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神明》五子企

34、因强大而引起的恐慌

　　这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树林之外还是树林，层层叠叠，永远也走不出去一般，隐隐月光从树缝透下来，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天昏地暗，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了。一直往前走？哪里是前方。
　　翻开灌木丛，推开枝叶，掀开藤条，终于看见一颗美丽的巨树屹立在花海中。千万条垂丝在树荫下随风飘荡，鲜红的石蒜花频频点头。
　　“过来。”
　　那树说。
　　“过来。”
　　于是不自觉地往前迈步。这种诡异的顺从感令他感到熟悉，只听见耳旁有熟悉的声音呼唤他，只看见等待着他的巨树。除此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唐见雷的声音也模糊，拍肩膀的手也模糊，抓住他，摇晃他肩膀的双手令他厌烦。
　　潜意识里他拼命地喊，拼命地叫：
　　不要再过去了！醒醒！醒醒！醒醒啊！！
　　于是他张嘴，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顿时眼前一黑，大脑被刺激得关了机。
　　然后……隐隐觉得有人背着自己走，长发挠着脸颊，很痒。
　　“我说你呀，一会儿没看着你就伤成这样，没了我你怎么活啊。”
　　他记得这是梁文晓的声音，那时候她的声音还很干净。
　　“别人欺负你，你就不吭声吗，打回去啊，会不会借住工具？哎！你个没用的，我帮你打，我可猛了，看谁敢欺负你。”
　　“我很厉害吧~只有我会救你了，哼哼哼哼~”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醒醒啦——”
　　祝青瓷挣扎地动了动，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来。
　　唐见雷坐在旁边，一脸愁苦地磨着手上的匕首——那是他在野外用来防身的，但很少沾血腥。
　　“这是那棵树附近吗？”他迷迷糊糊地说。
　　眼前的景象早已大变样，哪有什么美丽的丝条，哪有什么花——树枝上挂满了吊死的人，些许的肚子被剖开，内脏几乎都掉出来；些许被白布包起来，变成了晴天娃娃。地上的“花”都是血手，挣扎着向外伸出去，不只是在求救还是要把人拉下来。
　　祝青瓷：“这些都是什么鬼啊……这安全？？”
　　一开口，树上的晴天娃娃突然都看向他，争先恐后地晃动身体。“有人吗，有人吗，救救我，救救我……”
　　“好恐怖的东——”
　　唐见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耳语道：“不要发出太大声音，这个树好像是活的，就是把人引过来吃，你看那些晴天娃娃，控制它们动的东西就是勒着脖子的藤条。恢复好了吗，好了我们就赶紧走。”
　　祝青瓷点头如捣蒜。
　　他们蹑手蹑脚，准备移出去。杂乱的地面实在东西太多。踩断了树枝，巨树没反应。踩坏了血手，巨树没反应。踩碎了树叶，巨树仍旧没反应。两人松了口气，眼看已走出三四米，脚下一软，似乎又踩到了什么东西。祝青瓷以为是血手，直直踩着走了过去，结果拿手一把抓住他的脚。“喂……”
　　一低头，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了个人。那人睡眼惺忪地撑起上半身，说：“有没有礼貌啊……直接踩着人走……”
　　“啊……抱歉……”
　　“嘘嘘……别说话，那个树会抓人的。”唐见雷紧张地提醒他。
　　那人看了一眼树，又看看两人，又看一眼树，看看两人，不放手。祝青瓷和他对视了一阵，正想跟他解释。那人张开嘴——
　　“这里有人啊啊啊啊啊啊——”
　　两个人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把他的嘴捂住。
　　“喂喂！要闷死啦！”
　　“小点声……！”
　　树藤已经寻着声音袭来，卷着唐见雷的脖子举到空中。他感觉脑子发热，发不出声，只能拼命用匕首划藤条，他不敢停，即便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终于，树藤断裂，他从空中摔了下来，肋骨、尾椎骨都有要断裂的趋势。
