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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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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月明星稀,满是雕栏玉砌的偌大宫城亦处于一片安宁之中。
西南角扶芳殿里的灯火仍旧亮着,旁边小厨房的灶台上也在“咕咕”地炖着鸡汤。
火光跳跃在一张年轻的脸上。
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芳龄,鹅蛋脸,圆眼,虽看着不丰腴,但是面部线条并没有太过尖锐、凌厉的地方。
用少女阿娘的话说,她长了一张有福相的脸。
但少女此时此刻却满面愁容,呆愣愣地望着那腾起的热烈火焰,似乎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锅里的鸡汤滚沸、扑出的模样。
鸡汤顺着灶台一滴一滴地溅落在少女水粉色的锦缎绣鞋上,少女感觉不到痛,只察觉到微微的余热。
还是恰好走进来服侍的宫女杳杏看见,急忙地喊了声:“昭仪,小心。”
少女方才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少女看着那滴下来白里透着黄的晶莹水珠,立马将一双纤足收回裙裾之下,从矮杌旁站了起来。
她转头,对刚才呼唤她的宫女杳杏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道:“我没事。怎么样了,太宸殿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宫女杳杏一边匆匆地去揭开灶台上那几欲被顶起的锅盖,一边回头望少女坦诚而无奈地摇头。
看见杳杏摇头,少女面上那本就不多的光华,顿时又暗下去了几分。
她失落地垂着脑袋,苦恹恹地说道:“也是。哪有人今晨刚受了伤昏迷,晚上就能醒来的。只是陛下他向来身子强健,总该比别人好得快些。”
那太宸殿中住得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九五至尊。
少女是那位九五至尊的昭仪。说好听点,陛下是她的夫婿;说难听点,她不过等于民间普通人家的妾室。
还是上不了厅堂的那种。
毕竟昭仪远居于皇后、贵妃和四妃之下。陛下也并不喜欢少女。
杳杏见少女为陛下担忧、吃苦,虽觉得不该僭越,但犹疑着还是说道:“昭仪这鸡汤其实不炖也罢。御膳房里自会做各种滋补的吃食为陛下调养身体。便是昭仪费尽心血,落在陛下眼里也不过是为了争宠。”
杳杏是跟着少女从父母家入宫的,从小陪着少女长大,对少女忠心不二。即便她如今诟病的是当朝天子,她仍旧替少女不值。
少女明白她的好心,没有责怪,只是坚定地说着:“杳杏,以后这些话,不必再说。”
“我想侍奉陛下、期盼陛下早日痊愈,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陛下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说到底是我自取其辱,本着年少时的那一瞬心动偏要入宫。我早该知道陛下不喜欢我,甚至不记得我……”少女的声音颇为凄苦地说道,尾调拉得老长。
杳杏张了张唇,还想劝她,却又一时无话。
少女接着自我宽慰地笑说道:“如今,我并不求陛下还能宠爱于我,只是盼着他有苦难的时候,我能有机会帮他。于此时此刻,就是希望他早点醒来。”
“他不爱我不要紧,我也可以慢慢地不爱他。但是,年少时的那个善良好心的英俊少年,我希望他一直活着。”少女的笑意加深,望向宫女杳杏,颇为明媚灿烂。
杳杏一时也想不出更多规劝她的话,只得沉默地低下头去,静静地想着,她家昭仪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杳杏顾自地舀着鸡汤。
少女又望那忽高忽低的灶台柴火渐渐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灶台上的鸡汤快要见底,自门外又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另一个侍女,边跑,边大声喊着:“昭仪、昭仪,太宸殿那边有消息了。”
少女立马恢复如常,转身,急切地迎上前去一步。
她望着跑得发髻和衣衫都有些凌乱的窄脸宫女,主动地问询:“锄禾,陛下那边怎么样了?”
锄禾是这位窄脸宫女的名字。她与杳杏并是在扶芳殿内伺候少女的两名贴身宫婢。
只不过杳杏是陪嫁少女入宫的,而锄禾是陛下赏赐给少女的。
陛下能特意赏赐少女宫人,倒不是因为看重少女本身,而是少女的父亲乃是如今朝堂上的丞相。也算是宫外最有权势的人。
锄禾大喘了一口气,接着,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昭仪,陛下醒了,只是情况不太好,正在殿里发怒、砸东西呢。”
“陛下醒了?”少女的重点却是只有这个,立马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来。
锄禾确认地点点头。
少女又道:“杳杏,正好你把鸡汤舀出来了,走吧,随我去太宸殿探望陛下。”
少女话罢,双手提了裙裾,就风风火火地要往小厨房外面走。
“可,可是……”少女身后的锄禾提醒,“陛下并未说要召见昭仪啊。昭仪,您位分不够是不能主动去晋见陛下的,须得陛下亲自下旨才行。”
伴随着锄禾的话,少女整个雀跃、灵动的身形都在门外的不远处顿住。
暖暖的晚风袭来,唯有她身上的藕荷色裙裾还在翩跹飞扬。
少女再次垂下了头。
锄禾感受到少女的失落,手足无措地与自己身后的杳杏对视了一眼。杳杏无奈地瞋她,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锄禾撇了撇嘴。
杳杏上前,到门边道:“昭仪,如今天色已晚。即便陛下刚醒,也想必是要休息、静养的,不如我们稍等一等,等明日,明日天亮了,陛下再好一点,我们再求曹公公向陛下请见?”
