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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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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们原本踏足的无尽小路天旋地转,成为一条宽阔大道,铺满了粉色花瓣和被汁液浸染的粉色土壤,大道的尽头是桃树林掩映隐约可见的草庵前院。
眼前的一棵大树盘根错节,树根蠢蠢欲动仿佛群魔乱舞,想伸出来刺穿辰无灾,碍于辰无灾手上的那团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小团子,大树只能憋着无尽怒火,进行言语攻击。
“你就是个娼妇!狼心狗肺要不得人对你好,碰着你这个倒霉催的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胡诌乱谈,还要什么命?”辰无灾被骂得狗血淋头,气从中来一时不能自己,右手一翻一推之间,水浪喷涌而出,瞬间结成寒气四射的冰块,眼看要砸到避之不及的大树身上时,辰无灾听桃伯大吼一声“慢”,控冰往旁边一砸,深坑立现。
还没等桃伯再说什么,大树壮着胆子不怕死生地朝她破口大骂:“我的神龙你可真厉害,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你把王子救回来,啊?来弄死我啊,反正你也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生命,你瞧瞧你平化泉的那一堆花,哪个不是勾心斗角地想多吸你的气,就怕哪天成最弱的那一个被拉出去祭祀!你的树奴,我们的圣女,你看圣女萎缩成了什么样子,你以为她以前不是生机盎然的吗?你再看看那些祭祀的,哪个又没有在吟诵中被夺去生命力,啊?
我不想说桃酒,你到底知不知道多少生命因为你而离开,你看看着森林里谁不想等着西部成为森林,谁不想过得好好的?就你,成天被供奉得不知生命的珍贵,也是,你不会死,你只会忘,忘了多少生命因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离开,你随便他们呢,反正你也不知道不记得是不是,啊?你弄死我啊,反正我也不是头一个!”
那棵桃树做出引颈就戮的姿态,树根扎进地下,无花无叶的树枝往天空高耸,树干绷得太紧甚至显出脆弱。
“说得我像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辰无灾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坚定而从容,甚至还带着雅致。只有她自己知道堵塞在喉咙口的愤懑已经蹿到了心脏和神经,烧得她想立刻结束这鬼东西的命。
桃伯这才慢悠悠地叱骂那棵树:“阳春你说什么浑话,神龙在此不诚心敬奉,还敢口出狂言!”
名为阳春的树嗤笑一声,轻蔑地说:“你瞧着她那德性,也就那一身白衣看着圣洁,其他的哪一点值得我卑躬屈膝。桃伯,我求求你别再为她做无谓的牺牲了,她……”
“闭嘴!”桃伯蹙眉怒喝,“神龙是你能说的?”
桃伯转身向辰无灾,双颊上的淡粉色一抖一抖的,一副气急的样子,他以暴怒的口气对辰无灾道歉:“是我家阳春欠管教了,桃酒被祭祀把她给弄疯了,毕竟桃酒也是她看大的,感情至深。”
辰无灾笑不露齿,好奇地问:“那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娼妇?毕竟,王子还在等着我,不是吗?”
阳春毫无顾忌地呸了一声,说:“你还知道王子等着你呐,到处勾搭,要不是你把桃酒引得那么近,他会中了检查点那乌代的计?”
辰无灾左手搂紧怀中的桃酒,右手蓄势,问:“您这也说了,是检查点乌代的计。”乌代,应该就是进森林时那个把草绿色头发拴在腰上的人。
阳春梗着树干就要回口,被桃伯喝住,桃伯再次充当调和者,直摆手,说:“别说了,别说了,去我的阳春园,阳春,把门打开。”
阳春在桃伯晦暗不明的目光下撕裂树干形成窄小的昏暗的木门。桃伯推开门,将不起丝毫波澜的辰无灾邀进他的阳春园。
辰无灾将怯怯的幼鹿遗留在门外,它已经不适合无良善的地方了。
和门外景致一样,成片的桃花林,阳光是三月的,暖融融的,成一片悠闲自在的仙境。