　　祝青瓷比他的情况更糟糕点，他没被勒住脖子，反而是束缚住四肢，捂住了嘴。在两人的目光下，他涨红的脸像个大灯笼。
　　这就是捆绑羞耻PLAY啊！这棵树是谁养的？早晚给它锯了！
　　发出噪音的罪魁祸首却安然无恙地躺在原地打哈欠。“是你搞的鬼吧？”唐见雷将匕首抵在他颈边威胁，“把他放下来！”
　　“哈~~”他毫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
　　这简直欺人太甚，虽然确实是先踩了他但祝青瓷也不打算跟他好好谈了。“唔唔唔——！！”他两只手奋力伸到嘴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嘴上的藤条扯断。巨树意识到此人想挣脱，更是马上勒紧了他。
　　咔一声，他感觉到手臂脱臼了。
　　“快叫那棵树松开！”唐见雷大喊，刀刃已划破了那人的皮肤。
　　“吼我做什么，我又不能命令他松开。”
　　“那是你的树吧！”
　　“谁跟你说是我的了~”
　　祝青瓷的脸阴了下来。
　　“啧。”他胸口燃着一股无名火，愤怒的情绪使他无师自通地牵动着体内的罗伊在经脉中流动。这很简单，就像把它从口中送出去一样。
　　必须得抽这家伙两巴掌，不，在这种地方做这种祸害人的事能是什么好东西，打死算了。
　　打死，那个梁文晓也是，树也是，烦人的东西全给我死。
　　还在争执的唐见雷先是听见几声巨响，又看到对方突然露出惊愕失色的表情，回过头去。祝青瓷竟然已经下来了，手腕上还有被树藤勒出来的淤青。可再往他身后望去，巨树已如遭受雷击一般断成了两截。
　　祝青瓷推开了唐见雷，一脚踹在那人脸上。那人翻身要逃，他便追上去再是一脚踢在后脑勺，然后踩在背上。
　　“呵，你还深藏不露嘛，但你以为我就自己一个人吗？呃……哼。”那人冷笑，随即抬起头大声呼救，“哥！！救我——！！！”
　　没等那人说完，他就把聒噪的脑袋踩进了土里。“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摇个什么人过来。”他阴阴笑着。
　　夜光中，剑气一凛。祝青瓷的即刻反应抬手护头，飞来的剑刃砍进了手臂里。他浑身一抖，一瞬间的剧痛后便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了。
　　“青瓷！！”唐见雷吓坏了，要去看他的手臂。但祝青瓷不顾疼痛，用伤手反手一抓，一下就逮住了躲在风里的身影。来者想取回剑，但尴尬的是他的手握着剑柄，而祝青瓷正好捉住了他的手。
　　好极了，能捉住就能揍，管他是谁先来两拳。青瓷抬起另一只手甩了甩，朝着那人面门打去。
　　只是这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等一下！”那张面熟的脸大惊失色，下一秒就被一拳打得鼻梁骨折。
　　不对……好像真见过这人。祝青瓷想了想，还是没打第二拳。那人捂着流血的鼻子摆手，直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祝青瓷，你怎么在这里？”
　　坏了，这人貌似是上次来家里做客讲述基本知识的谭刻水，和老崖一样是诺塔的朋友吧。
　　“……”
　　方圆十里鸦雀无声。
　　半晌，唐见雷凑到两人中间试探着问：“你俩认识？”
　　“呃……咳，真巧啊，你怎么在这里？”祝青瓷干笑两声，“你看这事闹的，但不能赖我，地上那王八蛋是你弟吧？他惹的我。”
　　“哥——！他先踩——”
　　“小王八羔子我求你先闭嘴吧！”刻水着急忙慌地把弟弟刚探起来的头又踩回地里去。“呃呃……那个，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谭刻行，他从小娇生惯养脾气不好，你别见怪。”
　　“哥你背叛我！！”
　　祝青瓷瞪了刻行一眼，趾高气昂地批评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缺乏管教了嗷。”
　　“嘿——呀——？你算哪门子‘大人’？！我***的，来来来有种比比年龄，我一百多能当你爷爷——”
　　刻水又把他踩回去。
　　唐见雷已经闭上了眼睛，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祝青瓷双手叉腰，一脸“我就喜欢你气不过又拿我没办法”的嘚瑟样子。
　　闹腾了半天，刻行终于冷静了下来，倒不如说是认命了。看他终于不闹，刻水也将脚挪来来。“哥，你变了，你居然偏袒他。”——这是刻行起来后的第一句话。
