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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父与女 ...


  •   李老二从二车间出来就去了保卫科,可能是因为他比较混,看起来不好惹。
      这一点,佳佳还是从其他小朋友的反应那里看出来的。
      雨儿住佳隔壁,经常一起耍。雨儿很小的时候,每次见到李老二就有点怕一样,马上不敢说话,眼神也回避躲闪。有时候李老二来了她就干脆回家了,凡是李老二在,她就不得来找佳耍。
      长大后,雨儿也承认,小时候确实有点儿害怕李叔叔,总觉得他横眉绿眼的不太和善。
      有一次更是在大马路上,骑自行车等红绿灯的时候,一不小心,用余光就吓哭了旁边一个坐到妈妈车后座的小男娃儿。
      保卫科就聚集了这样一群,在大家眼中应该都是不太务正业,也不咋讲道理,牛高马大,还天天游手好闲的几爷子。
      几爷子天天在保卫科开展各种保卫工作。
      具体的工作内容,就是偶尔厂区巡逻一转,看有没得啥子特殊情况。白天一般没啥情况,最重的任务应该是上夜班。大概两三个人一组,轮流在厂区大门口收发室守夜。
      以前保卫科人多又都是精壮年,很多具体事务都要他们管,地位还不低,就算有人有一些怨言,但都不敢言。
      比如厂区安全,哪儿漏水了哪儿不牢靠了。还有宿舍区安全,哪儿进贼了哪儿水电有问题了。
      佳佳都记得有一次大半夜睡得正香,妈妈突然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抱到想往外头跑。迷迷糊糊地听到说是有火警,不晓得哪里冒烟遭烧燃了,木板楼最怕火。
      后来还是保卫科的去排除了安全隐患,大家才又安心地睡觉。
      还有一次也是半夜,楼下突然闹哄哄的,有人在喊,“抓到那个龟儿子!”
      还有人在跑,一哈儿又没声音了。
      早上起来妈妈给她说:“昨天晚上院坝头进贼了!偷自行车的贼娃子,你爸他们去把他抓到了,好像扣到保卫科在。”
      佳下楼,正好碰到一群人把偷车贼又押回宿舍来。说是已经报警了,押过来等到公安带起走。
      一群人把贼娃子围到起。佳看到,李老二手头提了一个最大号的钢扳手,从没见过那么大的扳手。再挤进去,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跪到地下,满脸血肿身上应该也有伤,佳佳有点吓倒了赶紧退出来。
      看到李老二凶神恶煞地黑起脸,头一次感觉,自己的老汉儿真的有点儿凶,有点儿怕。怪不得要吓哭小娃儿。
      “打死他狗日的!年纪轻轻好手好脚的,不学好活该!”旁边人都在说打得好。看来关键时刻,保卫科还是有点儿用嘛。
      对于李老二这个爸,佳真的是又爱又恨。经常觉得自己的老汉儿,还是要比别个的好,但是转头又会觉得自己老汉儿一点儿都不好,莫得半点儿好!
      李老二养动物有一套,养娃娃也自成一派。
      虽然从来没有直接说过,但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让没得到儿的他耿耿于怀,加上佳从小身体又弱,更让他确定了把女儿当儿养的培养方案。
      佳小时候玩具还是多,一般女娃子耍的布娃娃也多嘛,别个女娃子莫得的她也有,比如足球乒乓球和哑铃。而且他很舍得,像舍得养鸟一样,养娃娃就更不吝啬了,买的都是比较好的牌子,有的还是在春熙路的胡开文买的。
      足球有些时候晚上李老二要带她到对面厂区去踢,可能因为受到了广大男生女生的嘲笑,确实是没有坚持好久就不去了。
      乒乓倒是经常打,只是后来拿出去打的时候掉了个拍子,李老二想起就经常补一句“还是红双喜的就掉了。”
      哑铃倒是真的把佳折磨得不得了,每次想起都想躲。
      而且哑铃还分大中小三种每种一对,李教练亲自指导动作。
      第1组小号,双手直举过头顶,举放举放;
      第2组中号,双手收于身体两侧前臂举哑铃,就是练肱二头肌吧;
      第3组就是大号的哑铃了,因为太重了只举到肩膀上练下蹲,每组至少二三十个吧,经常练得佳哭。
      隔壁邻居每次看到都要说,“李佳又在下操了!“
      小娃儿们看到自然就躲开,生怕让他们也来。
      有一次佳偷懒不想练了,“不练就打哦?”
