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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今天妈妈很早就下班了,阿姨做了一桌子饭菜,吃完饭一姗和妈妈一起给姥姥洗澡。白色的水蒸气充满了整个屋子,窗玻璃上的小水珠子争先恐后滑溜下来,雾气里几点橘黄的光点慢慢移动着,那是河里行走的夜船。 早春,乍暖还寒,老人不能受凉,屋里烧了一大桶热水,很热,热得一姗脸蛋通红,她把高领毛衣脱下来了,穿着贴身的薄打底衫,和妈妈齐心合力将姥姥从洗澡盆里搀了起来,然后又齐心合力给姥姥穿好衣服。护理老人真的是一项非常需要体力心力的工作,饶是一姗身体素质那么好,都不禁心口直跳。 平时这项工作都是妈妈和阿姨一起完成的。看一姗小脸通红手忙脚乱,妈妈笑着说,你这是因为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使力,才觉得这么难,其实很简单的。 姥姥睡下后,一姗和妈妈站在院子里洗漱,深蓝的星空寒芒闪烁,小时候就是这样,蹲在屋檐下刷牙洗脸,水池上有个老式印花暖水瓶,是个还没退役的老古董,小一姗经常一边刷牙一边将牙膏白沫涂在姥姥养的小猫咪的脑袋上,看猫咪举着爪子摇头晃脑擦来擦去,格格格笑得停不下来,姥姥拎起水瓶,哗哗倒出热水,然后喊,姗姗,别跟咪咪玩了,来洗脸喽,一会儿水凉喽。 洗漱完,妈妈打开柜子拿被子,一姗站在旁边伸着脖子看,这个五斗橱仿佛百宝箱,里面全是上了年头的宝贝。一姗拎起一个粉色纪念册,粉得有点泛白了,哦!是那年搬家的时候拿过来的,原来还在呢! 这个册子是初中毕业纪念册,那时候班上流行弄个纪念册子,互相留言,或者拍个照片写个离别小诗什么的。纪念册第一页是一姗没有笑意的单人照,在学校月季花亭子前面拍的,当年每个女同学都在月季花的围绕中留下了一张青春的妙影,一姗也‘被迫’随大流拍了一张。第二页是秦桑桑同学潇洒的硬笔书法,纪念册是她们俩一起去小卖部买的,一姗的纪念册上桑桑肯定是要第一个写的,不过桑桑只刷刷写了四个大字:友谊万岁!对于她俩而言,初中毕业并不意味着分别,所以桑桑只写了这四个字,简洁地,自信地,轻轻松松地,表达一下心境,就足够了。 后面是班里同学们的留言,大同小异——「一姗永远拿第一!」「冰上仙子裴一姗,期待你有一天能成为奥运冠军!」「你是三二班的骄傲!未来必定大展宏图!希望能在电视上看见你的英姿!」……「好遗憾,要毕业了,以后不能再拍美女了。」一句突兀的留言跳了出来,落款是马骏翔。 一姗想了想,马骏翔,是那个白皮肤脸上有些雀斑的男生吧,他个头比同龄人高,大家开玩笑叫他竹竿子,爱唱歌,走廊上唱,操场上唱,厕所外面也唱,我的爱如潮水,再不愿见你在深夜里买醉不愿别的男人见识你的妩媚,直到后来有次一姗坐车听到电台里放爱如潮水,才恍然,原来原版这么好听……总之这个马骏翔动静很大,老远就能知道他大驾光临了,脖子上老是挂个相机,初中就开始摆弄单反,据说他家是开影楼搞婚纱摄影的。马骏翔没事就跟在一姗屁股后面,‘一姗,笑一个!’然后咔嚓咔嚓,那时候还小,没有什么肖像权之类的概念,一开始碍于同学间的礼貌一姗就勉强笑一笑,次数多了一姗实在是很厌烦,桑桑为了这事还跟马骏翔干了一架。后来老师明令禁止,没有特殊原因不许携带相机进入学校,一姗才得到了片刻安宁。这本纪念册一姗当年也没有细看,原来马骏翔还念念不忘这些事呢。 最后一页是班级毕业大合影,所有的任课老师都在,一姗找到了自己,人群里一个小小的脸蛋,一脸没有退却的愁苦,还看见了曹老师。一姗想起来今天看到的那个提问,她啪地合上练习册。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日期,明天是个周六。 “妈,明天我想出去一趟。”一姗说。 妈妈瞅瞅一姗,她的眉宇间隐隐有股怒气,她的女儿脸上,很少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去哪儿啊?我让老胡送你?”妈妈铺着被子,漫不经心地说。 一姗走到床的另一边,帮妈妈扯着床单,说,“不用,我自己坐车去就行了,就想随便走走。” 