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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丑小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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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念起身后,在背心外头套上了自己仅有的衣服,也就是校服,然后从放镜子的抽屉里摸出一把塑料梳子,梳了梳自己睡得乱糟糟的短发,这才走到院子里拿了个水瓢从水缸里打水洗脸刷牙。
打水时,水缸里映出她的倒影,梳过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
刘兰香自己倒是经常去镇上的理发店剪头发,今年年初过年时她还烫了个卷发,张贵和张盼父子则是头发长了就去找村里的剃头匠剃头,发型看着也是齐齐整整的,只有唐念,她的头发一直是刘兰香自己用剪刀剪的。
刘兰香没有学过理发,所以唐念的短发总是长短不一、参差不齐,就像狗啃的,加上她营养不良的发质枯黄毛躁,再用带静电的塑料梳子一梳,简直不忍直视。
唐念记得,电视上播港城电视剧《倚天屠龙记》的那段时间,同学们给她起了个绰号“金毛狮王”,之后这个绰号就一直伴随着她。
其实,唐念也和同龄的女孩子们一样,在意身边人的眼光,在意自己的外表和衣着,但她的情况和她们不一样,她没有讲究的条件,所以她只能把自己的在意藏在心底,从不在人前展露。
但现在,多活了十年的唐念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了。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小学、中学同学都是渐行渐远的人生过客,年少时的贫富和美丑也并非没有改变的可能。
有的人生于荣华,最终却困顿潦倒。也有的人生于穷困苦厄,然而一遇风云便化龙。
后来被人夸多了美貌的唐念甚至觉得,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还挺有趣的。
顶着鸡窝头的唐念喝了稀饭、刷了碗,然后扫了院子、洒了水,给刘兰香打过了招呼,这才出门沿着张家门口的石阶往上朝江家走去。
唐念一边慢慢地拾级而上,一边打量着这个村庄。
塘里村是个依山傍水而建的古村,散落在山间的民宅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林木间,石阶一侧是这些民宅,另一侧则是一条沿着山谷流下的清澈溪流,溪流里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山石。
虽是盛夏,但山间的晨风带着清凉把溪流声送到她的耳畔,直到这个时候,唐念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不是一个梦境。
她的的确确,重生了。
上辈子,她虽然是在塘里村长大的,但那个时候她总是有很多琐碎的家务要做,全然没有赏景的闲心,而如今,当她隔了十年光阴、一番死生再看向这个古老而宁静的村庄,由衷地觉得,这里的景致还不错。
江家和张家隔得很近,唐念慢慢地边走边看,不觉间便到了江家门口。
江家的院门开着,唐念朝院里看去,江家的房子仍旧是她记忆里的三间砖瓦平房。
近些年,随着村里的年轻人开始外出务工,盖楼房的人家也越来越多,张家也是楼房。江家陈旧的平房和村里光鲜的楼房立在一处,便无言地道出了这个家庭的贫穷。
尽管贫穷,但房子窗明几净的,院子也干净整洁,院角的柚子树上挂满了小青果。
葛奶奶坐在屋门口的凳子上,她身边的另一把凳子上放着一个竹筐,竹筐里放着各色珠子、针线,老人正低头给手中的一个包上绣着珠子。
唐念心中微动。
其实,她今天早上对刘兰香说的话也不全是信口胡诌。
江屿小时候他爸爸就坐牢了,他妈妈不久也离开了,江家没有青壮年劳动力,葛奶奶是靠着种田、接珠绣活儿一个人艰难地把江屿养大的。
江屿在这样的家庭长大,要比同龄人更早熟、更懂事。他的课余时间和唐念一样,填满了家务活和农活,后来他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放假就开始在县里打工。
江屿打工减轻了葛奶奶的负担,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因为,塘里村的人生活用水都是从山谷里的小溪中取水后存在水缸里,力气大的青壮年男人们用扁担挑水,力气小的女人、老人和孩子们则用桶提水。
在唐念的记忆里,江屿打工不在家时,她经常帮葛奶奶提水,进进出出的次数多了,有时候还会帮着葛奶奶穿针,好像是初二的暑假,葛奶奶曾对她提起过让她跟着自己学珠绣。
而她仅有的两件背心,也是初二暑假葛奶奶送给她的,大概是葛奶奶交待江屿从县里买回来的。
唐念回唐家后,陈菁便让她把以前的衣服都扔了,她有了自己的衣帽间,里面有很多精美的衣裙,其中不乏昂贵的名牌,但陈菁不知道,她一直藏着这两件背心。
就像,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成长经历,也就无法达成陈菁的期望。
同样的,陈菁给她买再多的锦衣华服,也改变不了初二的唐念所曾经历的窘迫处境。
那两件背心,是她匮乏的少女时期曾得到过的仅有的善意,在她心里重逾千钧。
可是,上辈子她后来为什么没有跟着葛奶奶学珠绣呢?
好像是因为,为了备战中考,初三的寒假很短,恰巧张盼又生了场病,而初三毕业后的暑假,她被接回了唐家。
那么,上辈子她有没有回馈葛奶奶的善意呢?
回想往事,唐念觉得很惭愧。
她回到唐家以后,靠着零花钱和红包有了自己的小积蓄。在她读高中时,刘兰香托江屿给她带过几次东西,原本她是想托江屿把自己攒的钱带给刘兰香的,但她在唐家逐渐发现了自己身世的古怪之处,那钱她便不想给养父母了。
除了养父母,对于高中生唐念来说,她有能力帮助、愿意帮助、也需要帮助的人,就只有葛奶奶了。唐念没有多想,便把自己的积蓄交给江屿,请他带给葛奶奶,江屿却态度冷硬地拒绝了。
单纯的高中生唐念不懂江屿的敏感和自尊,她读大学时,逐渐懂了人情世故,却已经和江屿断了联系。
所以,她的一声抱歉到底没能说给江屿听,她也不知道葛奶奶后来的情况。
再后来,江屿事业有成,想来葛奶奶终能苦尽甘来、安享晚年。
只是,葛奶奶晚年的福气和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