      佳硬是宁愿挨打也不练,于是李老二顺手拿起电饭煲线就抽了两下。七八岁的女娃儿哪里受得了,委屈的大哭起来。旁边的阿姨听到了赶紧来拉到,“这个老汉儿太狠心了!”
      还有一回佳和他爸因为练哑铃的事吵起来,不想再练了,直接拿起哑铃一哈敲到新买的木沙发上,那个深坑李老二心痛了好久。
      小学练了几年下来还是有一定成果,也是佳很不喜欢的上臂三角肌很发达,两个小鼓包硬邦邦的一点儿也不像女生。
      虽然后来因为各种冲突也就没坚持了,李老二还是经常会念叨起,“以前举哑铃的时候身体好好,肌肉都要发达得多吗!”
      锻炼身体这个事佳确实没有领会到当父亲的苦心,除了抵触就是偷懒,李老二的话说就是“偷奸耍滑要不得!”
      有时候清早上喊佳去隔壁小学操场跑步,去倒是去了只是累了就坐到旗台边休息,正好撞倒李老二来监督,马上开骂,吓得佳立马满场跑。
      佳在和李二的拉锯中长大,她的性格反而越来越像他,倔强甚至有点点古怪。
      小时候,她痛恨爸爸的烟和酒。吼过他,喊他不要再喝了,也一哈扯烂过他的一把烟,对于爸口中得意的“烟酒生”恨得咬牙齿。
      还因为长得太像李老二,细细地肿泡小眯眼儿,一点儿都不娇俏的圆鼻头,又淡又乱的眉毛,没啥轮廓的小嘴巴,连脸上那么多黑点点都是遗传自他。简直没得哪一点儿,遗传到漂亮妈妈的浓眉大眼和深邃五官,连头发都像他又细又少还黄!
      有人直接评价佳,“硬是尽体到父母的缺点了。”
      为这个,佳耿耿于怀。而当老汉儿的,不但不安慰,还经常取笑她,说她“丑得很!巨丑!”
      可能最开始,是因为这方有大人不夸小娃娃的习惯,要说“丑,不乖,讨厌”,不能说“长得好长得乖”,觉得夸了反而会不好。但之后,就是习惯性地打击了。
      当然李老二并不觉得是啥打击,他就是不要自己的女太在意穿衣打扮。
      上幼儿园的时候,有次佳很想穿一条连衣裙,找不到就一直哭,嫌衣服不好看不上学。李二趁机收拾,任凭你哭,就不让你穿想穿的。大哭无用的佳,只好还是去上学,从此就确实不在意穿着了。长大了也很不讲究,啥都穿得出去。不晓得这样子的教育是对还是不对。
      佳也讨厌李老二的虚伪。大人特别是那些叔叔些,平时都还好,但总是一喝酒就开始吹牛,也不晓得他们是借酒发疯,还是真的醉了才说得出来。佳总是冷冷地听他们吹,然后不失时机地打击一哈,说几句实话出来嘲讽李老二和叔叔些,一点儿不给他们面子。就算晓得自己说的话会让人不高兴,但就是忍不到要说。
      有次他们正在说,发啥子钱哦,佳冒了一句:“终于可以交学校的费了!”
      李老二没忍到一哈就毛了,拍起酒桌子大吼一句:“交啥子交,交个屁啊?!”
      把李佳吓哭了,妈妈也没说啥子,喊她快吃饭。那时她,一点儿也想不通说错了啥子,爸爸会反应这么大。
      还让她从小就特别恨的是,妈妈那么漂亮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勤快,啥子都要做,对哪个都特别好。居然她的臭爸还经常骂妈妈,“这没对,那没对,这不好,那不好!”
      说妈妈“不会带娃娃不会弄菜,笨球得很、瓜得很!”把脾气那么好的人都逼得来和他吵架骂人。甚至还会对妈妈动手,这是佳最不能忍受的。
      有次喝了酒,竟然在饭桌上当到佳的面,说要把妈妈砍死。还硬是拿起砍刀,把妈妈的头割了一个口子,虽然很小但还是流血了。
      佳使劲哭,觉得很害怕,怕他真把妈妈砍死,也怕有这么个疯子爸,自己会变成啥样子?!
      所以她从来都觉得妈妈不该嫁给她爸,不止一次说过:“为啥子找到他了嘛?一点儿都不好,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种时候,善良的妈妈居然还会温柔地说:“你爸还是有好处的,还是要做事要带你。结婚以前我确实不咋会煮饭,小时候也怕带你,抱你都把你抱来绊倒了,洗澡也都是他洗我不敢洗,他就是脾气太臭说话太难听,有时候明明是为你好就说得很难听,当然喝了酒就真的是混球了。”
      佳不能理解妈妈,“既然是混球就不要嫁啊,特别是这种一看就晓得不是好人!”
