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神明》五子企

33、洑潮来临

　　破天荒的，杨溪竟然迟到了，祝青瓷原以为她已回了课室。他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下意识把手伸进柜子里掏笔记本，而指尖传来的触感令他怪异。他低头，柜子已被无数封书信塞满，哪怕再好看的信封也因为挤压变形而不堪入目。他闭上眼睛，仿佛这一切都是错觉。
　　此时杨溪匆匆闯进教室，顶着老师的目光灰溜溜窝回了座位。她一坐下就小声说：“师傅！这个学校的人都疯啦！他们追着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怎么以前没留意过。他们是在校园墙看到你的，说你长得特别特别——”
　　“咳咳。”
　　杨溪回头对上老师的目光，乖乖闭了嘴。
　　终于熬到下课，三人围在一起。“师傅，你莫名其妙出名了。”杨溪一脸认真，“现在大把人想了解你，但又不敢直接过来找你，说你是冰山。”
　　“冰山？我？哈哈哈哈哈……”他捧腹大笑，“我的天呐，这些人是真疯了。他们是真饿了，我都漂亮？”
　　“但师傅你确实漂亮。”
　　祝青瓷愣了一下，转头看诺塔。
　　“漂亮。”诺塔点头，“倒不如说你本来就应该是很受关注的，只不过被诅咒强行抑制了。现在倒好，随着诅咒的消减，那些人被强压下去的冲动一下子都涌了出来，失控了。”
　　青瓷听着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他确实羡慕过高颜值群体备受关注的生活，但这要真以这种程度放到自己身上就免了。诺塔看出了他的担忧，安抚道：“没事，过个两三天就会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我指的是没有诅咒影响的正常状态。”
　　“师傅，诅咒是……？”杨溪问。
　　两人对视一阵，七嘴八舌地给杨溪讲了个大概，还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了最近的冒险经历。
　　杨溪也是正值青春，耐不住对新事物的向往。她站起来：“伊甸园？！我下次可以一起去吗？”
　　两人同时否决。
　　“为什么？！”
　　诺塔其实并不打算牵扯太多普通人，他只是想把祝青瓷带回来。祝青瓷理由自然和他不一样，他厉声道：“危险啊！你都不知道在那里会遇到什么，我是差点被美人鱼给吃了，肩上现在都还有伤呢！”“唔……”杨溪被唬得缩了缩脖子，一脸委屈，“我又不怕，都是闯过黑域的人了，又有什么紧要！”
　　他反驳道：“那是因为有个那么老大的乌鸦保护你！但你又不可能去哪都有个保镖盯着！”
　　“我……我！”杨溪语塞，“哎……你们不带我，你们老要护着我。”她气得哼哼两声，趴回桌上。
　　祝青瓷和诺塔都以为她闹脾气了，一左一右蹲下来，抬头看她。“不是不带你……很多时候都确实很危险……”青瓷一脸为难。
　　一看这样不是办法，诺塔终于动了他的鬼脑筋：“嗯……杨溪，特……呃，小罗还在你家是吗？”
　　“罗？啊，那孩子还在的，虽然会跑出去玩，但每天都准点回家，很乖。”
　　“如果我说可以带你一起去，但你得把小罗也带上……”
　　杨溪腾地站起来。“不行！那么危险。”
　　祝青瓷挑眉，让杨溪自行领会自己的神情。
　　无奈，她妥协地坐回去。
　　……
　　“其实……”诺塔搭着青瓷的肩，贴着耳朵说，“她是真的可以带着特罗卡一起去冒险，毕竟你想想，谁敢惹弃灵啊？”
　　“……”祝青瓷默默点头。
　　放学后，祝青瓷等人在狂热的“粉丝群体”中挤了小半个钟头才在校门口的某个角落里脱身。祝青瓷渴求这种异常状态能尽快结束。即将分别各回各家时，他扯住诺塔，说：“闲着没事，能不能去你家做个客？”
　　诺塔：“真的？！”说罢兴冲冲地拉着他往街道小巷里拐。通往伊甸园的道路很玄乎，只要是能够被定义为通道的地方就可以是通道。
　　他们从校园旁的小巷子进，弯弯绕绕几明几暗，从伊甸园的巷子里出，旁边就是乌托邦酒馆。他心想诺塔果然熟练，没几步路就到家了。
　　这儿的门店不吆喝，但摩肩接踵的人群有说有笑，手里抱着花、果蔬、包裹。吵吵嚷嚷，闹哄哄的，比上次来时热闹多了。
