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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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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太兴奋了,那天晚上小孟秋睡不着。邵岿宁想了想,带他飞上了屋顶。
这两天都是艳阳天,晚上也是晴朗的,见不了几朵云,只有数不尽的星星点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再远些,便是一弯白月,泛着微冷的光。山庄里没点灯,两人也没觉得黑,就这么坐在寂静的屋顶,身边是带着春意的凉风。
山庄本就建在山顶,山下或许看不清山庄,但坐在山庄的屋顶是可以看到山下的。那里有村,有田,身在黑寂中又不甘寂寞地燃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小孟秋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这片天地是广阔的。在这之前,他的天地只有这座山,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是山脚。
他本也对山下的世界感兴趣,只是四岁那年随薛翟去了趟山脚村庄,在那被一条大黄狗吓得病了几日,他就不再愿下山了。
而现在,他久违地产生了一点好奇,好奇他现在看到的这片天地究竟是什么样的。
邵岿宁不知道为什么小孟秋上了屋顶便沉默了下来,但看他神色没有异样,宽了心,安静地陪他赏天,赏地。
这时,小孟秋发现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飘乎的红点,那一抹红点在浩浩天地间格外渺小,如汪洋中一叶扁舟,无尽黑暗中一点萤火,似乎一眼不看它就会被吞没。但也就是这抹红,摇摇晃晃地飘向不知方向的天边,弱而不灭,摄住了小孟秋的心神。
“宁宁,那是什么?”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抹红,伸手指给邵岿宁看。
邵岿宁看到了:“那是天灯,人们点燃放飞用来祈福。”
小孟秋点点头,表示明白,静了几秒,他开口:“它很好看。”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因为邵岿宁坐得近才听清。
“嗯。”邵岿宁学着他轻声应答。
又坐了一会儿,小孟秋终于困了,两人这才回屋。
这天只是他们相处多年中平凡的一天,往前五年,往后五年这样的日子并不少见,但却在未来的邵岿宁心中深埋了多年。只有在夜深人静,孤身一人的时候才会反复忆起咀嚼,像根柔软的针扎在心里,刺痛却舍不得拔。
师兄都在弱冠后离了山,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回来看一眼。小孟秋长得越大越担心邵岿宁也会有这么一天,虽然邵岿宁跟他承诺过他回家了也不会忘了他,但是他还是感到焦虑,面上不动声色,食欲却差了很多。
不过他已经学会了隐藏情绪,至少可以在邵岿宁面前搪塞过去了,他当时确实觉得自己把焦虑藏得很好。但事后再回忆这些时日,他恍然发觉,不是他藏得好,而是当时的他们都有各自的心事,再拙劣的谎言都有了瞒天过海的能耐。
不管怎么样,这一天经究是来了,甚至比小孟秋预料得还早。
那是邵岿宁及冠前那一个冬至,雪很大,颇有当年那宿宁入山庄的那场雪的架势。小孟秋揣着手懒在屋里烤火,还拽上了邵岿宁一起。几年下来,邵岿宁的武功已十分纯熟,再难有所精进,于是薛翟对他也管得少了,这会儿选择对两个人窝在屋里的情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色火焰舔着炭石,在盆里跃动,雪在屋外簌簌地落,屋里的人温着热茶,不说话也不尴尬,自有暖意融融,令人安心之余还能泛点小困。
打破这片平静的是不请自来的皇宫使者,跟在他们身旁的薛翟眉头紧锁。他们一看现到邵岿宁就跪了下来,沉声道:“恭请殿下回京。”
小孟秋失手打翻了茶盏,他匆忙扶起,明明手被烫着了却半点感觉不到痛,满脑于只有对方那句“恭请殿下回京”。不是、不是明年才及冠么?怎么现在就……
这点动静怎么会吸引不到邵岿宁的注意,他一眼看到了小孟秋通红的手,眉皱了起来,没有理会面前跪着的人,而是大步走到小孟秋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动作,连说话语气都忍不住重了几分:“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小孟秋的眼眶就红了,他任由邵岿宁拉着他的手低着头,声音微微发抖:“你是不是要走了?”
正察看他伤势的邵岿宁僵了僵,想说“不是”却怎么也吐不出这两个字。小孟秋被薛翟带去处理烫伤了,门一关上,邵岿宁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语气冷淡:“出了什么事急着叫我回去?”
这些年在小孟秋面前一直敛着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全放了出来,跪着的几人忍不住冒冷汗,心道这养在外面的五皇子周身气势竟丝毫不逊于养在京城的其他皇子。
领头头皮发麻,还是咬咬牙开口:“回五殿下,是太子,太子殿下他……薨了。”
邵岿宁脸色一变。
“他必须要回去?”里屋,小孟秋干涩着噪子开口。他已经在薛翟这里了解到了皇宫来人的缘由,但还是不甘心。
“这是规矩。”薛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后又道:“孟秋,你知道他迟早都是要走的。”
小孟秋打了个寒噤,薛翟的话如闷头一棒,打得他神思恍惚的同时又产生了几分可悲的清醒,他发觉自己的难过与不舍忽的没了归处,邵岿宁本来就是要走的,他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留他?
邵岿宁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小孟秋这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他张了张嘴,想开口,却被薛翟打断了。
“何时动身?”
看到小孟秋看过来,邵岿宁默然片刻,还是低声答了:“一个时辰之后。”
小孟秋的眼眶依旧是红的。他已经是半大的少年了,脸上的婴儿肥早已褪去。只有眼睛还是那么黑,那么亮,带着儿时的影子,邵岿宁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睛,垂下了眼。两个人都不说话。
薛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的肃然难得绷不住了,轻叹了一口气:“有话快说吧。”然后他把这里屋留给了两个孩子。
但薛翟走后好一会儿,两人依然保持着沉默,然而时间不等人,一个时辰原来这么短。小孟秋先沉不住气,喊了一声:“宁宁。”
邵岿宁下意识应声抬眼,小孟秋再一次映在他的眼中。他发现自己舍不得移开眼,真的是看一眼少一眼,但又怎么看都看不够。
小孟秋在他的目光下有点局促,但是把话说了下去:“你说过会记得我的。只,只喜欢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儿时的话现在复述总给小孟秋一种异样的感觉,让他一段话说得结结巴巴。
“还拉过勾……桃树还没结果,我爹说明年可能会结……我们,我们约好一起吃桃子……”小孟秋努力忍着,眼泪还是掉下来了,他拿手背擦,却怎么也擦不干。终于他放弃了,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还会回来么?”
邵岿宁听到这里,心就像是被锤子砸了一下似的,钝痛起来。他没忍住,上前抱住了少年。
“我会回来的。”他承诺。
小孟秋的头闷在他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真的?”他像从前无数次一样确认。
“真的。”邵岿宁也作了从前作过无数次的回答。
那便是真的。小孟秋闭上眼,心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