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Soyles

44、鬼面（gl 中篇悬疑小说）

　　今天是7月12日。去年的7月30日，一场大火之后让她消失了。距离她失踪满一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夜晚，心烦意乱的薛韵没有先回家。她沿着海边的大道跑了好几个来回，如果将这些来回连起来，几乎快跑遍了一遭海岸线。
　　海风裹挟着身上的汗意吹起衣袂的下摆，夜色没有让带着印度洋水汽的季风变得清爽。水汽翻涌，月上梢头，海面涨潮，覆盖过之前还裸露的滩涂，空气反而变得湿热。港口的船舶停靠着，随着潮涨潮落浮浮沉沉，靠着船锚锚定在那里。
　　估摸着跑足了后，薛韵坐上地铁回到家中。

　　“家”只是密集的城市居民楼里不起眼的一栋，但它本来归属于两个人。六十多平方米的它整齐而温馨，但目前只有一个人睡双人床铺略显寂寥。
　　锻炼后的疲惫没有很快涌上心头，薛韵反而愈来愈精神，脑子里不断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薛韵边褪着衣物准备洗澡，边同边上没有影子的庄胥曦聊天。
　　“好奇怪，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旁的庄胥曦也说道：“如果我是跟踪你的话，崔大志不会发现吗？当时你的手机也是关机的，也无法通过手机定位发现你。”
　　“阿韵，想想还有什么方式？”
　　薛韵皱着眉，下意识地要去摘手上的手表，忽然，脑中像是有一道闪电闪过，她将手表翻了个面，发现内侧竟粘上了一个带磁力的GPS定位器。
　　定位器相当的小，薛韵根本没有发现。
　　薛韵惊呼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偷偷给我贴上的！”

　　庄胥曦浅笑了一声。
　　“那天早上的M记，那个女人是故意撞我的！”薛韵很快回忆起来，恍然大悟。
　　难怪那个女人递过来纸巾的时候，是直接帮自己擦拭，而且奶茶也恰到好处地泼在了自己的手表上。那天走出M记的时候，薛韵就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没有细想。
　　“松饼本来就是你买给我的，我当然心安理得地接过去喽。”庄胥曦在一旁继续道。

　　“好吧。看你那么在意我的份上，想方设法地在背地里保护我，暂时不骂你渣女了。”薛韵笑道。
　　“那你呢？你明天不是打算去见美女心理咨询师吗？”庄胥曦回击道。
　　“哼。你再不出现，我就……”
　　“你敢？”

　　7月13日清晨。薛韵如约前往钟梓的心理咨询室。
　　整栋办公大楼布局紧凑而阴暗，每一层的空间都利用到了极致。为的是能最大化利用租用的面积。但当她走到四层拐角处咨询室门口，门口鲜艳明亮的色彩却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走进里面，一些杂物堆积在大厅，咨询台处也没有人看着。只看见一个女人蹲在地上的另一角，收拾着另一堆杂物。

　　钟梓站起身转过头来，明媚地笑着。
　　她穿着素色的长裙，披着白色的长袖披肩，黑色长直发簌簌落下，落在披肩两侧。
　　“抱歉。最近刚搬进来，还有许多东西没有收拾。有点乱。”
　　钟梓的声音清亮细腻，虽然跟记忆中的阿曦声音不同，但薛韵很快回忆起在哪听过这个声音。
　　“钟医生。我们见过。”薛韵双手插兜，“那天早上在M记，我不小心撞倒了你的奶茶。”
　　“噢！”钟梓像是刚反应过来，“这个世界真的好小，你说是吧？”
　　“我们进去说吧？”钟梓拉开里面房间的一扇门，对薛韵笑着说道，“薛小姐。”

　　钟梓坐在窗台边的沙发上，倒了一杯红茶。
　　“请坐。”
　　她打开手中的笔记本，用笔在上面写着些什么。

　　薛韵看着红茶的茶包，有些发愣。
　　“薛小姐，您可以把这当作是一场聊天。不用紧张。”

