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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比肩(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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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白旖绾在明盛和ICE两头忙得焦头烂额,第一次感激高筠灏把ICE亚太总部建在与明盛双子塔楼只隔一条街相对而立的地段。
原本只打算投入四分之一的精力和时间在与明盛的合作案上。软件工程虽然重要,也只能算是系统集成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硬件,操作界面,端口,协议等等繁琐的项目需要统筹。就算整个SOMA项目,也只能算ICE在亚太地区豪华手笔中的行动之一。没想到林暮言竟当真正经八百地算起她的薪酬福利,拿人钱财,自然不能不认真做事,且这认真,要让大家有目共睹。只好把在ICE负责的其它项目移交别人,一心窝在明盛。最可恨高筠灏不知是不是恶意,找来接替她的人完全是个青涩的新手,事无巨细皆来请示她,于是三分钟一个电话五分钟一封邮件,闹得她几乎耐心全失,只想将电话连同笔记本全部从六十四楼扔下去。去找高筠灏,认真反映情况也好,跳脚抱怨也好,他都铁了心用一句“对待新人要耐心指导”来打发她。
冲一杯速溶咖啡,随手翻开已经整齐摆放在桌面的报纸。不知是不是为了迎合大众口味,现在的财经报纸似乎越来越酷爱挖掘商界名人的风流韵事,例如“L&L新装发布会盛大开幕,明盛总裁意外现身力挺未婚妻”,照片上林暮言低头轻吻梁宛倩的左颊,而梁宛倩抱着满怀鲜花,笑得幸福甜蜜。画面绝美得如电影海报。白旖绾一笑置之,将报纸收起,摊开厚得砸死人的卷宗。他大老板可以借出公差之机顺便保养他钻石好男人的闪亮招牌,她拿人手短的小职员可是得为了他一封回国之后立刻召开关于SOMA项目研讨会的邮件而连续几天熬夜加班。
深夜的六十四楼,格外宁静。除了莹绿色的角灯,只有一线乳白色的光线透出来,投在走廊浅蓝色的壁纸上。
厚实的地毯吸纳了林暮言的脚步声。站在那一线光晕里,静静地望着门内纤细的背影,环臂立在落地前,发髻外零散的碎发随风轻轻摇曳。明亮的白光铺陈在她的后背,眼前面对的却是万家灯火亦照不亮的幽静暗夜。
不发一言地转身,打开门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拿好要找的文件出来,对面的灯光已暗,门扉闭合,佳人无踪。
宋致雪一大早打进内线电话:“白小姐,林总请您先送一份SOMA的分析报告到他办公室。”
“好的。我马上过去。”
有节奏地敲门,只一句简单而毫无感情的“请进”,就让她手里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突然灼热起来,差一点颤抖地推不开这两扇始终紧闭的镂空桃木门。
他的办公室,布局同她的那间几乎没有不同,连淡淡的百合香味亦一致。唯一的不同是她的办公桌是原木色,而他的是纯黑。素白与纯黑,简单利落,没有其余杂色。
林暮言正在和一个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谈话,她进来,只是轻描淡写地抬头看向她。倒是背向她而坐的季墨回头看到她,立刻像见鬼一样跳起来,舌头都开始打结:“你!你!你!祸水绾!”
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失态,白旖绾保持礼貌的微笑:“早上好,季总。”
看到他的一瞬间,反而平静,六年的修炼,为的不过是一份平淡应对故人的勇气。
从开始就知道季墨现在是明盛分管技术的副总,同时也是SOMA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于是早就做好重逢的心理准备。反倒是季墨,之前陪同林暮言去美国,亦从来不关心外界无用的信息,只专注于自己的专业领域,是以即使她和高筠灏的关系被传的风风火火,他却一概不知。此时乍然见了,只觉她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诧异地合不上嘴。
“林……林……”抖着声音去窥测林暮言的表情,却发现他依旧面沉如水。接过白旖绾送来的资料,左手支着下巴细细看一遍。遇到疑问便开口询问,白旖绾微微弯下身,轻声解答。
季墨顿时意识到自己被这两个专心研讨公事的人彻底忽略掉了。
“嗯,”林暮言满意地点点头,“高总果然慧眼识人,看来明盛这次是物超所值,占了ICE一个大便宜。”
白旖绾正准备跟他探讨她的薪酬问题,没想到先被他截断后路,只好谦逊地笑道:“林总过奖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嗯”。
直到白旖绾离开,咔哒一声轻响阖上门,季墨才像灵魂归位似的,结结巴巴地问林暮言:“老大……你说的比ICE价值还大的礼物……就是祸水绾?”脑子里浮现出穿着合体的灰蓝色套裙的白旖绾脖子上系着蝴蝶结被打包成待拆礼物的样子,不禁缩了缩脖子。忽然又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状似调笑地说了句,“她叫你林总诶,不是宝贝,不是亲爱的,而是林——总——”
林暮言眸光顿冷,把手里白旖绾写的文件丢到他怀里:“这份东西写得不错,拿回去好好研究下,准备下午的会议。”
“林,你家要起火了。”季墨长叹,痛心疾首的表情掩盖不了明显得快掉出眼眶的幸灾乐祸。
“哪里?”
