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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端倪(四) ...

  •   “什、什么?”玉珂呼吸有些紊乱,压惊一般下意识喝掉杯中的酒,急急忙忙站了起来,“大人,这般玩笑真是折煞奴了,恐是吃醉了酒,您多吃点菜。”

      萧疏默了一会儿,重新将玉珂的酒杯斟满:“是有些醉,但话是真的。”他抬眉看着玉珂面容染上的红意,似是在自嘲,“圣人英明神武,本就不需要什么国师,想来我若离开也无甚要紧,还能带你出宫。”

      玉珂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神色也不复之前的清明:“不成的大人,这样的话您别再说了。”

      “那便不说罢。”萧疏不太在意玉珂的反驳,心里却已决心要将背后那人挖出来,否则天涯海角也不得安宁。

      玉珂见状松了一口气,又被萧疏拉着推杯换盏,一室酒香。

      夜色渐浓,萧疏盯着床榻上沉睡的玉珂看了一会儿,尖尖的下巴,想来在宫里生活得并没有多么如意。

      片刻后,他走进内室,将身上的纯白衣衫换成了暗黑色的窄袖夜行衣,又从暗格中取出一柄软剑,轻巧踏上窗棂,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这间客栈规模中等,是魏太傅长期以来开在长安的据点,萧疏原本想趁机和魏太傅和解一番,但想到这几天从玉珂口中探听到的消息,还是决定去长公主府一趟。

      二公主李幽棠今天的行为举止都有些怪异,明显是要把韩千尘支开,而二公主向来骄纵,有时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唯有对长公主言听计从。

      脑子里这么想着,他已经落在了长公主府后院中。

      正院书房灯火通明,门口守着的只有两个侍女,只是不知书房中坐着的是叶驸马还是长公主。

      又等了些时候,书房中火烛灭了,一道纤长的身影款款走出,扶着仕女的手不紧不慢走向卧房。

      原来是长公主。萧疏又等了一会儿,揭开屋顶的几片瓦落了下去,飞快在屋内翻找一番,一目十行阅读了那些纸笺,却只是长公主与一些年轻男子的往来信件。

      萧疏大感疑惑,只好将物件迅速恢复原状,提气跃上房梁,重新将瓦片盖好。

      天色还早,萧疏还是决定去见一见魏太傅。

      因为从小到大,魏太傅是他最亲近的人。

      萧疏的母亲是前朝皇室流落在外的郡主,但生下萧疏不到一月便撒手人寰,好在此时前朝旧臣们已经在魏太傅的召集之下聚集起来,七手八脚将萧疏一点点从婴儿养大。

      原因无他,魏太傅的家族是为数不多的河西贵族,也是前朝皇室的鼎力支持者,而魏太傅生平最瞧不上的,就是自视甚高,却早早向新帝投诚的山东士族。

      萧疏想到玉珂说的太子妃人选之争,心里对惠帝的态度有了猜测。

      皇室已经装满了与山东士族联姻的女子,按惠帝重用韩千尘、江照年这种新兴寒门子弟做法的趋势,王皇后期待的崔家女,多半是成不了太子妃了。

      希望这个消息能够让魏太傅消消气。

      当初以国师的身份进宫,除了自己实在厌倦无穷无尽的追杀外,便是魏太傅突然在长安失去了踪迹。

      萧疏在皇宫暗中寻找了好一段时间,并未发现魏太傅的踪迹,反倒听说了前段时日太子殿下在天静宫救下一名老者的传闻。

      当听闻这位老者身受重伤,口不能言,被安置在了天静宫附近的别院中时,萧疏立刻想到了有些年迈的魏太傅——

      魏太傅说要先到长安,探听刚册立不久的太子的消息,但在进入长安城的前夜,突然没了消息,身侧跟随的暗卫也只剩下一个,不仅受了不轻的伤,连武功也近乎废除。

      于是,到达天静宫的那一晚,他几乎找遍了天静宫附近所有的府邸宅院,终于在不知名权贵的宅院里找到了被半软禁的魏太傅。

      奇怪的是,魏太傅说自己并没有受伤,与暗卫也只是走散了,对长安城的传言嗤之以鼻的同时,也知道了萧疏投身皇宫的事实。

      魏太傅大为震怒,第一次动手打了萧疏。

      虽然萧疏单方面认为,魏太傅与自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关系,但魏太傅却一直坚持称萧疏为殿下,并恪守自己的为臣之道,一心为了萧疏的历练和成长操劳。

      萧疏站在一扇窄窄的门扉前,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选择。

      这个院子并不起眼,是托他人的身份置下的产业,现在是魏太傅居住的地方,与作为据点的客栈只隔了两条街。

      他只犹豫片刻,便选择了推门而入。

      萧疏不觉得光复前朝是值得奋斗的事业,他历练的这些年,已经走遍了许多地方,他知道惠帝是一位仁和开明的皇帝,即使自己成功了也不一定能有惠帝做得好,何况自己真的能成功吗?

