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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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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阴阳怪气,段星的表情和语气都比陈澈的要诚恳许多,看上去听上去都是乖巧顺从的好学生模样,话里话外让人找不出一点错。
潘主任盯着他看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什么?还有这种事?”许箬倒是惊讶地看了看陈澈,“他敢打你?”
陈澈挑眉道:“可不敢乱说,这位同学。”
“你们……你们真是,”潘主任本来想说两句,想了半天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算了,以后记着别跟王老师对着干了,没好处的,知道吗?”
他挥了挥手就让仨人出去了。
三个人离开办公室一段距离,许箬叹口气说:“潘主任也是个老好人,不处罚你们,也不骂你们,就不咸不淡说两句,做做样子给姓王的看。”
“他不是一直这样么,”陈澈伸了个懒腰,“这么多年,谁敢得罪王霍他爸?”
“王霍?”段星愣了一下,想起以前是有这么一个人,小学就在学校里各种惹事,欺负同学,顶撞老师,挺让人讨厌的。
许箬点点头说:“是啊,王霍,你还记得他吗?他现在就在你们隔壁15班。”
“他也在一中?”段星有些惊讶。明城一中虽然各方面都比不上英城实验,但在明城市也算是最好的高中了,王霍从小那个样子他还以为上个初中都够呛,居然能考上明城一中?
陈澈看了他一眼,很简略地解释道:“家里有钱,学校里有人。”
“……哦。”段星说。
明城一中择校费五万,倒也不是什么大钱,但哪怕是择校的学生也有成绩要求,不是花钱就能上的,除非学校里有熟人。
王霍家里应该是有些关系的,段星小时候就能从王霍爸爸嚣张清高的态度中察觉出一些,怪不得王霍也是从小就那样一副趾高气昂、在学校横着走的样子。
许箬一路上都在天南地北地说着,有她在,段星和陈澈只需要偶尔应上两声,完全不会冷场,来时两个人之间的那份尴尬也就不复存在。
“听说王霍那小子最近一周都没惹事,哎陈澈,你说是不是上次被你揍了一顿老实……”许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澈一声咳嗽打住了。
许箬看了看段星,哈哈一笑说:“我还要去给各班送扣分条,先走啦,改天我们好好聚一聚!”
许箬跑得很快,一下子就消失在了楼梯口的转角处。段星顿了顿脚步,转脸看着陈澈问道:
“你和王霍?”
“没事儿。”陈澈扫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段星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继续解释,于是追问道:“没事儿是怎么打起来的?”
“就是看他不顺眼。”陈澈拐了个弯走上楼梯,语气有些沉。
“你对看不顺眼的人都是爱答不理的,”段星跟在他身边,“他不主动惹事儿,你不会找这个麻烦的。”
陈澈皱了皱眉,“谁说我是这样?”
“你就是。”段星声音不大,但语气很确定。
陈澈一下子停住了。
段星愣了一下,在前面转过身看他,“你怎……”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很了解我吗?”陈澈看着段星,眉毛拧着。他背后是教学楼今年新装的巨大的玻璃窗,阳光从窗外毫不吝啬地扑进来,他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突然就很不开心,陈澈紧紧抿着嘴唇,盯着段星看。
“你……”段星站在两步开外和他对视着,有些意外,不明白这毫无征兆的怒气是从哪来的。
“你七年都没见过我一次,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陈澈的语气并不激烈,相反却平静得很。
“陈澈,你这是什么意思?”段星被他说得有点莫名其妙的,想发火但又忍下来了,伸手握住了楼梯扶手,手指紧紧地抠着边缘,他盯着陈澈问,“七年前是我自己愿意离开的吗?你现在来怪我?”
“怪你又怎么了?”陈澈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像是这几天所有埋在心里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你一言不发就走,一言不发又回来,苦衷都是你的,身不由己都是你的,那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段星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
可能确实考虑得太少了吧,不论是小时候他不顾劝阻跑进胡同的那天,还是七年后突然出现在明城一中高二16班的这天,他都没想过这样做陈澈会不会不高兴,他一直下意识地笃定,哪怕横跨在他们之间的是长达七年的漫长时光,陈澈也会毫无芥蒂地重新当他是朋友。
段星突然觉得很累,如果不是手上还抓着扶手,他觉得自己会直接坐到地上去。
“你在英城交着你的朋友,那我又算什么?我甚至连你的那些新朋友都比不上吧?”陈澈想到那两条微信消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虽然这些话并不是他真正想跟段星说的,说出来以后也大概率会后悔,但这一刻,那些没有丝毫道理却又真真切切的委屈和愤怒填满了他的心,“不,我当然不算什么,小时候一起玩过两天的玩伴罢了,你还能记得我,都得是我烧香拜佛求来……。”
“陈澈!”段星皱起眉头打断了他,他很讨厌陈澈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我到英城是去享受生活了吗?”
