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一杯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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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然似乎看出了他的郁郁寡欢，稍一思索，俏皮道:“我记得父亲藏了几坛陈年佳酿，成，你会饮酒吗？”
“……嗯。”
两个人，一坛酒。八角亭外，芙蓉池弋着流光。明月携着鳞鳞水色投照在亭角飞檐之上。
谢然为郁成和自己各斟了一盏，清冽冽的酒香从这方寸之间逸散至渺远的芥舟画舫，浮香熏的人醉。
他将其中一只酒盏推至郁成面前，被一只稍带凉意的手接过。
谢然轻轻一笑，拂袖落坐，款款行了一礼。
“风轻二月，竹叶沾青。酒名竹叶青，在此请君饮。”
郁成垂眸看着他狡狤的神色，可爱的像只毛绒绒的小狐狸。
他“嗤”的一声笑了，唇角扬起弧度，那……
郁成一般地抬起水墨般的宽袖，轻轻浅浅一揖。
凤醉上挑，墨瞳荡起几分涟漪。
“承君美意，望君欢喜。”
他一抬首，将满盏酒液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着火似的一路灼至腹中，四肢百骸皆升腾起暖意。
郁成顿了片刻道：“好酒。”
谢然看着他面不改色将酒饮尽，惊叹不己。
父亲说过这酒兼性极烈，什么嘛？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深收一口气，学着郁成的样子，将一整杯酒倾入口中。腥辣的液体在唇齿间扩散开来，冲的他从脸颊一路红至耳尖。
“咳咳……咳咳咳！”
谢然呛咳了半天，眼角湿润着薄红水意。本就柔和明俊的相貌平添了三分艳色。
郁成倾身向前，微曲的指节轻轻掠过他的咽喉，施法术压下上涌的酒意，蹙眉问：
“你没喝过酒?”
“唔……”
这还是个一杯倒的小少爷。
郁成看着谢然己然失焦的眸子，无奈的轻叹，伸手拿过他手中摇摇欲坠的白玉杯，正欲放回桌上，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成？”谢然的声音中夹着几分因醉酒而过分柔软的鼻音。
“嗯，我在。”
然蹙着眉尖：“……别走。”
郁成垂眸看着他：“我不走。”
“那你过来点。”然轻飘飘地拽他的衣袖。
“……好。”郁成绕过桌子走到他的身边。
谢然费了些力气才确定他真的在眼前了，满意地松开手，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细细擦净十指。
而后异常平稳地站起身……一把拥住了成。
阳光般温暖的气息笼罩向他，将最后一点点距离消弭殆尽。谢然将头埋在他墨色的长发间，目光迷离：
“……成，你真好……我从没有像这些天这般开心过……谢谢你……”
郁成蓦然睁大眸子，闻着怀中人清雅的兰草香，心跳从未有过的加快。
像是被顽皮的少年投入石子的一方深潭，荡起几分不由自主的涟漪。
他收臂抱起挂在身上死不松手的谢然，垂眸凝视良久，一拂广袖。
旋风平地而起，卷起青叶纷飞又悄然消散。
清宵转眼归于宁寂。
谢然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抱着，昏昏沉沉阖了眼。不多时，被轻轻平放在柔软的塌上。
郁成亲自煮了醒酒汤，用饮茶用的白瓷小盏盛着，一勺勺喂给他，生疏却尽力温柔。
许久一碗汤见了底，榻上的人终于沉沉睡去。
漫漫长夜，他陪着他，赠一场好梦。
少年纤长的眼睫抖了抖，睁开眸子，被晕着暖意的朝阳轻轻晃了眼。
关于昨夜的记忆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化做了浮于水面的清浅泡影，仅留存些许说不清的情绪。
他移开眼，视线扫过绣着白梅花枝的床帐，怔了怔。
这是哪里？
谢然坐起身，抬手支了支有些疼的额头。细细打量这间卧室，心中疑窦丛生。
屋内置着一张木榻，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五六只碧竹花纹点缀的白瓷茶盏，桌下是两三把椅子。床边和窗侧垂着梅枝纹绣的纱帘，随着半开的木窗外吹入的轻风微微拂动。
陈设简单，入眼却皆是华贵的料子。
细细看来，似乎仅有他身下的这张木榻有使用过的痕迹。
谢然拎起被子闻了闻，一缕淡淡的冷质残香萦绕上鼻尖，味道有些熟悉。
他掀开被子下床，外衫不知何时褪了，被人折好平放在床边。
谢然赤足披上外衫，修长十指笼着长发束起，便向十步远外那扇木门走去。行至近前，却又忽然顿住了脚步。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玄衣男人带着满身清晨的霜意推开虚掩的门。一抬眼，正对上然讶异的视线。
郁成顿了顿，嗓音沉沉的：“……醒了？”
谢然这才想起昨夜喝醉酒的事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捂着额角“嗯”了一声。
成迈过门槛，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揭开盖子。
鲜香沿着升腾的热气从食盒中飘出，很快充溢了每一寸空气。
郁成回头瞥一眼愣愣扶着门边不知所措的谢然，挑眉道：“过来。”
谢然关上门，走近几步，被塞了一双筷子，有些受宠若惊。
郁成曲着指节敲了敲桌子，好笑道：“给你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谢。”谢然拉过椅子坐下，筷尖挑起一只晶莹剔透的虾饺，一口咬下。馅料伴着温热鲜香的汤汁涌入口中，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眸子。
味道异常熟悉。
这竟然是京城东南角他最喜爱的那家店做的。
那家店面积不大，点心却名满京城。想买到现做的热食少说也得排上半个时辰的队。
“这……你特地去给我买的？”
郁成自己斟了杯茶，浅呡一口：
“顺路而已。”
“……哦。”然放下筷子，心中忽然晃过一丝没来由的失落。