      前朝已经过去将近百年,末代帝王好战、独断、刚愎自用,没有人会在意他修成了沿用至今的大运河,他们只会记得自己家中的顶梁柱葬身沙场,埋骨他乡。

      覆灭一个朝代需要多大的魄力,又会毁灭多少代人的心血。

      就像武后的退位,人人都以为长安会面临一场浩劫,但暗流涌动中,武后禅位于惠帝,一场波澜不惊的交接,看不见的战争,流的血也见不得光。

      好在长安城与大明宫安然无恙。

      萧疏承认自己的心软和没有担当,他不明白魏太傅的坚持,就像魏太傅不理解萧疏当年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幼童,冲进那件随时会垮塌的燃烧的房屋。

      他缓步穿过前院,后院的卧房还亮着光,应当是魏太傅正在为了光复的大业殚精竭虑。

      萧疏轻轻扣了两下门,门内的人顿了顿,然后是一连串脚步声。

      穿着紫袍的魏太傅站在门里,萧疏好一会儿才看清他的表情,无悲无喜。

      不知怎的,萧疏就松了一口气:“太傅,您听我说,我进宫有别的原因。”

      魏太傅站了一会儿,转身朝椅子上走去。

      萧疏暗暗头疼,与魏太傅之间的分歧不是一天两天,偏偏双方谁也说服不得谁。他踏进屋内,轻轻关上房门,坐在了魏太傅的右侧:“惠帝知道我的身份,他并没有为难我的意思,只是希望我能为他所用。”

      魏太傅已近半百,须发少许有些泛白,在并不太明亮的烛光里呈现出一片模糊的灰色,他按着桌角:“你孤身一人,惠帝当然不放在心上,有朝一日我们这些河西旧臣被挖出来会如何,你又知道吗?”

      “惠帝会和山东士族联姻,却没有纵容他们坐大,就绝不会容不下一群旧臣!”萧疏想说的话有很多,偏偏时间紧迫,他的声音不自觉有些高,“太傅,您知道我是什么性子,帝王无情方为明君,即便我真的夺了这天下,您觉得我真的守得住吗?”

      魏太傅胡子动了动,抓着桌角的手更紧了些:“你见过几次惠帝,竟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你既知晓帝王无情,便该知道你从未入他的眼!”

      “我自然知晓,他想用我平衡局面,想将我养废再翻不起风浪……”萧疏顿了顿,“可前朝已经什么都没了,您和其他人期盼的东西不可能实现,至少我做不到,这十几年来惠帝做得已经够好了,太傅你出去看过吗?长安街有多繁华,连西域人都来了一拨又一拨,前朝有什么?现在谁还会记得前朝?”

      魏太傅怒道:“那你自去做惠帝的走狗便是,还来寻我作甚!”

      萧疏那些话全都被堵了回去,他垂下眼睛道:“我走了之后,还有人追杀其他人吗?没有了对吗?只要我抱着光复的念头与你们一起,便再不得安生。”

      魏太傅苍老的指尖动了动,慢慢放开了桌角。

      萧疏一眼瞥见魏太傅手指上的墨痕,从怀中摸出一块锦帕递过去,十分认真地道:“太傅,我的母妃已经走了二十余年,您本不该接过这个担子,您当初那么年轻,即使做官也当造福了一方,而不是如今这样偷偷摸摸,何况那些为了保护我而死去的人……原本就是不值得。”

      魏太傅接过锦帕,先是愣了愣,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

      萧疏的学业是魏太傅一手教出来的,讲着讲着,魏太傅自个儿便沉了进去,一杆毛笔纵情而写,连手指上染了墨也不在意。

      因而萧疏总是带着锦帕,适时拿出来给魏太傅清理,以免其它旧臣瞧见了魏太傅失礼的仪容。

      烛火烧得久了,灯芯渐渐弯下来,光也有些黯淡。

      魏太傅用力擦着手上的墨痕,只是时间久了,墨迹干了,再怎么用力也擦不掉,他干脆丢开帕子,对萧疏道:“死了便是死了,活着的人总要有个盼头,你走你的路罢,我们有我们的路走。”

      果然如此。

      萧疏没有太意外,也没有拿回那张锦帕,只道:“惠帝不会让我在皇宫待太久,我有机会再来看您。”

      魏太傅看着那道有些消瘦的身影跨出房门,消失在夜色中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他慢慢走到卷宗堆叠的桌边,又摸出一把剪子减去多余的灯芯,重新坐回了写满长安局势信件的桌案前。

      .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房间,玉珂醒来的那一瞬,虽未睁开眼睛,但仿佛已经看见了眼皮上流动的红色。

      她用手挡了挡,缓了一会儿才坐起身,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柔软的胡床上。

      怎么回事?