　　一进门，酒馆里人满为患。诺塔说有一半以上都是老哥的骨灰级常客。
　　有人涨红了脸，举着杯子笑道：“小兰特尔回来啦，听说你上学去啦？”
　　陆陆续续地便有人搭起了话茬。
　　“你没听老板说吗，去读高中了。”
　　“现在才上学哟？”
　　“那边的学校好玩不？”
　　“那是你朋友？”一人指着青瓷问。
　　诺塔点点头，又吐槽道：“学校无聊死啦！”摆摆手拉青瓷上楼，身后是莫尼尔德的轻笑。
　　诺塔的房间一改初见时的凌乱，祝青瓷看了看墙上挂好的旗帜，不禁伸手触摸。
　　诺塔笑着问他：“感觉亲切？”
　　他说：“这是朝阳的旗帜吧，你一直留着，看到它的时候不会感觉难过吗？”
　　诺塔说：“总不能忘了吧？”
　　他反而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能？”
　　“哎呀……这就……”诺塔也答不上来，只是把他拉到身边换了话题，兴高采烈地给他介绍了自己房间里的小珍宝——可以穿过任何空间的“通行证”，被自己砸碎的神像碎石，还有上次从地狱行者那儿顺手牵羊带回来的“呼风雨”。
　　祝青瓷戳了戳那颗写着“封”字的珠子，问：“这是什么？”
　　诺塔解释道：“他们管这个叫‘呼风雨’，里面有很强大的生命能量呢，我试过了，可以拿来呼风唤雨，指不定还能拿里面的能量来救人性命，饿了还能吃。”
　　祝青瓷：“只有你能吃吧……”他目光一扫，注意到柜子里的药酒。他拿起来瞧了瞧，浓度似乎很高。他问：“能给我点吗？”“你确定？”诺塔似乎猜到他拿药酒想干什么，“当然可以，如果你真的想的话。”
　　“但是……！”诺塔话锋一转，坏笑着在床边坐下，说，“你拿走我的药，得我给点补偿吧。”
　　祝青瓷正想问他要什么，他指了指青瓷，又指了指自己的嘴。青瓷一下明白了，无奈地走近他，一条腿跪在床边拉近距离。“馋嘴。”他俯身亲吻，把微量的罗伊送进他嘴里。
　　才刚尝到点甜头，很快又分开了，诺塔多了也不敢要，只是红着脸吃奶油似的舔舔嘴角，好似那儿真的留了点味道一样。
　　罗伊真有那么好吃吗，该不会哪天就给他吃完了吧？祝青瓷心想。
　　在这小酒馆里东看看细看看，蹭了瓶冰可乐喝，又拿着“呼风雨”在门外和诺塔玩了好一会儿。一晃三个小时过去，窗外只望得见漆黑的树影，祝青瓷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晃了晃手里的药酒，唰唰响声让他心中满怀期冀，这意味着终于可以和禁锢着自己的死亡威胁——梁文晓一刀两断了。
　　夜晚的街道亮起了彩灯，那些腌臜泼才又在花河街喧闹的那头流连。闪着光的那天纷纷扬扬，人声鼎沸，他今天意外地觉得并不嘈杂，而是热闹，心中也跟着遥远的音乐欢快起来。
　　走着走着，双腿不禁蹦跳起来。
　　回到家，锁了门，鬼影还如往常般坐在窗台，幽幽道：“跟我……走……”
　　他直起腰，朝梁文晓笑了笑。
　　“只有我……可以救你……”梁文晓喃喃着。
　　“只有我……可以送你西去……助你解脱……”
　　“只有我……”
　　他抬手打断梁文晓的话，拧开药酒的盖子，脸上露出了这段时间里最轻松、最灿烂的笑容。“你也太苦了，摊上我这么难对付的茬，你不如……驾鹤西去吧！”
　　说罢，他大笑着将药酒泼了出去，苦涩的药液在空中宛若捕蝇草的大嘴，一口咬住了惊愕的梁文晓。
　　夹着杂质的高分贝尖叫震动了房屋，把天空也震出了一道狭长的裂口。女鬼脚下的花有意识般在屋内肆意生长攀附，混乱中一根枝条抽伤了祝青瓷右眼。
　　祝青瓷用空瓶子狠狠砸了梁文晓的头，在被满地枝条缠住前捂着血淋淋的右眼冲进卫生间反锁。透过磨砂玻璃能够看到门外扭动的细长黑影，他猜外面应该已经变成“花园”了。
　　“挖槽……这太刺激了。”他自言自语道，心脏跳得像摇滚鼓手的架子鼓。即便如此，他还是兴奋地涨红了脸。他已经不再是以前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待宰羔羊了，这还不值得高兴吗？
　　既然女鬼已经被药酒重伤，他准备乘胜追击，彻底消灭她。这不能怪他对故人亡魂冷漠无情，他想活着。
