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见我心 ...

  •   温清倒是还记得这事,距云敛上次寄信已有了一些时日,没想到机缘兜转,云敛成了赵府中人,连当面还钱都方便多了。

      “慢着,既然公子执意要还,那就从月银里扣吧,也省事不少。”温清摆手阻止了他。

      云敛取布包的手生生在空中停下,再无力垂下。他目光匆匆在阁内转一圈,似乎觉出再没什么要说的了,便后退几步:“那——小姐,敛先走了。”

      “慢着。”温清第二次阻止了他,“之前信件里,公子明明对温清的名字很有执念,说什么要以大名相称,怎么如今又唤我小姐?”

      他这下没有笑了:“小姐不也是没唤敛的名吗,明明......这里只有我们两人。”

      温清惊觉自己下意识说的是“公子”二字,脱口道:“我——”

      可她说不出半字,归根结底,她是个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心防重重的人。

      “是敛僭越了,不过我会等着那天,水到渠成时,小姐自会记住‘云敛’二字。”

      云敛向前走了几步,微微歪头,柔道:“况且,一笑千金,卓然于世。温清当得起‘小姐’二字,敛得幸称一人为小姐,心下也欣喜。”

      温清轻咳了声,将这话一带而过:“你且先坐下吧,温清还有几个疑惑要问。”

      云敛依言照做,温清待他坐定,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先前就听公子说武艺上略有天赋,今日才算真正领教到了。只是你有这般功夫,为何还要去酒楼做工呢?”

      稍想了片刻,云敛就给出了回答:“在小姐眼里,我是个略有技艺的公子,在他人眼里,我只是个穷门户的小子,多数行当是轮不上的。”

      “况且,若是真以此剑为生,却寻得个劣主,只叫敛做些杀人不眨眼,越货图利的事,又该如何呢?”

      他默叹了声,转而又蓦然一笑:“剑为其主,如今我是小姐的人,也当成为你的一把钝剑,小姐用着,自能贯彻‘先问清浊,再斩神魔’的剑道。”

      “你怎就如此信任我?”

      他摇摇头,说得理所当然:“我不知晓。”

      他不带一点迷惘,好像这个问题,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探究的必要。

      温清静静看着云敛,她怎就对他生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疑问,她也不知晓。

      或许也没有探究的必要。

      云敛打破了静默:“谁会纠结月如何升日如何落吗?想必不会。日落月升,风卷云蒸,我对小姐的心.......信任,就是那样自然的东西。”

      云敛边说着,边近乎期盼地望着温清,可她自始至终,摆着副沉吟不决又故作微笑的神情。

      温清,温清,你总计较真伪,自己却也是个心思千回百转,真伪难辨的,好似茫茫旷野上的陋屋一座,窗破了也灌不进一丝风,周身万里落不下一滴雨露。

      他如何窥得?他如何窥得。

      两人陷入一种连他们自身都没察觉的,沉默的对峙,直到衡芷从帘外探进半个脑袋,矛头直指云敛:“喂,我在外面等了许久都不见你人。这是刚来就要怠工吗!”

      云敛“哎”了一声,拍了下后脑,忙陪笑着道歉。衡芷哼了一声,瞥了眼座上的温清,丢下句“你快些,最后等你一会”就又放下了帘子。

      云敛目送她消失,转回身对温清草草行礼:“小姐,我先走啦。”

      得到温清的点头允准,云敛掀帘走了出去,衡芷正如她所说,立在十几步之外等候。

      云敛没急着与她会合,他的手指滑下帘子时,短暂地凝了一凝,连同他侧身的动作。

      恰如指尖轻飘飘扫过帘尾时,凉滑的一掠余意。他的目光也轻飘飘扫过帘内那个模糊人影,落下转瞬即逝的一瞥。

      云敛背对着小阁,走了几步又停下,口中喃喃,语调同笑容一样,浅淡到觉察不清:“以汝之清字,冠吾剑名......汝之衿带,绾吾青丝。”

      “你还愣着做什么呢?”衡芷一横眼,冲着这边催促道。

      “这就来了这就来了。”云敛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与衡芷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湖上小道离开。

      “你方才嘀咕些什么呢?”走了不到几步,衡芷向后瞅他一眼,忍不住询问。

      “复念了一遍小姐嘱咐的东西,生怕忘记。”

      衡芷怀疑地又瞅他一眼,不过语气好歹软了些:“你若真有这心,我和兰蕙算能与你勉强相处。若是假的,天涯海角都得把你活捉了扒皮!”