      妈妈笑,“那不是没得你了?没得李佳了?!”
      “那肯定就有其他的刘佳王佳了三,说不定还漂亮点,还更好点儿!我才不想当他的女,点儿都不安逸!名字都那么普通不好听!”
      “那你喜欢啥名字?”
      “喜欢白双双啊,好听的很!”
      星期天,佳经常坐李二自行车去鸟市,最早是去青石桥。
      几条街全是各种稀奇的东西。卖花一条街啥子花都有,从鲜花批发到盆栽。卖鸟一条街,只要是长了翅膀儿的都能在这儿找到。卖鱼的街上,千奇百怪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金鱼热带鱼。卖宠物又是一条街。佳最喜欢看那些毛茸茸的猫猫狗狗了,好想抱一只回家,可惜爸从来不让。还有一条街,全是卖海鲜的,还有鲨鱼卖,野味蛇呀,海陆空应有尽有。
      佳的童年,好像是被那些海陆空动植物占满了。
      占满佳童年的,当然还有青石桥的糖油果子、酸辣粉、肥肠粉和荞麦面。每次去,排队都必然要吃一串刚出锅的糖油果子。一口大铁锅的油面上,漂浮起满满的一大片红得油亮的糯米球球,起锅了再在芝麻筛筛里面翻几哈,竹签一串。又甜又香又糯,巴适得很!
      有一次在青石桥,佳说“爸爸,美术老师喊买一盆小仙人掌,好对到画画。”
      李二却说:“画画为啥子非要买回去对到才能画?!不买也可以啊,想像就可以了!”
      佳不干,生了好大的气,一直不愿意坐他的自行车,一直从城头走路回家。青石桥到东二环成仁路,差不多有六七公里吧。
      佳可能三年级的样子,一直冲气,边走边偶尔偷偷回头望哈,看讨厌的李二有没有跟上来。李二骑车远远地跟到,看她到底稳得到好久?得不得服软?结果人家硬是自己走回去了。
      李二还挺骄傲的,“她还凶勒,硬是个人走拢了!我不怕出事,怕啥子哦!我就一直跟到她后头的噻!”
      是啊,九几年那时候车好少嘛,人也少得多。佳一路从上东大街,路过春熙路和新华书店,穿过红星路纱帽街一直向东。那时候成都,只有春熙路才有点商业气息,几栋高楼。春熙路也还有大家都喜欢逛的夜市。走过东门大桥东门码头,才有几栋电梯公寓。过了桥,马路两边还有好多平房,著名的府南河整治工程也还没有完成。
      佳晓得,延到河走路更近。下了桥往右拐,走水井街,水井坊还在也没得酒吧,只是一条很成都的老街。街两边一排排平房,住了一代又一代老成都人。当街的铺面都是木板房,门面都是木条隔出来的。开门关门的时候,老板儿要一条一条的拼装或者拆开门板儿。
      佳路过的时候是大中午,叔叔大爷们在街沿大树下,下棋的下棋,打牌的打牌。趁屋头的人还没喊吃晌午,再杀几盘多!街边边卤肉店的板鸭好香。
      走得又急又气的佳有点饿了,明显慢下来了,不过气还没冲完不能认输,接到走哦!
      走完水井街,出去就是九眼桥,可能那时候对岸就有酒吧,只是佳不晓得。九眼桥就太熟了,进城走哪都要经过。说起住哪儿,佳一般也是说九眼桥那边,实际上到家还有个两三公里哟。河沿岸是顺江路,走过空军医院门口,到平房边那颗大皂荚树就对了。看到河对岸的望江公园望江楼,终于看到希望快到了。
      三官堂左拐,走上龙舟路就开始有点儿荒凉了。老路两边是大桉树,左手边有个邮政局,很多平房都划了个圈儿写起拆字。有的老房子已经开始拆了,烂砖烂瓦在路边堆起,都长青苔了。
      终于到了二环路,高架还早得很,还要20多年后去了!一过二环路,就有一条很长还莫得盖盖的臭水沟,一直延到臭水沟走,没几百米就到厂区宿舍了。再往外走不到一公里,都有田了,所以才叫东郊的嘛。
      拆迁大幕悄悄开启,各种商品经济也慢慢繁荣。
      才开始的时候,有人在宿舍门口临到大街,摆个小桌子卖零食。后来有人发现这个马路边边的好口岸、好商机,开起了麻辣烫,就是远近闻名的谭刚麻辣烫。
      谭刚叔叔是厂头谭爷爷的儿,最早他和他妈是在宿舍门口,小小的门卫室守大门的。慢慢就趁地理位置优势,开起了麻辣烫,就是串串儿,原来更习惯叫麻辣烫。
      那些二手很矮的火锅桌子和小板凳儿,从大门口摆起,一直延到院墙排开。生意好的时候要摆十几二十桌。那时候城管管得没那么严,有时候晚上人太多,都摆到外面马路沿沿上去了。
      生意咋个恁么好?味道巴适噻!
