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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事端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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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已经星期三了,就明天下午放学的路上吧!”我带着将功赎过的诚意说。
“能成吗?”
“不要犹豫,想好了就去做!”我接着又用蹩脚的从录像带上学来的英语说,“JUST DO IT!”以驱散向阳脸上犹豫的神情。
星期四,从早上第一节开始,不管什么课,向阳总是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我几次伸长脖子想看他究竟写的是什么,但终于徒劳。不是看不见,是看不懂。比医生的药方、毕加索的画还抽象,但肯定跟阿霞有关系。
天气渐渐有了温度,口也容易干渴。一下午,喝了好几杯从胖子那里要的花茶泡的水,一下课就往厕所跑。胖子为人大方,不光给我给,只要班里同学要都会给。好几次她的桌屉里多了苹果、香蕉还有五花八门的零食,她以为是我放的,其实都是胖子放的。
下午第一节课刚下,我憋着尿往厕所疾走,突然洪森赶了上来凑近我耳朵神神秘秘地说:“我也想参加你们的学习小组!”
“什么?”急促的尿意让我根本无法集中精力理解洪森说的,就随便问了一下。
“啊呀,就是你跟她,还有卓雅组成的学习小组!”洪森交底地说。
“什么?”我吃惊地问道,但实在憋不住了,“等我解决完再说!”
等我从厕所出来,洪森说:“兄弟,这次一定要帮我!”
“什么学习小组?”
“难怪你诗歌写的那么好,放学了偷偷学着呢!”
“你感觉我是偷着学的人吗?”
“倒也不像!再说你也不是那样吃独食的人!”
“赶紧说!”我没好耐心地催了一句。
“今天早上卓雅值日,我帮着提水的时候,卓雅说你们组了一个学习小组,好像在什么咖啡屋,周六都会过去!”
听到这里我后背冒了一阵冷汗。但能说的如此逻辑清晰,肯定是她跟卓雅说的。
“那你什么意思?”
“好兄弟,算我一个!”
我为了掩饰自己对这个“学习小组”一无所知的尴尬,便猛吸了一口气,紧凑了五官。而洪森以为我犹豫着不想接受他入伙,便主动说:“我们想法一致,但目标不同,你知道的!让我加入,关键时候有个照应!”停顿了一下组织好语言接着说:“我们的交情虽然不是过了命,但也算同过苦,也算好兄弟吧!”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
而我完全陷在她为什么没把“学习小组”的事情告诉我还单方面决定纳入卓雅的气不顺中。但还是大概听懂了洪森的意思,便坚定地说:“只要卓雅在,你就肯定在!”心想,她加个卓雅,我加个洪森,有什么问题吗?这个决定一出,心里也顺畅了许多。而洪森更是心满意足地笑了。然而一个更完美的计划浮在了我的脑海。于是立马回到教室跟向阳商量。
“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周六的事情能不能加人?”
“加谁?”
“洪森、卓雅和她!”
“啊???”向阳惊讶地拉长了音。声音很沉,语速很慢,感觉像是沿着舌头慢慢滚下来的。这也惊动了正在黑板上画等高图的地里老师,他转过头用惯用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们这边,观察着每一个可疑的人,肯定无法确定之后又转过去继续画。他是我们所有代课老师中长相最周正的。
我跟向阳调整好音调继续商量。
“你感觉不合适吗?”
“反正是朋友之间的聚会,人多反而好,但是这个洪森?”
我知道向阳一直瞧不上洪森,从行为到态度各个方面。但多多少少也有上次跟李明的事情,洪森第一个冲上去帮着打有关系。这让其他人很尬尴,所谓枪打出头鸟就是这个道理。这种情况就属于大家心里都清楚,能感觉到,但没有人会说出来的一类。
我是想让洪森加入的,更何况已经答应了。
“她、卓雅、阿霞是女生,男生只有我和你,比例上吃亏呀,摆不定一个就多一份麻烦!”