妈妈抖抖被罩,说好。 第二天,一姗先去超市买了些水果,还有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打车来到城北一个种满梧桐树的街区,这一片人比较少,两边是整齐漂亮的灰砖小楼,一姗走进一个大院,登记了一下,走过几个单元,来到一栋楼前,她按了一下门铃,门开了,一个梳着斜长刘海,齐耳发的中年女人开了门,红润白皙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惊讶和笑意,朗声道:“姗姗!你怎么来了!” 这位就是秦桑桑的妈妈,黄丹女士。 “阿姨,我回来休假,来看看您和叔叔。”一姗笑着说。 黄丹忙拉着一姗的手,连着说快进来快进来,“今天太巧了,你叔叔真在家,大忙人难得清闲一天。”说着,嘴角含着笑意,眼睛看向阳台。 秦桑桑的父亲秦震正在阳台上拾掇他的盆景,听见门口妻子笑得明媚轻快,就伸头看了一眼,看到是一姗,秦震放下小剪刀,拍拍手,走过来,笑着说,“哟,咱们的冠军回来啦。” 秦震先生还是那么板正威武,黄丹女士还是那么洁净优雅,桑桑的家还是那么一尘不染,一如她第一次拜访时的模样。黄丹拉着一姗到桌边坐下,给她削水果,问她妈妈忙不忙,言语间小小地埋怨宋宥萍,怎么女儿回来也不告诉她一声,一姗吃了一口苹果,说,“我刚刚才回来呢,妈妈没来得及告诉您。”黄丹说,“上次你妈妈拿了好多海鲜过来,我跟你叔叔两个人也吃不完,连吃了一周,哈哈变着法子吃,哎呦下次还是她自己吃吧”。 一姗笑了笑,“我妈不会做,您知道的”。 “我知道,不用她做,但我得按住她跟我一起吃完。””黄丹爽朗地笑道。 两人又聊起桑桑,黄丹说桑桑过年走的时候忘了一个耳机壳,这次正好给她带回去。一姗说好,黄丹要去厨房,就让一姗自己随便玩,还有桑桑落的那个东西,就在她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一姗走进桑桑卧室,就像回到自己的卧室一样熟悉,打开抽屉,拿起桑桑落下的无线耳机壳,她笑了,耳机壳上写着:日进斗金。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来了一条消息。是桑桑。 姗姗你去我家啦?然后便是一个啾咪的表情。 是啊,来看看叔叔阿姨。一姗回复。 嗯嗯我妈告诉我的,你今天中午多吃点哦,替我多吃两口糖醋小排!! 一姗回了个OK,然后说,你的耳机壳我给你拿回去了啊。 桑桑拍拍手,过了一会儿,她说,一姗,问你一个事,你记得马骏翔这个人吗? 他怎么了?我昨晚看初中纪念册,还看见他的留言了。一姗回道。 片刻后,桑桑发来几条长语音。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十几年前哎你还是个初中生,什么人会跟踪你偷拍你,这个人必定是梅市人,了解你的行踪,还有录像机,想来想去,我就只想到一个人——马骏翔!他那会,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嚷嚷着要给你拍照,你不想搭理,他还死皮赖脸紧追不放,我还给了他一脚,消停没几天,他又带了个DV来学校,被老师知道了,找他谈话,他嘴上是认错了,但是以他那种黏糊劲,我不信那么容易就放弃了,你想想,那个视频地点不在学校,他很有可能在校外跟踪了你然后偷拍了下来!我现在怀疑他手里还有很多你的视频! 姗姗听着语音,攥着手机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午饭好了,黄阿姨叫一姗吃饭,黄阿姨做了她和桑桑最爱的糖醋小排,以前一姗一个人就能吃掉一盘,今天酥香的小排放在嘴里,却尝不出滋味。 吃完饭,一姗陪黄丹聊了一会儿,就告辞了。走出梧桐树的街道,一姗站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司机问她去哪儿,一姗抿抿嘴唇,说,二中。 