      玉珂摸着额头想了一会儿,记忆还是迷失在了一杯又一杯的酒里。

      国师大人呢?

      她潦草蹬着一双鞋跑出内室,就见萧疏睡在外间的美人榻上。

      美人榻窄小,还有一些短,按玉珂的身高完全可以睡下,但萧疏就不行了。

      许是喝多了酒,他的睡姿又有些紧迫,一身白衣睡得皱巴巴的,偏偏双耳结还在腰上系得牢牢的,整件衣服就更难入眼了。

      想到是自己占了国师大人的床,玉珂有些愧疚,她简单整理了衣衫便去寻昨日那个小二:“可否为我们大人寻一套合适的衣衫?”

      小二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清俊的少年郎,玉珂咬咬牙,从荷包里拿出一粒金豆子:“我们大人昨夜吃醉了酒,我不便出门,还望大人帮忙寻一套好些的锦缎成衣来。”

      “原来是这样。”小二笑开了花,登时伸手去拿那金豆子。

      玉珂有些舍不得,这还是杨总管前些日子送的,一共只有三粒……但是国师大人昨夜发酒疯乱说的话实在吓人,得想办法还了自己占去大人床榻的恩情。

      小二用了点劲儿,金豆子稳稳落在他有些粗糙的掌心:“大人您稍等,这就给您去寻。”

      萧疏是闻着香味儿醒来的,想是玉珂已经醒来,刚刚取回早膳。

      他摇摇晃晃起身,就见美人榻对面的横杆上晾了一套白色广袖衣衫,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是上边的云纹瞧着有点苏绣的影子。

      玉珂垂着头立在一旁:“大人醒了,奴昨夜失职未能替大人宽衣就寝,特意寻了一件差不多的成衣来,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萧疏有些困惑。

      玉珂咬咬牙继续认错,“奴不该贪杯贪吃,还望大人恕罪。”

      “我又没有怪你。”萧疏半靠在美人榻上,凌乱的衣衫令人浮想联翩,声音因为宿醉也有些沙哑,“玉珂真乖,过来替我更衣。”

      玉珂感觉自己耳朵麻麻的,硬着头皮走近一看,萧疏已经随意将衣服扯开,露出半边结实的胸膛,“昨夜忘了沐浴,还是回宫再说吧。”

      面前小宫女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偏偏强作镇定:“大人请起身。”

      萧疏“哦”了一声,从床榻上站起,挂在肩膀上的另一边衣衫也滑了下去,因着腰带系得紧,整件衣服便又卡在了劲瘦的腰身。

      面料胡乱堆叠在萧疏的腰上,玉珂使了半天劲儿也解不开那个结。

      男性气息紧紧地将她网在中间,金灿灿的阳光越来越近,玉珂整个人越来越热,连手心都变得汗津津的,脑子里还在不停思考着这个结为什么解不开。

      难道是昨天因为公主在面前,急急忙忙没有系好?

      她只好有些尴尬地向萧疏求助:“大人,想是因为奴看不见这个结,故而有些解不开,您不如自己动手,以免着凉。”

      萧疏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慢腾腾地伸出右手,掀起盖在腰带上的衣衫:“现在能看清了吗?”

      那双凤眼湿湿亮亮的,清澈到玉珂能够看见自己面红耳赤的倒影,她抿着唇低下头,继续用指甲去抠那个结。

      怎么回事啊,自己真的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了下来,带着初春的凉意擦过玉珂滚烫的手背,按在了那两根奋力抠动的指节上。

      玉珂突然发现,那根并不算粗的腰带因为沾染上自己汗意,变得有些濡湿。她小心翼翼撤回手,却被那只微凉的手抓住了手腕。

      汉白玉一样的指节在双耳结上随意穿梭了两下,皱巴巴的腰带就掉到了地面。

      玉珂弯着腰,和国师大人线条分明的腰身来了一个面对面,她能感受到自己手心的汗一个毛孔一个毛孔往外冒,慢慢汇成一滴,顺着掌心的纹路落向手腕。

      静止的场面中,萧疏捏着手腕的指尖碰到了一滴湿润。

      他挑挑眉,顺势握住玉珂的手背,将她的掌心摊开,揪着腰上挂着的衣服细细擦拭一通。

      蜀锦布料柔软又厚重,玉珂感到自己的汗意被抹开,国师大人很细心,就连每个指缝都细细擦过。

      擦完后,萧疏用食指按了按玉珂的掌心,将揪着的布料随意丢开:“现在好了,我要穿玉珂给我选的衣服。”

      玉珂立刻结束了神游,指缝间柔软的触感丝毫未减,她将手放在身后用力蹭了蹭:“谢、多谢国师大人。”

      萧疏垂下眼睫,掩去眼中的愧疚和失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端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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