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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说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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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足不染尘,翩然而至游川泽身后。
游川泽转身就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后头,双足离地,一袭青衣,眉眼间写着冷淡。而他手上则提着一口赤色长剑,散发幽幽红光。
血珠从剑锋滚落,洇入地上的青苔中。
风轻云淡的动作中,是不加掩饰的凶戾之气,即使这样,也不能掩盖住他的风姿。
“仙……仙人……”
能脚不沾地,不是武林高手就是修行中人,再看那口宝剑的神异之处,定然是那修真的仙人!
尘虚天的凡人,即使不修行,也都是知道些修行中事的。
游川泽彻底放下心来,直接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小子游川泽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仙长的大恩大德,小子没齿难忘!”
青崖拉住游川泽,冷漠道:“随手救一救罢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既非修士,也并非我后辈,无需跪我。你家在哪,可有亲人?我送你回去。”
“仙长虽非小子尊长,却于小子有救命之恩,跪一跪又有何妨?仙长大恩大德,小子就算是做牛做马也要还上这份恩情!”
油嘴滑舌的小子,怕是又一个被自己的皮相所迷惑的。
早知道就不该来掺和这麻烦。
青崖漫不经心地收剑,无意间扫过游川泽的乌润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干净的,有对自己的崇拜、敬仰,却没有世人眼中的贪婪与色欲。
……也是,这才多大的孩子,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本座不需要你当牛做马,你亲人呢?”
虽然自称变了,青崖口气却软了下来。
对于好看又听话的小孩子,青崖总是冷不起来的。
“我的亲人……我父亲让我一直沿青石巷走,走到城外就会有人来接我。”
往城外走?
青崖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这孩子一身锦衣,却在这已经荒废的小道上行走,其中定然有什么状况。
借着游川泽的血气,青崖元识在城中扫了一圈。
父亲刚断气不久,怕是家中变故,才特意将孩子送出来。
青崖对凡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并没有兴趣,人家的家务事与自己无关,救人也不过是顺手罢了。
既然已经有了安排,自己就好人做到底,将他送往城外,就算功德圆满了。
游川泽有些忐忑地看着眼前的仙人,除了敬仰,还有一分惴惴不安。
毕竟有传言,一些仙长脾气不是那么好……
据说还有些仙长不喜欢被称为仙长,也许称呼先生会更好些。
他下一刻眼前一花,已经青崖抱住,飞在天上。
小心翼翼睁开眼,周围是满是霞光与白色云彩,流风在青崖的保护下温柔拂过,吹开了游川泽的碎发。
他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先生……如何称呼?出自哪一派?可缺侍从?”
就差没将“将我带走”四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
青崖默认了“先生”的称呼,垂首看了一眼游川泽晶亮的眼睛,那是不加掩饰的希冀。
人小,胆子倒是不小。
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游川泽的根骨,青崖摇摇头,带着游川泽落下。
“你根骨一般,本座也不缺童子,还是安安心心当个凡人,莫去渴求不该想的东西。”
其实自己根骨也仅是一般,修道一途,从来不是根骨决定日后成就的。
不过和这么小的小孩子说这些没什么意思,看他这出身富贵的样子,多半也舍不得人间富贵去求仙问道,现在不过是被震撼,一时说说罢了。
“到了。”
青崖放下游川泽,城外隐秘之处,果然已经有人在等候着。
一行人看见游川泽,先是一喜,又一惊,对青崖摆出一副十足的防备架势。
“小少爷,您可算到了!这位是谁?”
领头的男子穿了一身褐色粗布衣服,装出一副农民样子,一把扣住游川泽的手腕。
游川泽明显认识领头人,熟稔道:“明叔,不得无礼!是这位先生救了我,你们刚刚不是也看见先生他带着我下落吗?”
明叔多少还有些不信任,不过看在游川泽的面子上客气道:“多谢这位先生救了我家公子性命,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之后定有厚礼奉上!”
游思明走江湖的经验不知道比游川泽多了多少,并不相信青崖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世外高人哪有那么容易碰见,又怎会为了区区凡人出手?
他宁愿相信这是江湖游侠或是低阶修士,为了换取报酬而救人。
青崖并不在意游思明的表面客气与防备,也不在乎凡间的所谓厚礼,把人平安送到已经算是他仁至义尽,谁还在乎别的?
游川泽被游思明抱上了简陋的驴车,披上了朴素的衣服,却还在往外探头望着,“先生,先生!你叫什么呀!”