      她想了想又觉着说得太粗俗,怕是要被云敛揶揄,可他恳切听下了,肃容道:“姑娘对小姐的庇护之心,敛深为钦佩,也自当不负所望。”

      衡芷又哼一声:“你知道就好”,而后叉腰洋洋得意道:“姑娘是世上最好的姑娘,衡芷也得是世上最幸运的衡芷,才得以侍奉在姑娘左右。”

      瞥见云敛在后笑着颔首,她嘴一撇:“我知道你脾气好,嘴也巧。若是姑娘能舒心些,你多见见她也未尝不可。只是,须多说说我的好话,也莫要对她动歪心思。”

      云敛应下第一条,第二条却是不做声了。衡芷当即跳脚:“你!你不会已经动了歪心思了吧?”

      云敛还是不做声,衡芷就停下盯着他的脸,上上下下地看,可他一脸坦荡,也没什么端倪。

      他不出声,衡芷就一直盯着,不多时,云敛眉眼弯弯道:“真是心服姑娘了”,他解释起来,可要说是解释也不算,只是拐弯抹角打了个比方,将冷静自持的人的心比作静湖,又将情比作静湖里乱蹦的鱼,都是被饲养着的,也是绝对掌控不了的。

      “无人能掌控的事,敛怎么能轻易保证呢?”他这样总结道。

      衡芷张口欲言,可又隐约觉得有理,只得对着云敛干瞪眼。

      末了,衡芷回身,仿若刚刚一切都未曾发生似的,转而絮叨起了当值事项,云敛心下记着,脚上赶着,临离开西北小湖时,短暂瞟了眼湖中被他惊扰散开的鱼群。

      阁中的温清听得脚步声渐远,又兀自翻了会书,翻了几页,她莫名想起了云敛。

      先是他的容貌,一闪而过。再然后,是他信誓旦旦讲的那些话。

      “一笑千金,卓然于世”“我是小姐的人”“我对小姐的信任,就是那样自然的东西”。正如兰蕙所说,是个伶牙俐齿的。

      温清下意识地蹙眉。对这些话,她没有过多的感觉,更多的印象也止于“伶牙俐齿”四个字。

      不过,真有如此不设防的人,初见几面,对他只稍微好了些,便掏出一堆真心话出来吗?温清不确定,她太久没有与平常人打过交道,也太久没与谁交心过。她犹疑着,犹疑云敛,也犹疑自己。

      他若是真心,那她真有他说的那样好?他若是假意,那他又有什么意图?

      最后,百般心思夷为平地——真心假意,于她都没有意义,若是真心,她受之有愧,若是假意,她也司空见惯。

      温清收回心神,起身走出了小阁。

      此处本就是僻静的地儿,经温清的指派,这儿的护院都撤到了别处,此时四下更是幽寂。

      借着阁角上的两盏小灯,和中厅宴会冲天的火光,温清往湖里丢了把鱼食,她常这样做。熟人与饵两物,引得本来散开的鱼群迅速聚集在道旁。

      温清掸掸手心,重回到阁中,这次她没再拿书,而是坐在了角落的古琴前。

      本就是计量好的,只稍一沉吟,温清便伸指搭在琴弦上,先是随意拨动,突兀的一声“锃”立时掷地,是试音,但在这样的一片湖心小夜里,也像招引。

      继而就是一段行云流水般的琴音,而此曲,世间凡通音律之人无所不知,正是那首《空山遗水》。

      弹到前段,恰好中庭传来了戏子的唱曲,不太清楚,只听得咿咿呀呀地,随夜色浮动,扩散至整个赵府。

      想必中庭宴会正到尽兴的时候,粉墨登场、戏子开唱更是平添热闹。可那唱词传到西北角来,本就幽幽减弱不少,和着温清泠泠的琴音,却显出几分凄凉意。

      不过琴音不同,它势弱,传不了多远,也只有西北几里之内,才能听得这琴戏合音。

      温清面不改色,手下再施了点力。弹到后段,她双手扫得更快,错漏处倒是没有,只是明明一首清冷空寂的曲子,硬是被她弹出了浪卷狂沙之意。

      若刚刚是琴戏合音,现下则是分道扬镳,各自成鸣。

      离一曲将尽,只剩最后一个弦音,温清重重一拨——“嗡”,羽弦应声而断。

      “朱丝弦断知音少。”温清收手而叹,与弦断的古琴两两相望,像是自言自语。

      “温清的知音......在何方呢?”“呢”字落下,温清骤然出手,跃身向前,迅速挥开了帘子。

      湖上石道登时映入眼帘,可上面却是空无一人。

      冷清如斯,一如她弹琴前。

      温清第二次步出小阁,影子在身后拉得极长,映在被月色照得灰白的路上。最后,那道黑漆漆的影子停在了路末,先前温清洒鱼食的地方。

      鱼食未尽,可先前聚起的鱼,现下却又散开在小湖深处,惶然地甩着尾鳍。

      有生人来过。温清心头立时冒出五字。

      这人有前来的理由,也有背着她前来的理由。

      此人是谁,他能是谁?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