二中在步行街的对面,周六的下午出租车简直寸步难行,车不动,表上的数字却一路狂奔,司机看了一眼表,又瞟了一眼客人,这个客人好像根本不在乎,她只顾盯着车窗外,手指紧紧按在车窗内侧的皮套上,指肚按得有些发白,车正好堵在一个婚纱影楼前面,骏马婚纱摄影,司机心里了然,小姑娘嘛,肯定是想穿婚纱了。 司机忽然灵光一闪,咦,这个姑娘怎么长得有点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他一抬眼,远处百货大楼上的巨幅广告牌上是一个面目相似的女孩,拿着一瓶矿泉水,广告词是:冠军的选择,司机心惊了一下,准备确认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滴滴滴,后面的车不耐烦了,司机忙收回注意力,此时前面的车已经走了,司机脚踩油门,上了一个缓坡,车停在了梅市二中门前。 今天周六,学校大门紧锁,门卫瞅见一姗站在门前,从传达室里走出来,问,有出入证吗,一姗摇摇头,门卫说,没有出入证进不了。 一姗嗯了一声,便走开了。门卫看着一姗的背影,皱着眉头,觉得这个女孩好像在哪儿见过。一姗默默地沿着人行道走着,旁边的街道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当年那些烟熏火燎的小饭馆都还在,此时已是下午,没什么生意,一个胖胖的花裙子妇女坐在门口打毛衣,头发卷曲油腻,眼睛盯着对面人行道上漫无目的的一姗,仿佛一姗的闲散是一种罪过,而一姗内心竟然认可了这种莫须有的谴责,她低下头,加快脚步逃离了这条街,抬头时,发现已经到了学校后门,后门有一根放下的车杆,旁边一个半掩的小铁门,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一姗便进去了。 校园里景物依旧,一姗手揣在兜里,沿着梧桐树的大道踽踽独行,树顶漏下的光仿佛时光魔法,带她回到了十多年前,少女一姗甩着马尾,背着书包,穿过林荫道奔向教学楼——一姗长长吐了一口气,校园的空气令她紊乱的心绪渐渐安定,忽然,一姗觉得脸上凉凉的,大颗大颗的雨点毫无征兆地洒了下来。 林荫道两侧距离颇宽,对雨水遮挡力有限,一姗抬手护住眼睛,开始奔跑起来,她记得前面实验楼旁边有个小绿地,绿地中心有个小亭子,可以避雨。到了实验楼附近,果然,亭子还在,一姗敏捷地钻进亭子里,在围栏石椅上坐下来,拍拍衣服,看着亭外,静静听雨。 雨轰轰烈烈,仿佛宇宙之间只有雨,绵绵无尽的雨,仿佛这场雨会一直下,永远不停。 雨太稠密,亭子外的景象已经看不清了,久了,一姗觉得有点耳鸣。人能变成一滴雨吗,一姗开始脑内狂想,变成一滴雨珠,诗意地融进这个世界,没有踪迹,自由自在。 终于,雨停了,亭子周围安静极了,被洗过的空气,夹杂着青草香,以及一股浓烈的花香,一姗循着香气的源头,来到亭子的后方,有几株野百合,暴雨凌虐后,倒得乱七八糟,却又硬又倔,像一群赤着脚的野丫头,勃勃地不低头,这完全不是一姗印象中百合的样子,一姗踮着脚走过去,拨开四周的植物,将野百合扶了起来。 和野丫头们呆了一会儿,一姗离开亭子,又回到林荫道上,林荫道尽头有个天鹅湖,不知道湖里还有没有天鹅。 走到尽头处,一姗站在树下,不远处的湖面上,两只黑天鹅,优雅地浮在水面上,半天也不睁一下眼睛——还是那两只吗?脾气不太好,有时候会伸着细溜溜的脖子赶走那些想逗它们的学生。此时,一个背着巨大黑色背包的人正蹲在岸边,他放下背包,伸手招呼黑天鹅,不出意外吃了憋,僵持数秒,这人摇摇头,站起身,抬手看了一下表,拎起背包,转身朝林荫道的方向走来。 一姗怔住,是汪禹! 汪禹沿着草坡中的石子路走上来,进入林荫道,余光扫过,他觉得大道前方有灼灼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片刻后,他笑了笑。其实他一直拿不准回梅市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而这个人的出现,就是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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