“你感觉洪森没问题,我也没有意见!”向阳心里也清楚洪森是冲卓雅去的,跟大家没有冲突,就便答应了。而我坚持是因为只要向阳跟洪森接触多了,一定会接纳他,因为洪森有趣,重感情。
“嗯,我们就以学习小组的名义约阿霞!”
“什么小组?”向阳也跟我第一次听到一样吃惊地问,但这次音量控制在了不惊动地理老师的范畴。我把学习小组的来龙去脉跟向阳一一说过。我们的商量就在地理老师层层封锁和步步压制下隐蔽又紧张地完成了。
按照制造偶遇的计划,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我就冲到过道里装作若无其事地用余光瞄着从楼道蜂拥而下的人群,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阿霞混在人群中溜走了。大概过了五分钟,我的眼睛已经极度疲惫,往下走的学生也越来越稀疏的时候,连阿霞的影子都没看到。心想:“坏了,阿霞可能从另一边楼梯下去了!”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向阳等着着急从教室走出来说:“看到了吗?”
“没有呀!要是从那边楼梯走了就坏事了!”
“不可能!阿霞从来没走过那边楼梯,除非有事!”
“你怎么这么肯定?”
“长期观察呀!”向阳自信地说,“阿霞从小身体弱,所以她习惯用最小的力气做最有效的事情。不会跑那冤枉路!”
虽然我不知道向阳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听上去挺有道理。于是便问:“那怎么办?”
向阳没说话,走到三班后面的窗户前跳起来往里看了一眼后,又猫着腰抬着脚跑了过来,激动地说:“今天她值日,还在教室里!”
“人算不如天算,害的我眼睛都快瞄斜了!”
为了应这个意料之外的急,我们临时改变了计划。
“阿霞,看到向阳了吗?”我跑到三班教室门口看着正在拖地的阿霞问。
“没有呀!”阿霞手里没有停说,“你们不是在一个班的么!”
“是呀,刚才还在教室,一转眼就不在了!”我继续装着说,看阿霞也没有想问我找向阳干什么的意思,计划也无法继续进行。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就这样熄火呀!于是随机应变地说:“我来帮你吧!”于是走上去从阿霞手里接过拖把,接上她拖的地方。
“谢谢了!”阿霞用手背摸着额头的汗说。
“没事!”
为了避免教室里另外几个同学用惯有的怀疑男生追女生的眼光带来的尴尬,阿霞顺着问:“对了,你找向阳干什么?”
“也没事,就是问向阳周六学习小组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什么?学习小组!”阿霞吃惊地问道。这不怪阿霞,从小到大我跟向阳,尤其是我跟爱学习没什么关系。
“阿霞,别这样,我们也需要学习,考高中考大学!我们也有理想!”听我说完阿霞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音,又感觉不好意思,赶紧用手捂住了嘴。教室里其他几个听到的同学也都看着我不同程度地笑了。我才感觉到刚才说的话确实有点太装了。连忙挽回式地接着说了:“主要聊聊诗歌写作,聊聊以后想干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样的话题。”
“你写的诗歌我看过,真好!”阿霞笑着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以前我也没写过呀!”我边拖边说,“上初中才开始写的!”
“哦!”
地马上就要拖完了,但正事还没撤一句。我一边尽量慢地拖着,一边脑子快速地想着接下来该怎么直截了当地提正事。正在我满头大汗,一筹莫展的时候,“你们的学习小组都有谁呀?”阿霞猛地问道。
这一句转机之语就像百灵鸟的叫声清澈动听,立马让焦头烂额的我精神振作,激动到结巴地说:“有我、向阳,和其他几个我们班的,洪森、卓雅还有她!你应该都认识!”
“嗯,我都知道,挺好的!”阿霞脸上满是好奇的神情说着,但对我刚才反常的激动也有了怀疑。当然我不可能给阿霞琢磨的时间,便紧接着说:“一起去?都是同龄人,在一起有共同语言!”
