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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五魁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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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清亲身上前,将五位扶起,将每人面貌都扫了个遍。相比温清,他们就显得拘谨不少,或眼神恭敬着向下,或对视了一会又挪开。无论技艺如何,心性如何,但既身着布衣,与眼前这位锦衣玉食的赵姑娘之间,就是隔着高低尊卑的屏障。
  除了第五位——云敛。他倒是大大方方地回瞧着,与温清的目光一对上,他就弯眼笑。
  即使温清不看他,也总感觉拂在身上的风,像带了笑意,每撩拨过一层,皮肤就小小紧缩一下。
  “各位技艺纯熟,脱颖而出,实在令温清敬佩不已。”片刻,她收回目光,平和道,“正好诸位见证,小女子想以个人名义,为各位另献上一礼。”
  顿了顿,她补充道:“请尽管提出要求,只要凡是温清能做到的,必当满足。”
  当初这条并没有列入布告中,温清一席话,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包括一到四名,闻言也是一愣,不明所以地抬眼,正好撞进温清的双眸。
  那是双温和、澄澈,又有些坚定的眸子,纹丝不动地映出他们每人的身影,他们的局促、犹疑。它们荡漾着,再被抚平在眼波中。
  莫名地,几人忽而就平静了下来。
  没人讲话,温清就耐心等着。不多时,站在最左边的,一位板着脸的男子,挺胸抬头跨出一步,略笨拙地行了个礼,认真纠结着字句:“在下,就斗胆讨一头羊。”
  楼上少见地传来一阵轻笑议论声,似乎是对这个要求,大有不解与嘲弄。他们本以为温清会以同样的姿态去追问原因,可她只是点点头。
  “好,我自会安排。”
  既有人开了头,余下的几位也陆陆续续开了口,分别是时兴的一套胭脂水粉,一箱市面绝版的闲书,和一个白玉镯,除了最后一个,其余的都为众人大大不解。
  温清一一应下了,面上波澜不惊,也无人知她心中所想。
  轮到云敛,他话还未说一字,当先拔剑出鞘,下人见状一阵惊慌,正要冲上前来,被温清伸手拦了回去。
  云敛丝毫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妥,他凝了温清片刻,也不多话,仿佛他与她之前从未认识过。
  下一瞬,他双手捧剑,横于胸前,低头恳切道:“请小姐为此剑赐名。”
  他又抬起头,像逢了件极大的幸事,弯眼一笑:“须含有小姐闺名中的一字。”
  “那就问清可好。”几乎是刹那间,温清心头闪过这二字,同时也就脱口而出了,“先问清浊,再斩神魔,便为此剑所行之道。”
  “如何?”她抬眼问他,却见云敛目光凝于虚空中一处,似是呆愣着,又似是若有所思。
  “公子?”她出声轻唤。
  他悠悠回神,直盯了过来,声如呢喃自语:“很合适......仿佛它生来就会被冠以这个名字似的。”
  而后他又语调一扬:“此外还有一事——请小姐再赐敛一条新发带吧。”
  “这发带是否也同剑名一样,有什么要求吗?”温清笑着看他,笑中带了点促狭。
  “只要是此时此刻此地,小姐亲手所予,就足够了。”
  “好,你等等。”温清不假思索,突然夺了眼前云敛的剑,在腰间衿带上,重重割下一段。
  云敛的剑过钝,即便温清拣了稍微锐利的一处,也割得歪歪扭扭,甚是难看。上好的衿带断成了条寒碜烂条,温清不在意,看都未看,将发带与问清剑还了回去。云敛也不在意,甚至面上更喜,高高兴兴接过来,再高高兴兴收剑、束发。
  云敛这一遭,自然受了围观众人的惋惜,还有楼上的调笑。本来见他像是个机灵的,没想到也是个蠢的,五人之中,他求来的最廉价,却最欣喜。
  “我说,你们都是些粗人。竟不知,小姐闺名,小姐衿带,于有心人来说,都是顶顶宝贵的东西。毕竟风流情爱,千金不换嘛。”忽有一人,啧啧摇头道。
  有人听出了点意思,急忙追问:“这位兄台的意思是,这第五名心慕赵姑娘?”
  “只是斗胆猜测。不过你们可还记得,赵姑娘一日在凌霄阁,与一名店内小厮同席而饮?”
  这席话如醍醐灌顶,有人一拍脑袋:“记起来了!这第五名,我曾见他出入凌霄阁,但看衣着打扮,不像是客人,倒像是里面的小厮!”
  “莫不是一个落魄小厮被富家千金相助,并对其一见钟情的故事?”
