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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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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三月.
都城日头初上,街头小贩已人声鼎沸,脚店、铺席、摊贩、酒楼、瓦舍星罗密布.买卖各色异品菜蔬的小商贩,填塞街市,吟叫百端,更有专卖小孩戏剧糖果的,车盖担儿装饰精美,车辕动时,奇巧可爱.吹糖儿、吹叫儿、打娇惜……馋的边上小童哭闹不止,歪缠着妇人买,小贩们手脚利落浇糖汁、裹糖人,不一会儿钵里铜钱满匣,喜的合不拢嘴.
“豆糕,去前面广福记买匣糕点来,记得要蜂糖糕,小蒸糕,还有彩糕,糍糕和蜜糕.”车内传来一个少年郎懒洋洋的声音,哈欠声未歇,尤带着少年特有的娇气.
“二少爷,今日学里有测考,现快至辰时,奴怕赶不及.”豆糕无奈应道.
“啰嗦,速去.”少年随口呵斥.
侍童只得应道,车夫靠边停了车便穿过人流直奔广福记而去.
车内人遂翻了个身,倚靠在厢案上,睡眼惺忪.少年正是二十一世纪大好理工科青年陈方思,三年前意外魂穿至北魏朝吏部尚书嫡次子,今岁年方十六.
想他一个生物制药研究生,却穿到“孤村到晓犹灯火,知有人家夜读书”的朝代,真恨不得以头抢地,人生好读档重来.
北魏朝文风兴盛,都成内外均设学所,太学、宗学、京学、县学、乡校、家塾、舍馆、书会……陈方思一脸生无可恋.这个年代特别讲究字如其人,害得他三年来笔耕不辍,废寝忘食才练就一手勘勘入眼的字迹.可怜这身子细皮嫩肉却只一双手布满薄茧.
哎,陈方思哀叹不已.
不过好在如今这身份大小也算个官二代,老头子官拜吏部尚书,有个嫡亲兄长前科举试摘得探花郎入得翰林司.而后人生仿似开了挂,几年时间一路升至刑部郎中,也算是一门高官之家.
陈方思至此开启了混吃等死的古代版官二代模式.好在前身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才未得穿帮.陈方思决定一路糊到底,这辈子混个族内荫补足已.
等赶至京畿太学府已过一炷香,学府正门已关,能同时容纳十余架马车并驱的青石板广场如今空旷无余,巍峨高耸的正门挂着漆金牌匾刻着“京畿太学府”五个大字浑然大气.乃是先圣祖亲笔御书,两座石狮子尤威风凛凛叫人心生肃穆.
见门果然关了,豆糕哭丧着一张脸下车赶忙为他主子披上一件织纹云锦披衣御寒.陈方思这才跟着慢悠悠的下了车.
虽已过惊蛰,晨时寒露才见消退.
豆糕一脸苦相上前叩门,应声出来一童子,一见来人内心便充满无奈,心想这陈二公子当真如戏里唱的那样,白马玉鞭金辔郎,齿编贝,唇激朱,奈何这性子真真是……一言难尽.
想到此处便嘟囔道:“测考已过半个时辰,现放公子进去,我等必受学究责罚,陈二公子尽得为难我等小童.”话虽如是说却见弯身恭敬迎人进去.
陈方思内心苦逼,太学十日小测,整月大考,还有季考和岁考……
“嗳,竟然还没考完,那我便缓缓再进去.”
小童脸色一变,豆糕闻言哭腔道:“我的爷您就行行好吧,好歹进去写上一两字,不然老爷知晓了非得揭了我的皮不可.”
陈方思嘴皮子耍的心满意足,遂不再逗弄两童子,接过豆糕手中书袋和食盒徒步前行:“行了,回去告知我爹一声,今晚我与同窗有约便不回去了.”
想到考后便宜老爹的脸色,陈方思还是决定出去躲懒几天为妙.只剩身后豆糕欲哭无泪的脸,心想一顿责骂定是少不了了.
