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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围炉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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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兴隆死后遗体没有运回故土,也没有立刻下葬,而是发布讣告告知周遭亲友,灵柩停在教堂内由亲友轮流守灵,从头到尾按照外国仪式来操办。这也是莫兴隆死前的遗愿,他说自己没脸再见爹爹妈妈,老婆岳丈。
葬礼操办的整个过程都让莫兴昌大开眼界。他看着侄子西装革履从容不迫地接待每一位前来致哀的朋友,叽里咕噜地说着听不懂的洋文,或浅笑,或悲伤,总之哪还有半点乡下土娃子出身的痕迹?
也是这时候,莫兴昌才终于意识到——他这弟弟并不简单。
葬礼结束后侄子莫国能安排他住自家四层大别墅,可他着实没有心情,仍记挂着将弟弟的死讯带回家乡。莫国能也看出乡下老头子在外国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束手束脚心里不自在。所以并没有强留,葬礼结束的第三天就将人送去了机场。
这次回来的莫兴昌怀里多了个梨花木匣子,按照约定带回家准备偷偷烧掉,正将点火时传来侄子莫国能突然横死的消息,这件事便被打断暂且搁置了。
等再想起来这事已过去半年之久,莫兴昌看着这只木偶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侄子突然横死与他父亲间隔不过半个月。想到莫兴隆处心积虑甚至不惜违背誓约,到头来还是断子绝孙、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弟弟在天上看到是何滋味?莫国能没有后代,这只木偶成了弟弟一家仅存的最后遗物。
睹物思人,终是不舍得烧掉,便封存进了盒子里。
待到莫兴昌将死之时又将儿子莫新华叫到床跟前,说:“有件事在我心里耽搁了很久,书房柜子顶有个带锁的梨花木匣子,等我死后,你把那匣子同我一起火化了。”
莫新华前半生叛逆总和父亲拗着来,结婚两年才生了儿子莫不煦就和妻子闹离婚。父子二人从来各怀着一股气,这次临到生死离别才终于释怀,可已经太晚了,他号啕着答应,事后谨尊遗命,按照指示果然从书房里找到了那只木匣子。只是这匣子同他爹交代的略有出入,它并没带锁,打开里面更是空无一物。莫新华虽然不理解这只空匣子对老头子有什么纪念意义,但还是依言烧了。
火化结束后回家,莫新华见六岁的儿子莫不煦独自坐在大院里玩耍,心中一动,想起刚逝去的父亲,鼻子又是一酸。他上前弯腰慈爱地抚了抚儿子柔软的细发,轻声问道:“你在玩什么?”年幼的莫不煦大方地向父亲展示自己的“新玩具”,一只从没见过的木偶。
莫新华蹙起眉,木偶?他记得自己从没买过这种玩具。从儿子手里取下,莫新华仔细端详着这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木偶。
这木偶做工精良,工匠甚至细节的雕刻出了牙齿、舌头,不仅如此,浑身绕满了红色的棉线,仔细查看脑袋那里沾了一些红黑色痕迹,莫新华拿手擦了擦,纹丝不动。想来是因为年代久远都渗进木头里了。
他问儿子:“这木偶哪里来的?”
莫不煦指了指家的方向。
“爷爷给我的。”
“爷爷?”
“嗯——爷爷!”莫不煦轻轻晃了晃小脑袋,“昨晚爷爷送给我的,在书房里。”
儿子的话令莫新华顿感悚然,他一把抓过儿子肩头,厉声吼道: “爷爷?你是说爷爷从书房里拿了这个木偶给你,就在昨晚?!”
莫不煦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换了副面孔,但他不同于其他孩子会害怕恐慌,反而十分冷静肯定地答道:“是。爸爸。”
听到儿子的回答,莫新华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老爷子是昨天下午在医院咽气的,他亲自陪得最后一程,而儿子又说晚上看到了爷爷?
他怔怔地凝视着手中木偶,夕阳西下,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照得大院红融融的。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木偶的头动了一下。
葬礼一结束莫新华立刻辞去了国营企业的工作,搬离了石家庄去往了广州,尔后带着儿子乘上90年代下海经商大流辗转去了北京。
再后来,莫新华失踪了。
“你这身世真够坎坷的,投稿读者吧,咱哥俩说不定还能混顿饭钱。”
面对老友的调侃,莫不煦只笑骂一句“你丫的。”
东北菜最出名之一的就有柴火铁锅炖,炖大鹅,炖鱼,炖脊骨,锅边贴着黄澄澄玉米面团的饼子,外面隆冬大雪,屋里却烘的暖洋洋的。因为锅炉灶连着炕,以致于刘大武每过一会儿还得站起来晾晾臀,以免摊熟。
这顿饭是为了庆祝他俩人搭伙创业新店开张。刘大武打从穿开裆裤的年纪就和莫不煦厮混,两家同在一个大院里。
六岁时莫不煦跟他爸去广州,大武这小子蒙被子哭了一宿。直到十七岁再去北京刚好遇上大武他爸妈在京创业,从此这哥俩又天天形影不离。
初中毕业后刘大武没再读书早早去了汽修厂当学徒,莫不煦上了个职校学的还是护理专业。两人一个合计都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是朝气蓬勃一往无前的奋斗姿态!怎么甘心在流水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度日呢?