陈澈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段星,你以为这些年我的日子就很好过吗?”
“你不好过?怎么,你是挨打了,还是挨饿了?”段星感觉自己的青筋在一跳一跳的,他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大声吼出来,“陈澈,你说我不了解你,那你就了解我吗?你了解我的生活是什么样吗?”
陈澈很久都没说话,段星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拳又松开,松开又握拳,最后还是松开了。
上课铃已经响过很久,各个教室里慷慨激昂的讲课声在他俩沉默的间隙里传来,显得他们更加沉默。
段星叹了口气,“陈澈,我不想跟你吵,你要是心里真的怪我,那我们……”
那我们以后,就当没认识过吧。
段星咬住嘴唇,这句话在嗓子眼滚了两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过去的七年在英城,段威霖还是老样子,每天酗酒赌博,对他动辄打骂,在最初的两年里他想过无数次要逃离,可是身份证和钱都被段威霖藏了起来,不查身份证的大巴车要坐几乎两天两夜。
他十二岁那年,有一次实在忍受不了,找贺林借了钱第一次偷偷去了汽车站,可是还没等上车就被段威霖抓住拖回了家,把他反锁了一周,只留了几包泡面在家里,甚至还把他借的钱都拿去赌博了。
他永远记得那天段威霖是怎样在人来人往的汽车站里对他拳打脚踢、言语侮辱了二十多分钟的,旁观者们一脸事不关己的兴奋和激动,有人嘴里叫着要报警,可段星最后被拎着衣领拽上车的时候,警察最终也没有被叫来。
段星并没有就此放弃,类似的尝试他经历过无数次,汽车站的工作人员几乎都要认识这对父子了。后来段威霖直接在他们学校对面架起了牌桌,一到放学时间就在那坐着,一边打牌一边盯着段星。
后来同学们都知道了他有这样一个奇葩的爹,老爱跟几个大爷大妈吵吵嚷嚷地在学校门口打麻将,段星还因此有了许多非常不友善的外号,那段时间他在学校里恨不得永远低着头走路。
段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脑子里会想到这些,他看着眼前一片光晕中的陈澈,耳边响起嗡鸣声。
陈澈的声音在这一片嗡鸣声里显得有些遥远而生硬,“那我们怎么样?你继续说。”
说什么?
说我这七年其实很想你,我日子过得很苦,没什么人愿意跟我交朋友,我一个人很孤独,可想想你还在明城的某个地方生活着,我又觉得有了些盼头。
还是说,反正我都无所谓,过去了这么多年,要不是这次碰巧回来,我都快要不记得你了,我也不缺你一个朋友,你想必更不会缺我这个朋友。
段星觉得很压抑,非常压抑,像是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在了心脏上面,他必须非常用力才能呼吸到一口空气,这一刻他感觉自己非常想要挣脱什么,想要狠狠地撒泼,想打滚,想发疯,想大哭,可他听见自己平静地说:
“陈澈,我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
段星回到宿舍的时候,有一个舍友已经睡着了,另一个在卫生间里洗漱。他疲惫地呼出口气,连书包都还斜挎在肩上没摘就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很累。
本来还以为在英语课的事情之后,和陈澈的关系已经算是有所缓和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敢去回想白天在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后,陈澈是如何震惊地看着自己,又是如何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发了会儿呆,随手拿出手机看了看,有一条未接语音电话,来自贺林。
他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回拨,直到贺林又打来一个电话,他才摘下书包放在桌上,起身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段星,”贺林有些低沉的声音稳稳地传过来,“不是十点放学吗?没看手机?”
“你怎么知道我们十点放学?”段星愣了一下。
贺林语气如常地回答:“我上网查过。”
“……哦,”段星一只胳膊搭在栏杆上,抬头看了看黑漆漆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问道,“学长有什么事吗?”
“你在那边还适应吗?”贺林问,“国庆假期你抽个时间,我过去看看你。”
“不用,这儿太远了,”段星说,“我挺好的。”
贺林沉默了一下,没再坚持,“好吧。”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段星正准备说一声挂掉,贺林又开口了:“你爸……”
段星手指一颤。
“我今天去看守所见他了,你放心,”贺林缓慢地说,“再过几天,囚车就会把他接走,事情就算尘埃落定了。”
段星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
“你安心学习,他虽说可以减刑,但是没有一年是出不来的,”贺林安慰地说道,“总之这边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好好过你的生活就行。”
“……谢谢学长。”段星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