“后院。”
“你女儿在我家院里。”林暮言眯起眼睛慢悠悠地说。
“我回去准备会议。”季墨立刻起身走人,并且再一次发誓,惹谁都不能惹以稳准狠为特色专抓别人弱点的林老大。
“祸水绾,这里!”季墨站在包厢门口冲她招手。
白旖绾踏上小桥流水,绕过大厅中央那株粗壮挺拔的热带植物,向他的方向走去。
在他帮她拉开的椅子落座,白旖绾半开玩笑地说:“季总好兴致,怎么想起请我吃饭?我可没有值得季总贿赂的价值。”
“这家生态园是公司附近最贵的餐厅,省得你又要吃一份打包一份。哥哥我丢不起那人。”
白旖绾微哂,那时林暮言第一次带她见季墨。他豪情万丈地请小两口吃饭,地方随便挑。可是学校附近哪里有多么高档的饭店,她选来选去也只选出一家比较像样的西餐厅。林暮言嫌她找的地方寒酸,白白便宜了季墨。于是她就歪着头很认真的说,没关系,我们吃一份,打包一份带走。”当年学校附近的小餐馆换成郁郁葱葱的生态园,三个人里少了一个,剩下的两个,亦已经不复最初。虽然没有了当年初见的拘谨,然而现在谈笑之间的疏离,却更让人唏嘘感慨。
服务员进来配餐,于是两个人都停下,没有再说话。季墨点了几个招牌菜,又给她要了一杯鲜榨橙汁。
“小绾,”季墨第一次没叫她祸水绾,神情严肃地说,“六年前的事,我很抱歉……”
“季总,当时发生了很多事,我决意离开,与你并无关系。”白旖绾打断他,平淡地说。这是实话,当初那条路,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何必连累他人,无端愧疚多年。对另一个人的内疚,其实是对自己最万劫不复的惩罚。因为那是心尖的毒瘤,无药可医,亦不可告人,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长年累月无声无息地腐烂,刺痛。何况,那时他提出的办法,确实是对大家最好。当时不理解,以为是侮辱,后来渐渐懂得,人总是要做对自己最好的事,这是人性本能。而所谓地久天长此志不渝,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玩笑。
季墨苦笑,知道她再不愿提及往事,他亦没有揭人伤疤的恶习。只好转变话题:“在外面就不要再摆公司的那套了,我还是习惯听你叫我冷面哥哥。”
“称呼而已,季总又何必那么较真。“这样说着,却是依然称呼他季总,显然只愿当他是商业伙伴,却不涉及私交。
之后的一顿饭吃得云淡风清,季墨偶尔提及六年间白旖绾不曾参与的空白,大都是围绕林暮言展开的,她便默默地听,不插嘴不提问。季墨问起,才说一些她在国外的事,且多是一笔带过,并不深谈。
“暮言找过你很多年。“季墨突然说。
“季总,曾经是曾经,我们都已成年。他已有了携手一生的伴侣,而我,当年尚且不肯,何况现在,我有自己工作,人生,断不会委屈自己做林暮言的小妾。”这是白旖绾从进来到现在对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之后便只认真对付食物,完全当他是会付钱的空气。她向来不喜欢和故友叙旧的场合,所说无非是尘埃落定的旧事,不觉温馨回味,但觉无限苍凉。隔着长长的时光,谁会一成不变地站在原地等待另一个人回首?再深挚的感情,也只会在漫长时光的侵蚀间化为腐朽,触碰,扬起长年累月的风霜,牵动记忆深处低吟浅唱的一线脆弱神经。很喜欢的一个女作家写过,与故人叙旧其实没有意义,因没有留恋也没有悔改,有的只是一种荒芜感。人若变老,就会无情。所以,一个要做到大步向前的人,必须踩着脚下血肉横飞的尸体前行,不管它们是否腐烂或苟延残喘。那时她正乘坐飞机,在三万英尺的高空,穿越云层,气流,突然觉得内心一片如露的微凉。
季墨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不禁感叹女人的记仇天性,隔了这些年,还记得他说过一妻一妾的事,有机会就拿出来刺他。看她一副云淡风轻安之若素的架势,真不知道是该替林暮言高兴还是掬一把同情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