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阁》尼基猫

15、集市

　　李小鱼坐在驴车上，对面坐着陈溪，刘叔赶着车，一行出了小院大门。这小院的侧门开向藏书阁的院子，而大门则对着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通向山下的人烟。李小鱼上次经过这条小路时，还是山长带自己来的那一天。过了这些日子，李小鱼觉得这山林的秋色又更浓了些，驴车碾过一路的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刘叔今天把车赶得特别稳，但也特别慢。今天早上陈溪说自己想带着李小鱼下山逛集市时，刘叔、刘妈和山长都吓了一跳。其中，最担惊受怕的应该是刘叔，他生怕这个病殃殃的陈溪半路上被颠得散了架，因此这车赶得相当小心翼翼。

　　李小鱼看着陈溪，驴车里晃悠悠的，显然他不大好受。开始还能说上两句话，刚刚走了不过一里地，他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了，紧握着车厢里的扶手，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李小鱼以前没见过太子，但听过无数太子的传闻，大多都描述了一位雄姿英发的少年，骑一匹快马，驰骋疆场。
　　她看着眼前这位面色惨白的前太子，被驴车晃得晕乎乎，坐都快坐不住。她突然觉得这不堪一击的人，实在是勇气可嘉。昨晚他就直接摊牌了。他怎么知道自己收到的指令不是直接杀了他？
　　显然，他是在赌，用自己的命下了注，豪赌了一把。
　　他赌赢了。皇帝应该是知道那本书的作者是谁，因此，皇帝实际上让自己找的不是书的作者，是前太子。这样一来，这个看似不起眼的任务落到自己头上也就不足为怪了。他亲自下的指令，要把这人找出来，秘密行事，切勿打草惊蛇，而没有说当场诛杀。那么，皇帝只可能是要抓活的，起码要活着送到他面前才行。
　　昨晚陈溪说，他有些心愿，如果能完成，便随她交出去，让她立个大功；而若她不愿意，那他就直接寻死，也好过被人捉去受屈辱。李小鱼觉得他是意识到自己赌赢了，暂时无性命之忧，故而乘胜加注，赌自己为了完成任务，不会轻易让他死去。
　　他又赌赢了。
　　不过，他也很可能是在故意拖延。李小鱼觉得，要是他一直完不成心愿，放任他拖着，他可以拖到病重不治，撒手人寰。因而，李小鱼加了一个条件。她的任务给了两个月的期限，现在已过去一月，再过一月，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交出去。陈溪答应了。
　　李小鱼想，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看着他，别让他跑了，啊，不，他这副样子跑不动，应该说是，别让他不小心死了。等过了这个月，她就能圆满交差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能够拖这一个月，李小鱼觉得心中如释重负，莫名欢喜。

　　陈溪说，他的第一个心愿便是出门逛集市。
　　听到一片人声嘈杂，李小鱼便知道集市到了。陈溪也睁开了眼。不一会儿，刘叔停了车，搬来小凳，李小鱼扶着陈溪下了驴车。
　　“刘叔，你先回吧。一会我叫辆车送上山便可。”李小鱼见陈溪脸上挂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刘叔告辞后。陈溪慢悠悠走到一棵树下，扶着树干，呕了一阵，又咳了一阵。李小鱼叹了口气，忙向附近的茶摊买了茶水，伺候陈溪喝下。
　　“唉，”陈溪缓过劲来说，“前年要换新车时，我就劝山长买辆宽敞的马车。他偏不听，还是买了辆小驴车。”
　　陈溪喝完水，一下子又精神了，整整衣袍，迈开大步，说：“小鱼，我们赶集去。”