“昨晚一夜未归，我该回去了。”
郁成抬眸看过来：“我送你回去。”
谢然笑笑：“不必，昨夜我不该喝酒的，麻烦你照顾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他站起身，抬袖匆匆对成作了个别，走几步再一次伸手拉开门扉，却僵立在了门口。
远山静水，一片浓碧。视线所及之处，唯有溪流从山野间潺潺流过，雀鸣与风吹松林的声响交织在耳畔，显然鲜有人迹。
“……”然无言片刻，看向不知何时走到身侧的高挑男人，无奈道：“……这是何处？”
郁成沉声道：“京城二百余里外的山林。”
“……”
“你要自己回去？”
“…………”
谢然抚额：“……那还是劳烦你了。”
两百里哎，开玩笑。他自己回去怕不是还得几天几夜。这才一宿未归，回去都不知该如何向母亲解释。
成凤眸挑了挑，眼底染上些许笑意：“来吧。”
然抬臂踮脚环抱上成的胸膛，听着响在耳畔的沉冷嗓音，脸颊蓦的发烫，有些不自然的阖上了眸子。
“夫人，二公子回来了。”
徐娘半老的妇人斜倚在朱漆美人靠上，闻言抬起眼睫，修养得当的白皙指尖微微一顿，放下了一直把玩着的一对玉珠。
她冷哼道：“那小子还晓得回来。好些日子没管着，连家都不回了。”
身侧朱红袄子的丫头清清脆脆道：“小少爷也许是遇上什么要紧事了，才来不及回来的。”
谢母不置可否：“哼，他能有什么要紧事。”言罢，却还是吩咐道“春棠，替我叫然过来，我要亲自问问他。”
谢然穿行过一连串的门扉，在最尽头的那间寻到了阿娘。
谢母睁开半阖的眸子，平平淡淡的一摆手：“坐。”
完了，母亲这事打定主意要与他谈话了。
谢然抢在她开口前认了错：“我错了，昨夜不改偷偷出府的。”
谢母冷笑一声：“为何整夜不归？”
谢然轻声道“昨夜约了个朋友饮酒，不小心喝醉了.......”
“饮酒？”谢母火气蹭蹭往上涨：“你自小体弱多病，酒这种烈性的东西我一滴也没让你碰过......你倒好，直接喝醉了？”
然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没喝多少，最多半盏......”毕竟一大半都被他咳出来了。
谢母冷笑：“半盏就醉了,出息。”
谢然：“......”
谢母嘲完，瞥了他一眼，轻叹一声缓了神色：“娘知道有些事情拦不住。若真交了朋友，就好好待人家，莫再给人家添麻烦了。醉酒这事，下不为例。”
谢然忙应声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谢母见他明白，满意地颔首道：“你去吧。”
谢然刚走出几步，谢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叫住他。
“阿然，你可有心仪的姑娘家？”
谢然莫名其妙道：“不曾有。”
“那再过些时日.......”谢母顿了一下道：“算了，到时候再与你说吧。”
“.......哦。”谢然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却转眼就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丢在了脑后。
春花凋落之后，天气日渐入暑。
谢然不再经常出门，而是闲闲坐在硕大的院中亭亭如盖的梧桐树下乘凉。
仆从往来送茶的时偶尔能看见然二公子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捧书失笑，时而定定看着什么方向，默默的发着呆。
只有谢然知道，成一直都是在的，他安安静静倚着树，垂眸看着他。
谢然一页页往后翻着书，总会将一些有趣的内容念给他听：“庄周梦幻蝶......也许庄周上辈子是只蝴蝶呢，修行圆满所以转世成人了。”
“嗯。”
“昭君好笨啊，大唐都把她卖去吐蕃了，为什么还不逃跑？”
“......嗯。”
“西施好漂亮哦......”谢然感叹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对了，成，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
成冷不防被点名，神色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然等了一会儿，见身侧那人没出声，疑惑的看向他：“.......怎么了？”
成眸色沉沉的反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然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答道：“我不知道。”
成：“……”
他忽然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奇特的感觉，好像胸口有什么悬着的东西轻轻的放下了。
他就着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回味了片刻，还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依旧是听得多，答得少。
谢然也不以为意，继续专注在书卷上了。
夏日闷热漫长，他们却并未感到无聊。
若阴天下着骤雨，谢然便拉着郁成进屋，点上一豆灯烛，央着他手拉手教自己写字。
若天气晴朗无云，他便与成一起爬上屋顶，在夏夜的清凉细风中倚檐看漫天星河，七星轮转。
谢然总是还没到午夜，就抵不住困意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了。
郁成从渺远星空中收回目光，垂下眼睫静静注视着他熟睡的侧颜，听着他舒缓悠长的呼吸。
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的眸中有怎样堪称温柔的暖意。
仲夏夜的漫天星河簇拥着明月将清晖投照在二人身上。恶魔在这一刻坠落人间，弥足深陷，从此再不得脱。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一杯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