　　薛韵没有着急坐下，而是走到房间一角的书架边上，审视着书架上一排排心理学相关的书籍。
　　这里有许多书她都在阿曦的书架见到过，现在还在她们家里陈放着，无聊时她也时常翻开来看，估计都是一些经典书目。

　　薛韵回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女人莞尔一笑，柔得似能掐出水来。
　　“对这些书感兴趣吗？”
　　薛韵摇了摇头。“不感兴趣。但偶尔翻过几本，大概浏览过。”

　　“噢？薛小姐并不心理学感兴趣吗？但抓捕罪犯应该也要对犯罪心理有所了解吧…”
　　“因为阿曦是C大临床心理学专业的PhD。她书柜里都是这些书。”
　　钟梓挑眉道：“原来你说看过这些书，是从阿曦那看的？这么巧，阿曦跟我是同行啊。”
　　薛韵没有回答，而是坐到了钟梓对面的沙发，反问道：“你在内地待了多久？”

　　钟梓笑道：“大概四年。最近刚回来。”
　　薛韵带着怀疑的眼神。但打量来打量去看不出任何破绽。

　　“好了。Madam，职业病又犯了？”钟梓笑道，“其实你不用那么紧张的。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聊天。好吗？”

　　钟梓绕回正题上：“你刚刚说的阿曦，是谁呢？”
　　薛韵暗了脸色：“是我女友。一年前失踪了。”
　　钟梓有些讶异。“你知道她失踪了。但戚小姐给我的情况是你想象她一直都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或许是精神分裂症吧。我经常能看见她。”
　　薛韵淡道。
　　“他们说我在自言自语。”
　　“我也知道，那是我的臆想。”
　　“但我真的，好想她。”
　　薛韵瞪着钟梓的眼眸，好像要在里面发掘出星辰才罢休。

　　钟梓的笑容消失了一秒。但很快恢复如常。
　　薛韵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烟盒，她拿出烟盒，却抬眸对上钟梓的眼神忽然止住了动作。
　　“薛小姐，这上面刚装烟雾报警器，不好意思。”钟梓从盒子里掏出一条口香糖，递给她。

　　薛韵有些做贼心虚。她原本就有烟瘾，但自从跟庄胥曦确认关系后，就戒了，一年前烟瘾再度复发，甚至比以往还要严重。
　　薛韵只得将口香糖接过去。钟梓忽然将一整盒口香糖塞她怀里。
　　“都送给你吧。”

　　“我明白。你只是想找个情感寄托。”钟梓在笔记上记录。
　　“其实如果这件事对你的有帮助的话，我会建议你继续保持下去。毕竟它并没有对你的生活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薛韵忽然站起来，明目张胆地去窥视钟梓笔记上的内容。
　　正常的医生大概会用电脑打字记录吧？钟医生偏偏要手写，这点着实让她感到疑惑。

　　上面记录着自己刚刚的简单聊天情况。可惜的是，上面的笔迹跟自己的记忆中的模样丝毫都不吻合。
　　钟梓抬眸看向薛韵的下颌线，趁着薛韵目光在字迹上的时候，微不可觉地咽了口水。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薛韵不好意思地后退几步，手机却如救场一般地响起。
　　是李约克。
　　薛韵接起电话，对面说道：“Madam，在月光湾的滩涂上发现一具尸体。具体地址我发给你了，我们正在路上。”
　　“好。我马上到。”
　　对面似乎还有疑问，带着调侃的语气问道：“Madam，今天早上难得没见你来。你做什么去了？”
　　薛韵抬头，看向钟梓。
　　钟梓一如既往温和的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表情。
　　她的脸颊本来就瘦削，原本的浅笑能够中和给人带来的不可接近的感觉。但当她一旦严肃，就让人觉得很凶。
　　“我在休息。”
　　薛韵随意回了句，说待会儿在现场见，之后挂了电话。