“我去合适吗?”阿霞羞着问。
“太合适了!周六中午十一点在黄渠那见!”我赶着说。
阿霞刚要说什么,被硬生生截断了,我装着突然想起天塌下来的大事一样,把拖好了地的拖把靠桌立好就拔腿往外跑,边说:“有事我先走了!周六见!”
我一口气穿过楼道跑下楼梯,到了楼下才想起向阳还在教室等我呢!只好大口换了几口气,刚准备往上走,突然感觉不对,在周六之前再不能让阿霞看到我,阿霞看不到我就没有改变主意拒绝的机会。于是我顺着一楼走廊拐到教学楼后面,再让一个初一的学生上去叫向阳下来。
“事情妥了!”
“嗯!”
我们结伴而行,各自回家。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五,正当我跟向阳沉浸在周六约会,看什么都像带着节日气氛一样时,教室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打架了!”“打架了!”
教室里的学生纷纷跑出去站在阳台上围观,我跟向阳也跟了出去,楼道里已经挤满了人,纷纷伸着脖子往下面看。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楼道里源源不断有学生极速的往下跑。我跟向阳也挤到了视线稍微清楚的位置。只见两队人在校园中间对立而视,看上去两边的人都不少,并未发现有熟人置身其中。突然两队人就像被泼在一起的两团水一样迅速融在一起打了起来。人头窜动根本看不清谁是谁。随即围观的人群中再次发出了一阵更为猛烈的骚动。从西侧又奔来一众人,随即加入混战。
“那前面跑的不是洪森吗?”向阳诧异地说。
“坏了!肯定是胖子和炸药!”我说着便飞一般地从楼梯口往下跑。等赶到跟前时,两阵人马已然陷入胶着的颓势(打架就是一两分钟的事情,时间长了体能都跟不上!)。
“哎!”我一边抬起右手指着,带着压制性的语气喊着,一边往打群架的核心扎,一路推推搡搡分开了两阵人马,站在核心位置的果然是胖子和炸药。两阵人虽然已被分开,但依旧怒目相视。对方的两人估计是停手空挡多挨了两下,所以还要扑上来打,我大喊了一声挡在了他们的前面。
等局面得到控制,我才清楚地看到两阵人脸上都带挂了彩,尤其炸药嘴边流着血。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打架的原因,突然几个老师从东边的教学区边喊着边往过来赶。其实有几个老师早就看到了,但像这样二三十人的群架,而且都是十三四的小伙子,下起手来不过脑子,他们不敢上来管,只能装作没看见。
围观的学生依旧站着,而参与群架的立马到处四散。
我、洪森、胖子、炸药也混在人群中往教学楼跑。还没等跑进教学楼就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一块板砖,跨着大步快速地往东边跑,老师、学生没人敢拦。是炸药。他本来跟我们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去的。我们顾不上其余,赶紧上去拦。
炸药打红了眼,追上那个学生照正脸就是一板砖,鲜血直流,当场晕了过去。人群中顿时传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周围站着的老师学生愣了几秒后,才跑上去救人。
等我们赶到时,炸药已经朝教学楼后面跑去了。正巧不巧,打的地方正是校长办公室门前。估计挨打的小子,看着死命地追着,所以想跑进校长办公室寻求保护吧!被打的人我们都认识,是村长家的少爷向少。我们从小学就在一个班。村里人就像让着他爸一样让着他,从小嚣张跋扈。向少脑子容易“发热”,做事勺里勺气的。
“你们帮着救人!我去找炸药!”我边跟洪森他们说着,边朝教学楼后面跑去。炸药往教学楼后面跑,我就知道他一定会从那里走。
我们上过的小学跟现在的初中只有一墙之隔。我们有时候逃课都会从那个矮墙处翻到小学再跑出去,久而久之被磨的明显与别处不同。等我跑过教学楼就看见炸药刚翻过那座矮墙,我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到矮墙处时加快了速度,双手一扒翻了过去,直接掉到小学的院子里。