故而把这几年工作的钱一齐凑了凑,开了家寿材铺。
起初二人开寿材铺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引来好大的反响,胡同里街坊邻居纷纷炸开了锅,谁都没想到两个正值啷当岁好小伙子去碰那玩意儿。
得亏刘大武爸妈和他哥一年前离开北京开拓浙江市场,这下山高皇帝远,猴子称霸王!不然非得把大武皮扒了垫屁股。
至于为什么开寿材铺,这二人自有计量。一来竞争压力小,二来生老病死人之所需,国人自有事死如生之说。再者说,寿材铺又不止那一件物品。日常买个细蜡长香不都是生意?
刘大武起初犹豫过,可他无条件信任莫不煦,只犹豫了大概三十秒就果断入伙。
就这样,“长松棺材铺”正式开业了。
取名“长松”其实还饱含了莫不煦的美好祝愿,自古以来松柏有长寿之意,只不过后面缀着的“寿材铺”则使前面的美好祝愿显得一言难尽。
刘大武一边啃着脊骨,满嘴流油道:“你爸,我先声明只是推测啊。你说他失踪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那只木偶?”
“我总觉得这木偶邪乎的很。你不都说了嘛,你爷都去世了,晚上还撞见他老人家给你送木偶。这、这!这大有古怪啊!”
莫不煦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有一样的想法,只是还不确定木偶身上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自他爸失踪后那只木偶也一并不见了,不然他还可以以此为线索查一查。
发愣间刘大武又啃完了两块脊骨,他抬起头问:“对了,你是怎么知道你十爷爷的事儿?难不成你爷送木偶时还顺带追忆往昔?”
“去你的。”莫不煦嗤了一声刘大武的不正经后才解释道:“是我整理日记本时看到的。前两年我搬家,在我爸屋床底看见一编织袋,里面就有我爷的日记本。”
莫不煦垂下眼帘:“想我爸应该早看过了吧。”
“这倒是,”刘大武肯定道:“你爸肯定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你十爷爷当年吃绝户钱不全归他了嘛,他肯定把钱都藏在了一个地方,而藏宝图就刻在那只木偶身上!”
面对好友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莫不煦有些哭笑不得:“那木偶身上没有字,我记得很清楚。”
“只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莫不煦突然道。
刘大武问:“哪里奇怪?”
莫不煦正色道:“日记本有几页被撕掉了。”
一通扯闲,二人吃饱喝足准备回店里打地铺,为了这店两人掏光口袋,兜面比脸面还干净,哪还有余钱租房?加上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往往都是晚上登门的居多。二人一合计多花那租房钱干嘛啊,店里打地铺多省事,还便于招呼生意。
掀开店家的防寒门帘,室内室外温度天差地别。
刘大武在里头买单,莫不煦在外头等他。兀自出神间,一道微光从眼前迅速闪过。
萤火虫?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萤火虫?莫不煦心想。
好奇心驱使下,莫不煦追了上去。
等刘大武买完单出来却不见好友身影。
“老莫?”刘大武试探地唤了一声,见到巷子深处有个黑影,身形清瘦高挑,很像莫不煦,便急忙追了过去。他猛拍对方肩膀,无情嘲笑道:“你小子走反了,咱店在西边呢。”
莫不煦并没有因此止步,而是兀自向前,大有种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刘大武立马察觉不对劲,一个箭步拦在了他身前,质问道:“你怎么了,你想去哪儿?”
惨白的路灯将莫不煦的脸映照着的有些诡异,他目光焕然,言语木讷,缓缓举起一根手指指向远方:“镜子……那里有面镜子……”
镜子?好端端的巷子里怎么会有镜子。
一阵寒风卷过,扑得刘大武有些睁不开眼,他顺着莫不煦遥指的方向看去——
黑黢黢的小巷里俨然立着一面拥有欧式华美花纹的长方形镜子,突然间,镜子中心卷起一道漩涡,仿佛自带奇异魔力,仅看一眼,便会沦陷。
刘大武显然也被吸引住了,步子脱离了掌控,目光逐渐涣散,也忘记了阻拦兄弟的目的,而是跟随着莫不煦一起迈入了镜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