　　“那是因为你哥成熟，能辨是非。”祝青瓷嘲笑他。
　　“哎……你当我是什么助力并夕夕砍一刀吗？”刻水无奈道，“我还以为你遇到柯尔菲的人了，真就砍了人家一刀。”
　　刻行解释道：“我就是遇到危险了！你难道感觉不到吗？！杀气！”
　　祝青瓷：“还不是因为你拿我玩捆绑play。”
　　“等等，他玩什么？”
　　“这不是重点吧！”唐见雷捂着脸。
　　终于，刻水叹了一大口气，把刻行拽起来走到一边，切切私语道：“闹够了没，你招惹谁都好别招惹他！”
　　“他很NB吗？”
　　“就是很NB啊！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早跟你说这个发色这个瞳色不是奈一就是奈一的妈。”
　　“奈一？奈一又咋了，就因为他是神使？哥你这个权利的走狗。”
　　“奈一可以使用罗伊！且诺塔告诉我，他已经有罗伊了！”
　　刻行愣了愣，朝祝青瓷的方向看去——他正在试图让手臂上的伤口愈合，虽然说不上很快，但这样大的裂口能在一分钟左右基本恢复也很惊人，以至于把那个大叔吓得下巴贴地。
　　没人能做到这么快。
　　这时刻行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哆嗦起来。“不行，这人不能惹……”刻行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尝试想办法挽回僵硬的关系。他恨不得回到几分钟前狠狠抽自己两巴掌，没有人会想和罗伊的持有者作对。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唐见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吧，不然……这怎么可能呢？”
　　祝青瓷笑说：“你就当是做梦吧。”
　　“而且你似乎变得有点……暴力。”
　　“……”
　　“你……还是祝青瓷吗？”
　　闻言，他迟疑了一下。
　　“……反正你之后应该会忘掉的，别纠结这个。”他说。
　　……
　　简单调整过后，前五分钟还在猖狂的刻行此时已在别扭地捏着手指跟人道歉了。虽然绕来绕去的话语没有一个词是“抱歉”或“对不起”，祝青瓷也大人有大量地谅解了。但是，他要了个补偿——
　　让他们保护好唐见雷，一直到洑潮结束。
　　他本来是想探险一番的，带着见雷叔在身边总不安全，自己可以缺胳膊少腿，但叔不能。
　　“好办好办！”刻行一拍胸脯，“让他跟着我，绝对没事！”
　　祝青瓷问：“这么自信？”
　　刻行说：“我自己的能力可以让别人发现不了我的存在，不管是人还是怪物，于他们而言我只是一块背景板，哪怕看到了我，在能力的影响下也会在移开目光的瞬间忘记我的存在。”
　　“是的，他的能力可以转递给有接触的人，这位叔叔跟他待在一起绝对安全，只是刻行嗜睡，可能去不了什么地方。”刻水补充道。
　　祝青瓷感叹道：“神奇。”他安抚了一下唐见雷，像大人哄小孩一样让唐见雷好好跟着刻行。
　　唐见雷回头：“那你……”
　　“我就是去玩玩，没事的，跟着他们比跟着我安全。”
　　刻行裁下自己的一撮头发，把它变作细绳牵在自己和唐见雷的手上，颇有仪式感地说：“好啦，欢迎来到刻行避难所，你是这次洑潮的第一个客人，为表歉意给你免单，洑潮结束前还会有其他人来的，不用怕孤单，顺便一提，我靠这个挣钱~”
　　“挣钱？”
　　“对啊，毕竟我们其实没有义务一定要救他们，更何况……”刻行顿了顿，皱着眉头咽下了后面的话。
　　刻水也擦了擦武器准备离开，临走前他想起什么似的，对青瓷说：“我记得你缺钱对吧……”
　　“你是想告诉我靠洑潮挣钱？”
　　“算是吧，强大的洑的核心也挺值钱的，不妨去狩猎一番。”
　　……
　　狩猎……是个好主意，但是就凭手上这把剪刀？
　　祝青瓷走在路上，顺手摘下树上的果子，不管有毒没毒都往嘴里塞。好安静，和夜晚差不多呢，仰头是漫天星辰，违和地与明月相伴，他总觉得月亮是黑域的标志，这是一个永远没有太阳的地方，月亮是太阳。
　　令人在意的是，黑域里的植物都是黑色的，望过去茫茫一片都是剪影般。他蹲下来细看花朵旁弥漫的黑尘，伸手挥散，又摸了摸花瓣，竟然使黑色褪去了一些。轻轻一吹，黑尘飞远去，露出了鲜花原本的颜色。
　　他从没见过这种花，金色的瓣尖，白嫩的花芯，如同四芒星一样绽开。扑鼻的香气令他想起了诺塔。是一模一样的味道，是雅泽伊芙斯塔花。
　　他再对着花丛轻轻一挥，感觉到指尖的能量牵引着空气中的“细流”飘动，压抑的黑色褪去，换来一片盎然生机。