青崖已飘然远去,看不清身影,身后不知何时,还出现了一头白鹿跟随。
远处却遥遥传来一个声音,“吾名青崖。”
腰间的宫绦少了两根流苏,大概是不经意间被那小子扯下来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事。
驴车上,游川泽默默看着手里两根碧绿的丝带。
……青崖。
先生叫青崖。
自己所做不到的,不过先生的一剑之敌。
青崖……
时间一晃,又是十二个春秋。
游川泽已是十六岁的少年,正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之时。
……也是家中给他相看未来妻子之时。
十二年前,自己被仓促带离帝京,来到这千里之外的江南地界,也是他的母家。
十二年前,帝京局势剧变,好在父亲早有远见,将上下关系打通,瞒天过海想办法将自己送出帝京,在江南安顿下来。
十二年前,自己险些被拐走,幸得仙人相救,方才留下命来。
十二年……兴许因为是仙家之物,当年那两根碧绿丝带在岁月流转下竟丝毫未改,仍是当年那般模样。
摸了摸腕上丝绦,游川泽放下袖子,脱掉外衣,继续运转起一套拳法,打熬筋骨。
锻体、炼血、通脉,炼体期的三个小阶段自己已经快完成了一半。而今年,正有昆仑派的收徒法会。
经过这么十多年的追查,自己大概能将线索锁定在昆仑派上。
凡间与修真界虽有无形壁垒,却并非毫无往来。
有些凡人出身的修士回凡间探亲、有些觉得自己修行无望,回凡间终老一生……
只要有心去找,并不是完全找不到的。
尘虚天的门派大大小小那么多,用一口红色灵剑的、修为在筑基以上的修士不过这么几个,唤作青崖的,更是只有昆仑山上那一位。
除非救了自己的人当时说的是假名,不然真相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只不过传言那位脾气不甚好,不知怎么会突发善心救了自己,但是不要紧,只要自己能进入昆仑山门,总能搞清楚的。
游川泽正打着拳,院外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少爷,沈家来的媒人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您快些过去吧。”
又看到游川泽衣衫不整的样子,赶忙进来道:“少爷,您怎么又在练拳,这不是您该做的事情!您这样还得收拾干净才能出去见人……”
烦躁。
父亲生前安排好的人虽然对自己忠心耿耿,有时候却未免忠心过了头。自从自己年满十五,就开始安排没完没了的说媒,让人烦得不行不说,还常常阻止自己锤炼肉身。
“公子啊,你这样下去,以后如何入仕?科举考的是四书五经,不是您的拳脚功夫啊!这般注重外家功夫,即使您考中了,也会被同僚瞧不起!”
游思明按着游川泽肩膀给他束发,又给他重新换了衣服,道:“还有,您也十六了,别人在您这年纪孩子都会满地跑了,您到底什么时候定下来?”
游川泽耐着性子道:“明叔,你要我说多少次?我对这些真没兴趣,我这辈子不想再涉足朝堂。父亲的仇我会报,但不是用进入朝堂把更多人拉下来的方式。我已经查出来青崖先生所在的门派,不管成不成,我都要去试一试。”
游思明透过模糊不清的铜镜看着游川泽的双眼,一边帮他加固好发簪,“少爷,尘虚天有凡人几何,整个诸天万界有凡人几何,而得道高人又有几何?您也见过那些修道无成回乡之人,怎么不明白,道本为虚,舍了凡尘求道是舍本逐末?昆仑派少您一人不多,多您一人不少,可国公爷这一脉,却只有你一人了!”
“所以我就应该留在这里,娶妻生子,科举应试,过你们想要我过的日子?”
“少爷,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是最好的选择。”游思明最后整理了一下游川泽的发髻,“您该去前厅了,吴媒人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
应付走吴媒婆,游川泽回到自己房中,茫然地躺在床榻上。
他当然知道游思明说的有道理……修道这条通天途,闻之者众,见之者少,得道者,亿万万中无一。
可自己怎么甘心?
甘心自己年纪轻轻就被困在婚姻与科举中,蹉跎一生?
像任何一个迟暮之人一样,在迟暮中走向衰亡?
他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所以正如自己所说的,不论成与不成,自己都要去试试。
他抬起手腕,腕上宫绦碧绿青翠,一如当年,分毫未改。
青崖先生,就是游川泽给自己找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