太学设三舍制,分别为外舍生、内舍生与上舍生.每舍设若干斋,每斋三十个学子.太学内采用积分制,每年岁末取积分最高者十至三十人升入内舍及上舍.
陈方思便是上舍嘉荣斋学生.当然,他这个上舍生完全是靠背景公关进去的,并且岌岌可危,已被勒令岁末考试不合格便降等.为此他不知挨了便宜老爹多少责骂.
上舍有上京斋,多收世家勋贵子弟,嘉荣斋则为朝中四品以上府中子弟,溯回斋多为京内小官子弟及寒门子弟.故上舍名额年年紧张.内舍生及外舍生倒是收有八百多名学子,多为都城四品以下官家子弟、或乡绅富豪、以及平民子弟为主.太学更多是为朝培养选拔官员设置,多有学者称其为“掌其教事者,不过取其善为科举之文,而尝得售于场屋者耳.”
若说做学问学术造诣那就得数当世各大书院,其中洞天山书院、白麓书院、应天书院、石鼓山书院更是名声显赫.而石鼓山书院恰在都城外二十里的佛音山上,是陈方思最乐去的一个地方,书院学术氛围较太学更为浓重,不时会有各大当世大学者逗留几月来会讲,到时听者云集、各抒己见、畅谈所思.
常常是一番“一时舆马之众,饮水池立涸”的盛况.前世陈方思就很喜欢参加类似的学术公开课,会上思想碰撞、融合能迸发更多新的灵感.当然,两厢内容是天差地别就是了,但架不住那种畅所欲言的自由.
穿过正门、侧门,便到三道翠瑛门,再顺着游廊拐过几道月亮垂拱门便到嘉荣斋门口,瞥见上首胡子花白的老学究正在打盹,陈方思忙猫低身子从门后入内迅速挪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刚落座后桌就传来一记挠偷袭,陈方思忍住了没笑伸手轻拍:“别闹.”
“哪来的香囊如此别致?”来人说着手就伸向了陈方思腰带.
陈方思没忍住翻了白眼:“堂堂宰相家的嫡子就这般出息.”询话的人正是当朝中书令家的老幺子秦齐.
“我怎没见过这等款式,好精巧的心思.”原来香囊仅拇指大小,通体银质,上下球体之间以母子扣相连,内雕祥云凤流,通体镂空,转动间幽香四溢.
“这是仿百年前朝的唐鎏金银香囊,你未见过也正常.这个便送你了,你若喜欢我那还有几匣子.”这是他自己绘图,专门找人打造的.他自小便爱些别出心裁的精巧物件,也算是他唯数不多的爱好了,上辈子没条件每天只能与试管滴剂为伍,这辈子显微镜都还没问世,想搞生物制药简直天方夜谭,于是只能好好奢侈把,享享这豪门贵子的福气.
“就你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多.”秦齐笑骂也不客气,当即摘了自己腰带玉佩换了上去:“我不占你便宜,这与你交换.”
陈方思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入手即知是上等羊脂白玉,翻过来看了两遍挑眉笑:“哟,这是哪个小娘子赠的?你真舍得?可说好了,既入我手可再难讨回咯.”
“陈二你讨打是吧.”秦齐看不惯他市侩的样子,讥笑道:“哪个小娘子都不曾有,倒是你卷子还空着呢,今日又打算交白卷?”
陈方思也不怵,打蛇随棍上:“还请齐哥儿垂怜,今日还请救救弟弟,晚间去你府上叨扰几日.”看他服低做小的样,奈何又长了一张风流俊俏的脸,乌童如墨,眉如远山,整个人洋溢着矜贵又疏懒的气质,着实让人讨厌不起来.不然秦齐也不会中邪似从打架斗殴再到称兄道弟,仿似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秦齐作势去捶他:“得了,做什么怪模样.”