　　身前传来一声惊叹，他抬头，撞见了一个小队伍。
　　“你……你是神？”领头队长问。
　　“啊……”祝青瓷站起来想了想，算吗？不算吧。
　　“队长……我们赶紧走吧，我怕……”个头矮了足足半截的小孩扯着队长的衣袖。
　　领队抓着手里的鱼叉指着他，喝道：“我都看到了，你、你能影响洑！你……是神……对吧！”
　　祝青瓷道：“那又怎么了？”
　　“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怪物！”领队大喊着拿出符纸念咒，一道光在祝青瓷脚下闪出，他顿感不妙急忙跳到树上，差点没躲过这道直冲天际的“圣光”的“净化”。
　　领队一声令下，队里的成员们各司其职，布阵作法，对祝青瓷穷追不舍。一人闪身来到青瓷身后旋身一踢，将他踹进了封锁阵里。
　　“队长！关、关起来了！现在处理掉吗？”
　　“动手——”
　　“住手！！”祝青瓷吐了一大摊血，撑着身体爬起来，“逮着神打，你们是地狱行者的人吧？呵呵……你们不好奇我是谁吗？”
　　“区区一个称神的菜鸟而已，不足为奇。”
　　“等等，就不好奇一下吗？我也是曾经光明正大地从地狱行者正门走出去的客人哦！确定要对客人动手吗？”
　　“呵，地狱行者什么时候堕落到请神做客人的地步了？也罢，我们只是民间组织，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动手——”
　　“再等一下！”祝青瓷抬手打断他们，盘腿坐着，一手托腮看着他们，“遗言还没说呢。”
　　领队：“遗言？”
　　“你们又不是地狱行者，那为什么追着我杀啊？和我做敌人的话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哦，现在放我出去还来得及，我讨厌和我作对的人。”
　　“呵……真是高傲，当然，你们什么都不怕，有超乎想象的能力，有异于常人的生命力，你们只是站在那儿说几句话，就足以获得他人的信仰与追求。但那只是以前，愚蠢弱小的人类一味地依赖着你们，却忘记你们的强大和神秘是最致命的危险。你们又不是圣母，你们也随心所欲，掌控着强大力量的你们若有个不高兴，该怎么办呢？我们在你们的庇佑下心惊胆战地活了一年又一年，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已经有能力自己对付洑了，也有能力对付你们了。”
　　“所以你们就要对神痛下杀手？”
　　“说得多难听啊，我们只是完完全全站在人类的一方铲除危险罢了，更何况我们几个是民间组织的队伍，除我们之外还有千千万万个民间组织在为了人类努力。”
　　“……不是还有神愿意帮你们吗？那他们也该死吗？”祝青瓷眯了眯眼，终于明白刻行后半句话想说什么了。
　　“抱歉，在我眼里没差。”
　　“我理解你。”他站起来走到结界边，拿起剪刀把结界捅穿，“但我不是神，也不站任何一方，我眼里只有朋友和敌人。”
　　他笑了笑：“只可惜我的朋友都和神沾点关系，安全起见，可不能让你见到他们了。”
　　“你——！”领队怒目圆瞪。
　　惊恐的队员喊道：“他居然用剪刀把结界破开了？！！”
　　“快走！！”
　　“不！越强大的家伙越是个危害，枪带了吗？”队长问。
　　“我们的子弹已经不多了！”
　　“瞄准他的头！动手！”
　　“我……我……”握着枪的少女一边后退一边瞄准，摇摇晃晃的准头诉说着她的恐惧。
　　哎？为什么，为什么会恐惧？明明不是第一次开枪，却对来者有着身心上的服从。“我觉得不太对劲……队长。”她的声音颤抖。
　　最终，她闭着眼咬着牙，一枪打穿了祝青瓷的脑袋。
　　青瓷眼神一滞，仰着头跪倒在地。
　　“干得好！”
　　队员们庆祝着，但少女却面色苍白地坐倒在地，恐惧感没有消失，还有什么东西压在她心头。她紧盯的那句尸体，仿佛能听见尸体在说话，在轻笑，在哭泣。
　　慢慢的，死去的身体却抬起头来，众人的笑容凝固了，看着祝青瓷脑袋上渐渐愈合的弹孔大惊失色。
　　“他到底是什么？！从来没有见过被这种特殊子弹打中过的人能再活过来！”
　　坐在地上的少女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恐惧从何而来，那是一切罪恶的源头，那是所有神的血液，恐怖的力量的来源。她大喊：“罗伊！！！”
　　“bingo~”祝青瓷歪头笑起来。
　　完全是一张恶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