了青州,也带我见见他吧。”
“他没有葬在青州。”
“那……”
“他回家了。”
南星豁然。
“他还在下面。”客栈里,赵谓之投过窗户看向下面,心里纠结成了麻花。
一方面他自私地希望方之时狠狠地拒绝那人,另一方面,看见下面喝的烂醉的叶负归,他心里有一种恐惧:这何尝不是他的结局呢?
除了现在作为一个陌生人他们可以和平相处外,其它的都是奢望,甚至这些也是骗来的。
“方小姐,你真的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吗,这些恩怨……他们也何其无辜。”
“他们?”方之时多看了他一眼,“他们或许无辜,但我是个小气的人,看见他们我就会想起他们父亲所做的事,想起我父亲的死。我为什么要留两个人在身边给我自己找不痛快?”
赵谓之哑口无言。
“小姑娘,找男人要找顺眼的,而不是给自己添堵的。”
“可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吗,抛开仇恨恩怨,你还曾有别的感情吗?”
方之时难得地沉默了,“若真能抛开,我和叶负归……早已成婚了。”
只有叶负归吗,若是抛开这些,也轮不到自己吗?
“那赵谓之呢?”
方之时环臂,“你很奇怪。从刚才开始话题就一直转到赵谓之身上,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怎么了,你喜欢他?”
“我……”我就是他啊笨蛋!!
方之时耸耸肩,“我和赵谓之只是朋友。”
“……”
“为什么这个表情,你看不起友情?这可要比那脆弱飘渺的爱情要长久得多。”方之时走到窗前,目光落在远处的街上,“我和叶负归就永远成不了朋友,我们只有互相纠缠和分道扬镳两条路。”
赵谓之不知道该说什么,本该伤心的,却又觉得和叶负归比起来,他还算幸运,至少没有必须划清界限。
“那他呢,你打算怎么办?”
街上人来人往,叶负归站在人群里,落寞地抬头张望,他很是消瘦,随意而过的风勾出他骨骼的形状。
方之时看了良久,久到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表情是怎样。
“你明明……也很喜欢他。”赵谓之勉强扯了扯嘴角,“刚才那么着急跑出去,不就是担心么,你如果……真的喜欢,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方之时摇摇头,狠心关上了窗,“我有无数条路,不是非他不可。喜欢,爱,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必需品。”
“那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方之时推开他的手,“我自己。我的情绪,我的理想,我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