　　“不好意思，钟医生，我得先走了。”
　　钟梓站起身来，恢复了笑容：“Madam真是个大忙人。可惜了，我们刚聊没几句话，今天让你白跑一趟，今天不算你钱。”
　　薛韵不知道的是，由于钟梓名气很大，收费算偏高的那一档，而且预约很难抢到，基本每次都要提前一个礼拜预约才能见到她。
　　钟梓今天为她特意空了一个上午，结果对方只跟自己聊了十分钟，钟梓却也丝毫不恼怒。

　　两人面对面站立着，原本薛韵转身要走，但忽然之间，钟梓很自然地搂住了薛韵。
　　许久没有被人环抱住，薛韵一下子就僵住了。但对方只是给予了自己一个简单的分别时的拥抱，这种拥抱并不像伴侣之间的拥抱那么紧密，只是虚抱了一下。
　　“下次见。”
　　“对了，今天同我见面的事，就我们和戚法医知晓。我已经以保护隐私为由告诉她不要跟其他人说。你也要保守这个秘密哦。”
　　薛韵侧脸过去看向钟梓的耳朵。她的耳朵同阿曦一样带着耳洞，一样的小巧。
　　薛韵点了点头。
　　钟梓拽住她手腕处带着的手表，在她耳边耳语道：“别摘了它。”

　　如果一个失踪的人，以完全不同的外貌和声音出现，是可能的吗？
　　薛韵边走向月光湾，边想着这个问题。
　　没有影子的庄胥曦依旧跟在她的身边。
　　在她的记忆里，阿曦的脸颊是有肉的，还带着点婴儿肥，声音也没有如此细腻，反而是有些稚嫩。
　　“当然可能啊。”一旁的庄胥曦说道，“只需要整容手术和声带手术。你也发现了，那个钟医生的身高跟我差不多高，就是比我瘦了许多。”
　　薛韵摇头道：“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痛苦，宁愿改头换面呢？”
　　薛韵习惯性地往口袋里掏烟盒，却率先摸到了口香糖盒。
　　薛韵无奈地拿出一块口香糖，塞进嘴里嚼着。

　　海湾边步道有楼梯可以沿着堤坝下到滩涂之上，但由于担心市民的危险，楼梯口的大门常年关闭。此刻，大门敞开着，边上站着一个同事。
　　薛韵意识到这里她曾在昨夜跑步经过。
　　众人抬起头看到她来了，像是看见定海神针般松了一口气。
　　“Madam，你总算来了。”雍芹走上前，领着她到现场。
　　滩涂近处便是波光粼粼的海浪，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地表逐渐炎热。滩涂上有零零散散的脚印，都是他们之前刚留下的。他们一开始赶到的时候，滩涂上有一串往返的成年人的脚印。
　　这里恰好是月光湾此段的一处浅水位，当退潮时分，一块面积不大但足够海洋生物撒欢的滩涂就会裸露出来。

　　薛韵走到戚秋洲边上，她此时带着口罩，穿着防护服，端详着受害者。
　　只见滩涂下方距离楼梯口的不远处，大概五十公分生锈的船锚斜插在滩涂上，船锚一侧的锚爪深深钩沙土里，另一侧的锚爪指着天空，一个男人，大概40多岁，仰面被另一侧的锚爪贯穿，锚爪在他胸口处露出20公分左右的长度。
　　船锚上染着红色的锈迹。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虽然此时衬衫被撕裂开来，已经泛红、泛黑，下身穿着西装裤，可能是一名上班族。