两人打闹完不再声响,陈方思这才打开卷子,今日是考君子六艺中的书,以“学而不厌诲而不倦”为题写一篇策论.
很好,陈方思凉凉.
绞尽脑汁写了几百字,终于在老学究无声责罚的目光中交了卷子,心中宽慰自己好歹不是白卷.
太学钟鸣三声,已是申时,学府闭考后就是旬假十日.
还不待陈方思起身,便见一群人围了过来嘻嘻笑笑:“陈二,今日小测你竟然也敢迟到,没看老学究那眼刀子,直往你身上戳窟窿呢.”
说话的正是观文殿大学士之子赵放兀,只见他揽过陈方思肩头亲昵有余.
“怕啥,不就是一张白卷,最多又挨一顿毒打,思哥儿都不慌,你们急什么.”任如英说着笑的挤眉弄眼,一群人你一句我一言开始挤兑.
陈方思暗翻白眼,不理他们胡闹,心道“白卷”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实际上他真不是故意交白卷的,上次是真没看懂题目说的是什么,又怕跑题被人笑话,所以干脆没写.好吧,作为一个理科生实在不懂文言文的美.
当日回去老头子便收到学究一番添油加醋的告状,配合着“陈方思”三个大字的白卷,当真是惨不忍睹.
堂堂吏部尚书被训得老脸赤红还不敢回嘴,毕竟是儿子理亏在先.回府后也不请家法了,当即便抄了棍子上来一顿胖揍,任是连老祖宗都没能拦下,不管武氏哭的如何伤怀也不曾松口.最后还是他大哥下衙回来火速救的场,代挨了几棍子,才救下了陈二,即便如此还被责罚跪了一夜祠堂.
奈何这身子日日娇养矜贵的很,第二日便发了高烧连烧七日反复不退,吓得武氏三魂去了六魄,日日延医问药,都快踏破阮医官家的门槛.最后去了大宝相国寺求神拜佛,捐粮布施,过了大半个月方才见起色.陈侍郎既心疼又怒其不争,急的嘴角撩满水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都不见有用,好在还有个大儿子够出息.最后只得对他的学业睁只眼闭只眼.
陈方思懒洋洋的应道:“没办法,我太懒,这日头太冷实在起不来.”想想上辈子朝九晚五做社畜狗已经够惨了,没想这辈子天寒地冻却得四五点起来上学,陈方思一脸委屈.
几人面面相觑无语,能把懒说的如此坦荡也是少见:“这都三月天了,清江都已水流湍急,再过些日子便能泛舟湖上,思哥儿你也太娇气了,比个闺阁小娘子还磨人.”怕冷怕疼还怕苦,吃穿用度又及其考究,非绢纸不如厕,非时令活鲜不入口,比个小娘子还矜贵些.
只见陈方思打了个哈欠,眼角含泪,波光迤逦,少年这副模样在窗柩晕黄的阳光中衬着雪肤朱唇,一时看愣了众人.别说这颜色也难有小娘子能比就是了.
赵放兀回过神喃喃道:“那你还想挨一顿府里的棍子不成?”
闻言陈方思脸色一僵,秦齐塞了块糕点堵他的嘴:“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思哥儿的蒸糕感情都喂了狗.”
“不对,是都喂了野狗,家狗且还懂得护主,这野狗才会乱吠.”众人嬉笑闹作一团.
“任如英,你讨打.”赵放兀说完从陈方思的食盒内又叼了块小彩糕就去抓人,两人一转眼就过了月亮门.
“走吧,今日我让人白皓楼定了席面,我们一道去用.”秦齐用完糕点,待侍童递上鎏金盆香煎汁净完手.前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是上京斋的徐泽和北郡王世子朱暨.”
“还有嘉荣斋的赵放兀和任如英,他们怎么起冲突了?走,去看看.”旁边迅速围了一群学子.
闻言陈方思和秦齐也齐头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