　　刘家渡的集市开在渡口边，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面上。岸上已有一排商铺，路边是上一群群牛羊马匹；水面上则是数不清的小船，载着各色瓜果蔬菜。
　　李小鱼还是一副丫头的模样，低眉顺眼，恭敬地跟在陈溪后面进了一家裁缝铺子。陈溪却对店家说：“刘掌柜，我家小妹想做两套冬衣。”
　　刘掌柜看看陈溪，又看看李小鱼，脸上突然笑成一朵花，向陈溪拱手行礼道：“陈先生！您可是稀客！来来，请上坐！”他又转头呼唤伙计：“快上茶！”
　　陈溪也不客气，坐下喝茶，裁缝给李小鱼量体时，陈溪和刘掌柜欢欢喜喜地聊着天。
　　“我上次来，这里还没这么热闹。”陈溪说。
　　“哎呀，先生您上次来都什么时候了！”刘掌柜说，“这几年来，沾着书院的光，这个渡口往来的人越来越多，做生意也便宜，这集市就越来越热闹！”
　　“哈哈，是书院沾了这个渡口的光。这渡口不远便可汇入运河，四通八达，且水面宽阔，水流平缓，迟早要成繁华集市，”陈溪说道，“这两年因这渡口，我们山上一切用度都方便许多。”
　　“先生谦虚了。书院的人气一年比一年旺，都要衣食消耗，可就便宜了我们山下做生意的。托书院的福，以前这里只有初一、十五才有人烟，现在这里天天都有生意，今天是赶集的日子，更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恭喜刘掌柜生意兴隆！刘掌柜如今这店面阔气，位置也好，定能财源广进！”
　　“哈哈，借先生吉言。”

　　定下两套冬装后，李小鱼又跟着陈溪上街。突然，李小鱼看到一棵大柳树下站着一个卖鞋的妇人。她的发髻上绕着着几圈红绳子，密密地绕上好几圈，中间露出一段头发，又密密地绕上三匝，漏出一段头发后又绕上一匝。
　　李小鱼和陈溪路过那妇人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大姐，给我这丫头买双鞋。”陈溪笑着向那妇人道。妇人看了一眼陈溪，又看看李小鱼的脚，笑着说：“先生，我看这两双都可以，可以去树下试试合脚不？”说着，递给李小鱼两双鞋。李小鱼拎着去树下试了试，接着把其中一双鞋还给那妇人。这双还回去的鞋里已经藏着一根竹片，用暗语写着“无进展”。
　　李小鱼低着头，拎着另一双鞋，恭恭敬敬地对陈溪道：“先生，这双可以。”

　　等到离那个卖鞋的妇人远了，陈溪突然低头问：“消息传出去了？”
　　李小鱼抬头看着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果然他连这接头的暗记也知道。
　　“刘妈还说要买什么吗？”陈溪又问李小鱼。
　　“要买一根擀面杖，一个锅铲，一块蒸笼布和一把扫帚。”
　　陈溪也不客气，零零碎碎地买了一堆，都让她拿着。李小鱼肩膀上挂的，怀里捧的，手里拎的，已经满满当当了。
　　除了刘妈要的东西，他还买了一个砚台，说是送给孙期；买了一块墨，送给小陆；买了个笔筒，送给小程；买了个鱼篓，送给老汪；又买了个瓷娃娃，送给老朱。他给刘叔带了一包烟叶，给刘妈也带了瓶发油，给山长则挑了一饼茶叶。他甚至给毛驴买了豆饼，给藏书阁的猫买了一包鱼干。
　　李小鱼看着他买这买那，突然有些伤感。他给每个人、驴、猫都买了礼物，是为了跟他们道别吗？
　　“小鱼，”陈溪已经差不多把每个摊都看了一遍，“铜钱和散碎银两都花完了，我们去雇个车，打道回府吧！”李小鱼看着他留恋不舍的眼神，觉得他满脸写着意犹未尽。
　　路过卖牲口的地方，李小鱼看到一头小羊。这头小羊也是浑身洁白的，不过有一只墨玉般的黑眼珠藏在一块黑花里。她盯着这羊，多看了一会。
　　“小鱼，想要这羊吗？”陈溪突然问。
　　李小鱼看看他，脸上忍不住挂上了坏坏的笑，心想，隐娘以前说过，自己的羊顶过太子尊贵的屁股，但太子大人有大量，没有多计较。
　　“先生，山羊长大了会顶人屁股的。”李小鱼说话时又换上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
　　陈溪闻言一愣，随即又笑得眉眼弯弯。
　　“老伯，这小羊怎么卖？”
　　“哎呦，是陈先生，”那老羊倌忙回道，“这羊崽子您要是看得上，就二钱银子，二钱银子您就牵走。”
　　李小鱼见陈溪摸摸荷包，掏出了一块银子，少说得有五钱。
　　“老叔收好，不用找了。”陈溪说着把银子递给羊倌，那老羊倌千恩万谢地把绳子递给陈溪。
　　“你养的小羊顶了我，那我得养一头报仇！”说着，陈溪牵着小羊，走得悠哉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