      当时做饮食的也不算多,成都人从来都爱吃,只要味道好,这种小摊摊也很受欢迎。车还不像现在这么多,但是到了晚上,都有好多专门开车来吃的。说起望化厂门口的麻辣烫,附近的人基本都晓得。
      谭刚一家人的生活,也是显而易见地变好很多。谭叔叔从一个看门人变成了小老板儿,穿起了皮衣,头发反腊波。他的小女儿,更是一下从小土包变成了小公主。谭爷爷也是跟到扬眉吐气了。
      李二经常说:“谭刚那个麻辣烫吗确实整得好!人家那个牛肉硬是巴适,麻辣味道码得正合适,那是资格的牛肉,大指拇儿那么大根大根的!现在哪儿还像他那样子做生意哦?!都要亏本!”
      佳盯一眼她爸,开玩笑“就晓得说!你咋个不去开个啥子喃?!你去了,说不定我也是个小老板儿的女了嘛!”
      其实,佳是真的觉得爸爸弄的鱼很好吃。鱼确实不好整,稍微不对就压不住鱼腥味,过了又不好吃。因为李二从小就喜欢吃鱼,喜欢弄鱼,手艺自然就可以,在整个2楼弄得鱼都是出了名的。
      阿香做的泡菜也很好吃,李二经常洗香的脑壳给佳说:“你妈哦,硬是啥都不会弄,只有泡菜弄得好!说起也怪,有些人的手啊摸一哈坛子,泡菜就坏了。你妈的泡菜,绝对是全厂最好!这个手就是出泡菜,简称泡菜婆娘!”
      这个臭嘴,每次把香惹得都要打李二几下,烦他得很,但说的确实事实。
      所以佳屋头最经典的是,家常泡菜鱼。佳一直有一个想法,爸弄鱼的手艺加上妈泡的泡菜,感觉他们屋头也可以开一家,比如泡菜鱼小面的特色小馆子。这样子,佳也算得上是屋头有铺子的女儿了。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说?!给你说,我们以前和对门子小李孃都商量好了,一起到宿舍门口去摆摊摊卖卤菜。哪个干啥子都安排好了,第2天就准备开干了。结果你小李孃睡了一觉起来,不晓得发啥子疯就不干了!我有啥子办法嘛?!”李二觉得自己有点委屈,香也附和点哈头。
      “那你们可以自己干噻!”佳不甘心。
      “说得容易哦!不过要是那哈儿硬是开起了吗,那硬是比谭刚还早哦!”李二说起也有点儿不甘心。这个就是想和做的区别吧。
      虽然厂头的人经常去吃谭刚的麻辣烫,但是佳还是觉得,他们那桌子油腻腻脏兮兮的。经常白天路过他们备菜串菜的地方,就是露天,厨房都没得。洗菜就是宿舍头接了一根水管子,有点烂的大红盆子里面泡满了各种菜,苍蝇到处飞。桌椅用品都是放到那个黑暗阴森的防空洞,更添恐怖气氛。
      有一次佳的老师说:“你们那儿门口的麻辣烫好吃得很!”
      “但是好不卫生哦,串串儿就直接拿手。”佳的意思是可能至少该带个手套。
      “不用手穿,那未必用脚穿啊?!”平时穿得那么妖艳儿,那么讲究的语文老师,居然在吃上那么不讲究,佳也不开腔了。
      99年春夏的下午,佳和一群娃娃正在宿舍院坝头耍,突然听到大门口很大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样。全部的大人娃娃都跑到门口去看,佳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阵仗,一条马路上全部是人,都是些年轻的大哥哥大姐姐些。他们排起队,手上拿起旗子和横幅,边走边举拳,边喊一些口号。佳看了电视,大概晓得发生了啥子事。但看到眼前的场面,听到他们的喊声,心头的感觉和看电视还是很不一样,瞬间还是多热血沸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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