辰无灾再行一丈,暖阳散去,桃花凋敝,狂风大作,花瓣似利刃四射,杂糅了桃花的土壤翻涌起暗红的汁液。
手上搂着的桃酒破碎炸开,像极了祭祀时在他身上升腾的火焰。
辰无灾有一瞬间的屏息,在那一瞬间也扬起了水罩,将自己隔绝在那漫天飞舞的花瓣之外。
桃伯回头望了她一眼,问:“无灾,怎么不走了?”他转过头去,自言自语:“我那草庵旁的那淙清泉,来得清冽些,倒不同你暖和的平化泉。庵里蒸格里的桃花馅饼又做好了,是拿泉水做的底,记得桃酒说要我再重新做一点给你吃,里边的桃花还鲜嫩着,颜色也还艳,香味被阵包裹起来,咬下去的时候就是满口芬芳啊。”
辰无灾面不改色地跟着桃伯走,不知道操纵阳春园的人还是树觉得不必要了还是无趣了,血腥暗黑的阳春园恢复成为鸟语花满枝的景象。
辰无灾悠悠开口:“我还说我只是来跟着桃伯要点吃的,没想到这桃花馅饼里边还有那么多讲究。”
桃伯又以老者的姿态说话:“没讲究没讲究,无灾吃点桃花馅饼,看看景,也就回去了,圣女那里可能还念叨着你。一会给圣女送上一碟,给平化泉的花儿们一碟,问问她们我这花是香还是不香,我可是培养了有些年头了。”
辰无灾嗯嗯地答应,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遭。
这人嘴里一套心里一套,还以为他作为桃酒的桃伯就应该是良善的了。
呿。
桃伯将辰无灾引到草庵后院的石桌旁的石墩上坐下,叫她看那泓清泉,言语中又开始了满满的回忆:“它呀,本是和你那平化泉同源,只是后来调剂者把它截断接到另一个源头上去了,它知道自己抢了别个的源头,整日整日地自怨自艾,就盼着哪天和同源同宗的平化泉有个信儿。后来有了桃酒,情况才好转。你说,它俩本是一家亲,何苦又被分成两截。”
辰无灾瞄了那咕嘟冒泡的泉水,温和地笑说:“这,还得去找我父亲了,花儿们也都在平化泉住着,可能也不大能接受这泉的冷冽。分开也久了,要这合起来怕是又有麻烦又有不适应。”
石桌石墩的一侧是一棵年久的桃树,上边的桃花稀稀落落却好似永远掉不完,不时有一瓣两瓣掉下来,落寞得很。桃伯从伸到石桌上方的桃枝上摘一朵花,扔在泉里,看着泉水震颤着将它吞噬,他叹一口气。
辰无灾抬手把泉水引到空中,察秋毫,说:“它也是快不行了,桃伯,它有多少尘土与桃花碎渣,这什么东西都混一起了,难舍难分的,自己也独立不出来啊。”
桃酒从桃伯的手纹独立成实体,由作为守门的阳春身上的桃花构成,至于酒,应该是要了这泉水的一部分生命,桃酒的全身上下无一不展示这个阳春园的面貌,也凝结了阳春园的面貌。
桃酒被祭,很明显是检查点对阳春园力量进行的一次削弱。
桃伯想要把这泉水连到平化泉,净化这泉水,让它同桃酒一般独立成实体。
桃伯又长长地叹息一声,比落花更为幽怨凄凉地看着泉水,满脸苦涩。
辰无灾笑了一笑,从平化泉出来后,自己心思活络不再懵懂茫然了,好像也懂得分辨利害明晰是非。
桃伯没听见辰无灾的动静,转过身来发现她在悄悄地扯斜前方那根树枝玩。辰无灾见他沉不住气了,便问:“桃伯,桃花馅饼怎么样了,我可等不及想要尝一口了。”
桃伯干笑两声,恢复最开始刻意维持的距离感,特地直着背脊从草庵后门进去了。
辰无灾看着他进去,从驼的背看到草庵顶上绿色的草尖,同乌代的头发一样,扎眼,不讨喜。
她回过头来,伸手拽下一朵桃花,放在鼻尖嗅了嗅,轻笑一声,围一个单向隔音的阵,说:“这桃花不在平化泉呆着,跑这来了。嗯,挺香的。”
那根树枝迫不及待地退了回去,满树的花都在颤抖,又听辰无灾继续说:“这树,一朵花是长不出来树的,怎么,以一己之力独占这大片森林,还弄了桃园?还阳春园呢,不去看看西部荒漠上的日光就凭空想象,你知道这森林对面的日光,是多么令人不安吗。”
整棵树都随着花的颤动而开始颤抖,又看辰无灾双手抬起在空中比划:“是,一朵花,自己跑到树干上。”
桃花鼓起勇气发出细小的声音:“神龙,我,是被圣女祭祀出来的,圣女说,祭祀了,花魂就可以离开平化泉,到森林的其他地方去蔓发。”
它看辰无灾正凝神听自己讲话,不由得放大音量:“我力量弱,在平化泉里滋养不了神龙,就只能被放出来给森林多添一种花。其他出来的花也有地方立足的,我们都这样。”
辰无灾不慌,不忙,将桃花夹在指尖捻,转身对桃伯笑,站起来从雕着桃花的木制托盘上端过一碟桃花馅饼,放在石桌上,说:“我好像闻到内里的香味了。”
那棵树不敢动,它身上的桃花分布已经大变样,桃伯确定已经发现异样了。桃伯有些冷淡地说:“倒是没有无灾手上的那一朵来得香。”
那傻树冷不丁地哇一声大哭起来。
20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