杳杏说着,手已虚虚地扶在少女的肘边。
少女闻言,转眸看了杳杏一眼,圆圆的眸子里满是悲伤和委屈,但更多的是无声的宣泄。她不满自己不能去探望陛下的事实,却又没有办法,只得妥协,“好,我们就稍等一等。”
她转身,又想走进小厨房。
只是刚没走两步,外面一浪一浪地传来熟悉但久远的呼喊声:“陛下有旨、陛下有旨——昭卢氏女卢丽姝,卢昭仪前往太宸殿见驾。”
少女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晌没有反应。反倒是旁边的杳杏与锄禾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杳杏拧着眉,锄禾则是满面欣喜。
少女一动不动。过了良久,锄禾跑上前来,呼唤少女道:“昭仪,您怎么还在愣神呢,陛下说要召见您,您还不赶紧梳妆打扮?”
锄禾甚至想伸手去摇少女,但她又不敢。
少女仍旧有些呆滞,不太确定地反问:“刚才传圣旨的声音确实是宣我去太宸殿吗?”
锄禾拼命地点头。
少女不信锄禾,又去望身后的杳杏,杳杏也是坚定地点点头。
“只是昭仪,陛下病重,还是不宜打扮得太艳丽,就如今这样的淡妆就很好。”杳杏提醒道。
少女似乎并不在意她说的这些话,听了之后,没有片刻思忖的模样,便立马再次转身,更加雀跃地重复,“走,杳杏、锄禾,我们带着鸡汤去探望陛下。”
少女脚下步履生风,甩动的裙摆在空中划下利落的弧线。
陛下的贴身内侍曹公公曹福喜已经在殿门外等。
他还领了步辇。
少女看看他,又看看那步辇,目光中溢出了不相信。
曹公公懂得看人眼色,旋即上前明确地告知:“卢昭仪,陛下命奴才携步辇来接您前往太宸殿,望昭仪莫要耽搁。”
话罢,曹公公更对少女做了个延手邀请的动作。
少女犹豫了一会,虽明白这不合礼数,但陛下的命令未尝不是最大的礼数。于是,也没拒绝,从杳杏手里坚持自己捧着过装鸡汤的陶瓷盅,坐上了步辇。
步辇一路疾行,少女一边忧心忡忡地与曹公公说话,“陛下当真醒了?”
曹福喜点头,“回昭仪,是的。”
“那陛下的伤可还严重?”
“御医说了,并不轻,但好在陛下年轻,还是能养得好的。”
“陛下为何要见我?”少女问着问着,话锋一转。
尽管能得陛下召见的喜悦险些让少女冲昏头脑,但少女还是明白,寻常情形,陛下是决然不会主动提见她的。
毕竟陛下不喜欢她。陛下的心里只有皇后,纳她为妃也不过是恰好她愿意,能以她驱策她父亲罢了。
这个问题,让伺候了陛下近十年,自认颇了解陛下,颇沉稳的曹福喜公公也陷入沉思。曹福喜不知道该不该同少女明说,但瞧着陛下要见少女,想来多少是看重少女的。
曹福喜遂道:“奴才说不好。奴才只知陛下醒来就不停地在问今夕是何夕,太宸殿是不是阎罗殿,以及陛下为什么还龙体康健。便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去劝了,陛下也只让她们离开。甚至是……”
曹福喜说到这里抿了抿唇,更小声:“甚至是训斥了太后与皇后娘娘。”
少女听着一顿。
这宫城里的谁不知道,乃至是全天下都知道,陛下虽然荒淫,但是上侍母后、下怜发妻,至孝至纯。
便是陛下被人拿剑指着脖子,他也绝不会对太后和皇后红脸。
少女以为事情不简单。
她没有再问,而是一路思索,由宫人们抬着到太宸殿。
她尚在太宸殿外,陛下若沙鸥低鸣的嗓音传来,厉声:“滚,你们都给朕滚。最毒妇人心,真是最毒妇人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