　　感觉到血黏糊糊地粘脸上，愈发明显的腥味叫他想起来要处理伤口。但是哪怕直接触碰都没有感觉到疼痛不免令人怀疑伤口的存在。他低头用水冲洗掉血迹，抬头用左眼看镜子，竟没瞧见伤口。难以置信，又伸手摸了摸，无事，这才慢慢睁开右眼。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空气中漂浮着浅浅的不同颜色的粒子，它们像一条条溪流，在各处流淌，仿佛是世界的经脉。他一挥手，打散了它们，不久又重新聚在一起。
　　这是开了天眼了。祝青瓷又凑近镜子看自己的右眼，蓝色的虹膜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是罗伊的影响吗？能修复身体？那我不是……无敌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祝青瓷终于感受到了所谓罗伊的力量并庆幸自己如今拥有它。他拿上修水管用的扳手推门出去，屋内已空无一人，徒留满屋黑色的怪花和曼珠沙华。
　　用剪刀划断这些烦人的藤条后，窗外的夜色也不一般了。天上漆黑的裂缝越来越大，远远能听到叽叽喳喳的笑声。地面在震动，天空在震动，空气中五彩斑斓的粒子也在震动。最终，裂缝打开了，摊出来一个诡异的新世界，弥漫着和黑域别无二致的气息。
　　巨钟的声响此起彼伏，声波如风，短暂地驱散了漫出来的洑。
　　是洑潮。祝青瓷渐渐想起来了一些自己还是“维多利亚”时的记忆，那时诺塔说洑潮是纳雷斯创造的，不定时出现，每当洑潮来临时，整个世界都会变成黑域。好在大部分凡人都不会被卷进来，不幸跌进来的凡人也会被平衡派或地狱行者们护送出去。
　　这钟声是洑潮到来的预警。
　　只是怎么这么巧撞在他跟梁文晓了结恩怨的时候。
　　门被植物枝条封死了，他大胆从窗户跳出去，虽初次尝试没站稳，在地上滚了几圈，但伤口都很快恢复了，比爬楼梯方便的多，以后只是习惯的事。
　　街上已空无一人，唯有残月的光隐隐照着尘雾。几只长相怪异的生物在城市的角落窜来窜去，天上飞着如流光一般的鸟儿。
　　“哇哦……有点意思。”
　　他打开手机试图联系诺塔，早就丢失的信号没给他这个机会。也罢，自己玩玩吧。
　　大部分建筑已经被疯长的植物包围了，它们似乎是借着黑域里流淌的能量在生长，周围弥漫着黑尘。
　　钟声第三次敲响，祝青瓷听到不远处有人在痛苦地呜咽。推开灌木丛寻过去，竟在树底下见着了唐见雷，他蜷缩在地上，头卡在树根里……连带着双手一起，完全是古代被押送的犯人的动作。
　　祝青瓷：“见雷叔……”
　　“青瓷？你来得正好，帮叔一下。”唐见雷挣扎一阵，尴尬地笑着，“刚刚不知怎的听到很大的钟声，你知道的，我……”
　　见雷叔有钟声恐惧症，突如其来的声响简直吓坏了他。他又不知这钟声从何而来，捂着耳朵也无济于事。
　　哪知道刚蹲下来，脖子和手腕就被树根缠住动弹不得。
　　他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接受钟声的洗礼，直至被青瓷发现。
　　他含泪阖眸。
　　还好……还好不是别人。
　　祝青瓷憋笑憋得嘴角抽搐，抬起剪刀一个手起刀落。唐见雷眼旁刀光一闪，下意识地闭眼。
　　当然，他只是暴力地把树根砍断了。
　　唐见雷张望着四周，陌生的天空，陌生的植物，甚至是陌生的……人？或许也不是人。
　　“叔你别怕，跟着我就好，我先想办法送你出去，之后再解释。”他轻松地说，“哎呀……不过嘛，我猜这些东西你应该也会忘掉的啦，不然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其他凡人察觉到呢，你就当做了个噩梦吧。”
　　唐见雷：“你……”
　　他把食指放在唇边，然后笑了笑。
　　“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很开心。”
　　“叔，这是冒险精神，枯燥无味的日子过腻了，偶尔体会一下没关系……不，这是我应得的。”
　　他们身边走过无数长相奇怪的人，有些没脸，有些没头，有些身体长了结晶，有些身体融合了动物的特征。他意识到，既然洑有意识，那其中肯定也有开了智的群体，照这么说，黑域也有原住民。
　　这些原住民对于祝青瓷两人的到来感到疑惑，甚至有的直接冲了上来。
　　“我想问——”
