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幻象》轻歌浅吟

1、吻

　　作业写着写着，眼前忽然一片漆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片惊呼在身边落下、窗外响起。

　　"停电了。"同桌说。

　　我放下笔，多少还有点恋恋不舍，晚自习的每分每秒都是珍贵的，尤其是期末考试之前。解题解得正酣畅，忽然被打断有点意犹未尽。

　　窗外是路灯，没了广播，政教处的老师们估计还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

　　只片刻就适应了黑暗，一片月光，窗外是一片月光，掺着路灯并不特别亮的光，白琳琳地铺进教室来。大家一时无事可做，不知怎么的隔壁班开始有人唱歌。

　　"我们去后面。"同桌看我一眼，她的眼睛亮亮的。

　　我跟着她走到教室后排，那有一整排贴墙造的储物柜，齐胸高，平时放着全班四十多人的高中课业资料，或者藏起来的课外读物。那柜面可以当个窄长的吧台一般的桌子。她扒着柜面一撑就坐了上去，我照着也这么做了。

　　隔壁班的歌声没停，听着外面的响动也有些多了，大概是学生在躁动。自己班的人有几个男生站起来了，绕道后门去看唱歌的人。大多数人还坐着，就我们两个爬上了储物柜拿两腿在那晃，好像有什么毛病。

　　高三的人刚结束高考。就昨天，他们离开学校，他们回家了。整个学校里剩下高一的我们，高二的学姐学长们，在暑假前度过最后几天的备考时光。老师们也好像先前憋足了劲儿，提着那口紧张的气，随着高考的结束，像被戳了一针的充气娃娃，和和气气地温温柔柔地软化下来。连政教处的老师这会儿都没来。

　　我们看着教室门外，有几个跑出去在走廊溜达的男生被赶了几步，却没完全被赶进来——他们簇拥着班主任红姐进了教室。

　　"电十几二十分钟之后就恢复，差不多晚自习也就结束了，这段时间你们休息一下吧，不要乱跑啊。"她进门前撇了爬上储物柜坐着的同桌和我，难得没说什么，在教室里环绕一圈又走了。

　　教学楼的响动小了一些。隔壁的歌声轻了、散了、停了。几个男生还聚在后门、走廊做着什么令人难以理解的晃动，教室里嘻嘻索索大家在聊天。同桌晃着脑袋晃着腿，小声唱起了歌。她唱歌其实并不是特别好听，我总觉得主动唱歌的应该是声音、调子、拍子都能完美的"好听"的那种人才对，可她还是喜欢唱，倒也没有那么不好听。她唱的是送别——我正紧在合唱团里学过的歌，我跟着她一起唱。

　　教室里没有人特意转过身来看我们。大家好像对这高考紧张过后的停电又惆怅又兴奋，大概是种难言的情绪。我唱歌也是，带着点对未来难言的期待和担忧。不知道同桌怎么想的。我们肩膀抵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一曲唱罢，她忽然朝着我转过头来。

　　"浅浅。"

　　"嗯？"

　　教室门口的男生们杵门杵久了，呼朋唤友勾搭出隔壁班的兄弟们在走廊窗下闹。教室后墙月光和路灯都照不到，我们躲在暗处坐高晃着小腿想着离经叛道。我把视线从窗外收进来，侧身低头听她唤我要说什么，她也靠过来。她的脸背光，看不清表情，她嘴巴好像动了动。我好似没听到声音，再往她那边凑了凑。

　　她侧过头来，挡住了窗外那微弱的光。柔软的冰凉轻啄在我嘴上，我没动，任她停留。是一个吻。一个人吻了另一个人。我料到了吗？我为什么没退？是为了勇敢还是不服气？我等着她对我做一些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我等她带我做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退回去了。她好像又看了我一眼。我跟着她的退，顺势想去抓一把她的眼神，那逼近几乎不可察觉。太暗了，我看不清，她垂目躲开。

　　霎时间面前一片光亮——是比月光和路灯更强的光亮，像是一记无声的惊雷，我吓了一跳，闭上眼睛适应一阵。再睁开，教室里的灯、窗外廊下的灯已经亮起来。对面的高二的楼也一整幢亮起来，教室里、走廊上，教学楼间一阵阵呼声，男生们跳着闹着跑进教室来。她跳下柜桌，瘦小的身子躲进男生跑向座位的小范围人流里。

　　她不是害羞，我很确定。她胆子一向很大，逃课、逃学、认识新的人、发展跨年级跨学校的朋友关系，她鼎鼎大名，她是老师又爱又恨的那类学生。她时而阳光，时而病态，天真浪漫的开心果皮囊下狐狸的内核。她是我在人群中最早便一眼挑中，巴巴地要和她做好朋友的人。

　　她是我的同桌，她叫池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