一墙之隔却隔开了我们的童年和不确定是不是想要的,感觉有点失控的现在。等我忍着从墙上跳下剧烈冲击的疼痛感,抬头看见炸药没有减速,已经翻过了小学另一边的墙,我也跑着跟了过去。再翻过一座墙就是村里放电影的那条路,对面就是村里的寺庙。路上空无一人,庙门是开着的,我大口喘着气走近庙门就听见从门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是炸药———背靠着墙,瘫坐在地上,脸上的血和汗水混在一起,像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战,再加上长期不理的头发乱着,让人看着心酸。
我蹲下去扶住炸药的肩膀问:“为什么?”我知道,虽然炸药天天嘟囔着要炸这炸那,但从来都没见他存心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心善。平时异常的举动不过是当一个人身处困境,面对不公平时无望的反抗。这种不公平只有人处于困境的时候才会出现,要不受了,要不打回去,讨个说法。
当一个人一直面对欺负绷着神经反抗的时候,他不感觉委屈难过,但当有人一安慰就立马抑制不住悲伤的情绪了。炸药流下委屈的眼泪,颤抖着嘴唇说:“向少不是人———他在人多处当着我面说我妈半夜敲了光棍的门!”
自从炸药父亲不明原因三四年未归,炸药跟他母亲在村里没少受欺负与屈辱。
“别难过了,迟早要收拾他!”我擦着炸药脸上的眼泪说。
“这都是命!”炸药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地说,“我爸就因为三年前在路上抢东西被当场抓住,判了五年!”这是炸药第一次说他父亲至今未归的原因。接着又说:“他以前只是在车站摆棋谱跟人下棋赢钱,不抢人的!”停顿了一下苦笑地说:“现在我却杀了人!”
“向少肯定没事!”
炸药应该是想到自己孤苦伶仃的母亲了,便“哇”一声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我没有阻拦也没有安慰,只是让他释放。一阵过后,炸药似乎发泄了堆积陈年的憋屈,反而目光坚定地说:“我打算跑!”
其实这也是我的想法,这次炸药打的是村长家的公子,以多年来村长在村里养尊处优占尽了便宜的脾气,再加上有官威加持,必定不会轻饶了炸药,更会波及他早已心力憔悴,不堪重负的母亲。另有,向少跟向贵在班里亲如兄弟,和向鑫陈兵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他们岂会善罢甘休!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尤其在二十一世纪初带有残存宗室色彩的农村,但归结起来大致分两拨,一拨是有权有势的,另一拨则是劳苦大众。
于是我顺着炸药问:“打算去哪里?有地方吗?”
“有!”炸药斩钉截铁地说:“我舅家,就在朱玉。”朱玉是距离我们镇足有一百公里的一个小镇。在那个时候对于一个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初中生而言,已经是一个远到天边的地方了。绝对安全。说着炸药站了起来,拍了拍了身上的土。有的地方他够不到,我也帮着拍。接着我从兜里掏出零零散散的一把钱,加起来不到二十块,我塞到炸药手里。
炸药道:“不用,我有办法!”边往我手里推。
“拿上!”我说,“就在这里等我,我到家里再拿一点!”
炸药急忙说:“够了!够了!到朱玉的车票才十块!”
“听我的!”我说着,炸药跑出了庙门说:“不用了,真的!”边把钱装进兜里,拔腿往前跑。
“到了一定来电话!”我在后面追了两步喊,“就是学校传达室的那个电话!”
“知道了!”
天气不冷不热,风也稳健,远处半天空飞着一只风筝,很远。
看着炸药消失在巷口的身影,我的心情异常激动,像将要面临暴风雨一样的大事。接下来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于是我又按照原路翻到了学校。
翻直线就是比绕弯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