　　出于先前的自卫经验，他对冒昧前来的家伙十分警惕，于是，他下意识地抬起剪刀扎穿了对方的头。
　　……
　　那谁是不是想问什么来着。
　　身体倒下的瞬间，血液喷溅在他脸上。他看看剪刀，又闻了闻——真是血，洑也有血？
　　他回头看唐见雷，叔已经被腥吐了。
　　“哦，喔……”他汗颜，“我忘了你可能接受不了血腥的东西，不过之后应该会忘记的吧。”
　　“你小子到底……”唐见雷擦了擦嘴，“哎……你是不是瞒了我很多东西，不三不四的东西少沾。”
　　祝青瓷卖乖地吐了吐舌头。
　　一个胆大的家伙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又走上来要说些什么。祝青瓷觉得他是要为同伴报仇，把剪刀转过来就往他脑袋上一敲，他竟然硬挨了一下，问：“你们是外面的？”
　　祝青瓷皱着眉，看着地上无人在意的尸体，挠挠头。“啊……是的，地上那个……他……”
　　“敲钟了？”他又接着问，“我们听不到。”
　　居民楼上也有几个人探头看下来，都来听听是个什么事儿。无一人在乎地上那个是死是活。
　　“是敲了吧，刚刚我感觉震了一下，差点晕过去了。”
　　“震了，我这边震死了一个，它刚诞生不过一分钟。”
　　“哇哦……”祝青瓷直了腰，这些洑人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敲了，是敲了三下，洑潮来了，怎么了吗？”
　　话音刚落，遍地哀嚎。好些个洑人捂着脸回去，又是捶窗户，又是摔杯子的。
　　“草，又来……这鬼日子什么时候结束。”
　　“掏了我核心算了——”
　　“伙计们，看见生面孔就戳死知道没！万一是来掏核心的！”
　　也有些满不在乎，只是笑着说无所谓的。
　　“你们也会苦恼这个吗？我以为洑潮是你们单方面的侵袭。”祝青瓷说。
　　面前那洑人把地上的洑人抱起来晃了晃，一边检查它是否还活着，一边说着：“哪里，只不过把黑域的大门打开了，放一堆人到这个满是神经病的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外面的那群神经病就喊着什么为民除害啊友情啊羁绊啊核心啊冲进来逮着一个杀一个，还说是正当防卫。”
　　洑人一脸无语。“那我们这些脑子正常的洑算什么，算冤种吗？”
　　另一人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不由分说还倒打一耙说是我们的错，你们人分好坏，我们洑就都是邪物了？”
　　出于心虚，祝青瓷把沾血的剪刀藏到身后。
　　“算了算了，我们在同类看来才是神经病吧，我只是觉得既来之则安之……”洑人拍拍祝青瓷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说，“不过你还是警惕些，我们总归还是洑，你俩现在闻上去着急美味的，哪怕是我也会忍不住啃两口。当然，如果我真这样做了估计也死在你刀下了。”
　　祝青瓷说：“也？这家伙死了？我没砍到他核心吧。”
　　“核心？哈哈哈……我们又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洑，核心这东西维持不了什么，你们人类不也是哪怕没有直接攻击心脏也会因为其他原因死去吗？”洑人刨开同类的身体，取出没有光泽的核心在他眼前晃了晃。
　　唐见雷头一转，又吐了。
　　“胆子真小。”洑人调侃道，把核心放进嘴里吞下，“你们打算去哪，总不能一直待在这。”
　　“你们知道哪儿比较安全吗？”青瓷问。
　　“哪都不安全，但是吧……”洑人指了个方向，“你们一直往那儿走，穿过那树林，有片废墟，前不久被人撒了药，直到气味消散之前都不会有洑靠近的，你们只要注意别遇到其他有攻击性的东西就好。哈哈如果你们不小心死掉了，我顶着不适也会去回收你们尸体的——当做晚饭。”
　　“哈哈。真会开玩笑。”唐见雷干笑两声。
　　祝青瓷谢过他，划破手掌给他们接了点血作谢礼……和赔礼，那里面可是有罗伊的。这下把他们激动坏了，全都跑下来看，目送两人离开。
　　“快死的时候记得大喊一声让咱知道你死在哪啊！不要浪费了！”
　　“好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