　　尸臭味混着海腥味袭来，在场的每个人恨不得加固几层口罩，甚至带上防毒面具。
　　雍芹说道：“尸体发现时间是早上9点左右，几位市民在上面的海边步道晨跑，偶然往大海眺望的时候发现了尸体。”
　　李约克拿出一个密封袋递给薛韵，里面装着一些面包碎屑，说道：“我们发现尸体时，尸体腹部上放着几块面包，海鸥就在尸体上分食面包。”
　　“太恶心了。”雍芹忍不住吐槽道，“不知道是哪只海鸥发现尸体也可以吃，把尸体的衬衫撕烂了，尸体的腹部还有海鸥啃食的痕迹。”

　　抬头看去，海岸线上方的天空还有几只海鸥在盘旋，寻找着人类的残羹剩饭。
　　雍芹提起边上的笼子，笼子里有几只海鸥，此时还在无辜地叫唤着：“幸好市民报案时说了这件事，我们提前准备了几个笼子，把这几个贪吃鬼给抓了。希望它们不要把一些关键证物给吞了。”

　　薛韵看着密封袋里的面包碎屑，说道：“面包是干的，是退潮后放的。”
　　戚秋洲点了点头，说道：“尸体的衣物有被海水浸泡的痕迹，头发也相当湿润。口袋里的证件也被海水浸湿，但应该还能确认身份。我大致检查了一下，除了胸口的船锚贯穿伤之外，死者后脑还有多处钝器击打的痕迹，甚至后脑勺头骨已经变形碎裂，死者四肢、腹部有被鱼类、鸟类啃食的痕迹。血迹主要出现在贯穿伤周围，但出血量不大，可能是被海水冲洗了，也可能是在被船锚刺穿之前，就已经死亡。我推测致死因是后脑的钝器伤。至于是什么钝器，还需要进一步比对。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夜里20点到23点。”

　　薛韵看向不远处拍打海滩的海浪，问道：“昨晚什么时候涨潮，什么时候退潮的？”
　　李约克拿着刚拿到检测站的检测表，说道：“在0点到6点是涨潮时段，6点时海水水位达到最高值。6点之后开始退潮。到清晨9点，滩涂已经完□□露出来。”
　　“另外，检测站估计，下午又要开始涨潮了。我们必须加快速度清理现场了。”

　　“一般杀人沉尸，都会直接抛尸投入大海，为什么这起案子这么奇怪，尸体会被插在船锚上呢？”雍芹疑惑道，“有没有可能，凶手抛尸时，随便一投，刚好正中船锚？”
　　“这概率太低了。而且如果是随意的抛物，尸体不会正好仰面躺在船锚上，锚尖也不太可能正好贯穿胸口。”薛韵说道，“凶手是故意而为。”
　　雍芹托着下巴分析道：“那凶手的抛尸时段只能在0点以前涨潮时分。况且这上面步道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基本上晚上10点人还很多吧？”
　　李约克说道：“上面大门是锁着的，凶手怎么下来抛尸？”
　　“可以翻过护栏啊。”雍芹不假思索回答。
　　“但这也太费尽周折了吧？”

　　几人激烈地讨论起来，上方却同时传来一阵嘈杂声。
　　上方的同事在努力疏散着群众，没想到步道护栏的人越聚越多，甚至还有记者挤上前询问案件的情况。
　　薛韵抬眸瞧了一眼，快步走到围观的人群面前，她环视了一圈，说道：“请大家不要围观，我们会全力侦破这起案件。”
　　记者像是认出了她，正要抓住机会继续上前抓紧提问。

　　薛韵绕开记者，径直走向一名趴在护栏上张望着底下尸体的男青年，围观群众也被她的气场吓得退了几步。
　　那名矮胖的男青年带着沉重的黑框眼镜，穿着普通的T恤与运动裤，手里像是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边上看门的警员提醒她道：“那个人我们早上来就在这了。赶也赶不走，反倒吸引过来更多人。”

　　“你在看什么？”薛韵没有驱赶男青年，反倒冲他问道。
　　男青年僵硬地扭过脸，他脸上的赘肉拉着嘴角挤出生硬诡异的笑容，他的目光看向薛韵胸前悬挂的证件牌，问道：“你们……怎么把面包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