  小姐穷生的故事总是令人津津乐道,众人一时心神荡漾,再望向云敛时,他在他们心目中,从傻子变成了个为爱痴缠的傻子。虽然,本人并不知情,或者说,表面上并不知情。
  此事经过添油加醋,在城中一时传为佳话,也有传言道赵小姐本人听闻后不发一语,面色不喜,当然这都是后话。至于真正内情,无人得知。
  赏赐完毕,比武也就此结束。胜负没有意义,握在手里的金银才算意义。可无论如何,众人也得了一下午的热闹,艳羡之后,叽叽喳喳地,只能陆续散了。
  也有闲人徘徊道旁,意犹未尽,目送一行马车浩浩荡荡,疾驰而过,扬了漫天灰尘。那里面乘着楼上贵人们,不知奔赴何处,但暮色阑珊,这些人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是了,赵府的晚宴已经备下,这些贵客,都是赴赵府饮宴的。温清殿后,指使下人将看楼、擂台收拾了一番。等她回去时,府门前已经齐齐停了数量马车,往府内放眼一眺,华灯初上,多如星点,蜿蜒成一条光龙。
  温清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晚宴,就坐在阁里看书,这阁建在西北角一处小湖的中心,对外只有一条湖上石道可走。时值立冬,湖中湖边都已是残荷败柳,落魄成几点灰绿,置身阁内,隔着帘幕向外望,它们正零零碎碎地钉在纱上。
  本来只是温清一人,应着翻阅书卷的脆声。不多时,湖上石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临到近旁,纱帘被掀开,率先钻进来两个人,是兰蕙衡芷。
  后面又鱼贯而入五个人,是比武的头五名。他们被马车载回了赵府,眼下被单独招待用完了晚膳,签了契书,温清一直在此候着他们。
  几人一进来,她仍看着书卷,片刻后笑道:“《空山遗水》的曲调真是精妙绝伦,险些看入了迷。”
  她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与人听。温清缓缓抬眼,视线掠过面前的五人,五人神情各异,但都没什么太大波折,只当她说了句无心话。
  她这才合书,又道:“想必你们已签了契书,那以后就是赵府的人了,不说是多好的去处,但绝对是不愁吃喝的。要是有了新去处,也尽管提。”
  “我向家父求得了意见,你五人,就归我所管。”她神情一肃,“你们且报上名来。”
  第二位,模样是个女子,身形虽粗壮,但妆容精致,闻言不禁道:“姑娘并不知道我们的名姓?”
  云敛这时轻眨了下眼。
  温清语气淡淡地回答,字句却冷然:“这场比武不论背景,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换句话说,大多数人的种种,包括名姓,于我如浮云过眼般,没有知道的意义。除了你们,站到了这里,我便有必要了解你们。”
  “当然了。”她神情又松散下来,“你们对我,也有‘是否必要’的自由,无论真名假名,只要报出的是个能叫的名儿就行。”
  她此话一出,立时有两位的神情不太自然。仅仅一瞬,温清都收于眼底,是第二名和第四名。
  不管如何,五人还是依次出声,报上姓名。
  “在下陆夷。”
  “......徽娘。”
  “李阑风!”
  “鄙人鹤将离。”
  “云敛。”
  每听一名,温清就颔一次首,末了,她随意评了一句:“阑风伏雨......李阑风,好名字。”
  本是无意,听着的人却立即红了耳根,这堂堂第三名李阑风,是个估摸着比温清还要年少的小少年,他低着头,身高在五人间凹出了个更深的坎。
  “姑娘喜欢的话,可......可以常唤。”
  陆夷照样板着张脸,纹丝不动。徽娘冷冷瞥了一眼李阑风又挪开。鹤将离则拂袖一笑:“阑风小弟,少年稚气,实属难得。”而云敛,垂目把玩着剑穗,不发一语。
  在此刻,温清更深切地体会到,五个性格相异的人,正与她相对而立。不管是缘分使然,还是人心使然,是坦坦荡荡,还是各怀心思。都被温清亲手拨弄了命运的车辙,连同她自己,六人的轨迹在此重合。
  而那个人,是否就匿于这五人之中,此刻光明正大地面对着她?
  温清从早好备好的木盘上,取了挂牌各自交给五人:“有此挂牌,便是赵府中人,畅通无阻。”
  “出去后就由兰蕙衡芷带你们当值,再吩咐些须注意的。无事的话就先退下吧。”温清退回到座上,重翻开书卷,不再看众人。
  兰蕙衡芷率先退出阁外。
  徽娘转着牌子观察了一圈,脸上微嫌,塞进袖子就走。李阑风有些不知所措,紧握着牌子,也径直走了。跟在后面的是鹤将离,他将挂牌配在腰间,打了个漂亮的结,再对温清行了一礼。然后是陆夷,他费了些时间将木牌系在腰间,末了再扯一下,检查完毕后对温清躬身后离开。
  温清垂首看书,耳里听着四人离去。她等了又等,第五种脚步迟迟不响——还有一人原地未动。
  她抬头,云敛正举着挂牌,细细瞧着上面的纹样,觉察到了温清的动静,他边看过来,边把挂牌放进了怀中里衣。
  读出温清眼里的疑问,他照常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小姐,我是来还酒菜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