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年关将至,临安街上置办年货的人来来往往,人声嘈杂。
“小姐,你看这个好不好看?”碧落拿起一只木刻的簪子在头上比比划划。
“好看好看,碧落这么美,自然是戴什么都好看!”陆怀瑜眯着眼笑道。
“小姐打趣我!”碧落佯装恼怒。
“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问青冥!”
“是啊是啊,碧落这么好看!”
三个少女笑作一团,中间披着红梅白底苏绣披风的便是杭州陆家的大小姐陆怀瑜。
笑罢三人便沿街继续逛下去,停在了糖画摊子前。
“对了小姐,可别忘了老爷嘱咐买的药。”青冥提醒道。
“天色尚早,咱们逛会再去抓药也来得及。能出来的机会可不多,咱们好好玩玩。”陆怀瑜望了一眼天空,天空发灰发白,飘着盐粒般的细雪。
“姑娘,”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陆怀瑜转过身来,眼前是一位清瘦的少年,虽然穿着落魄单薄,但难掩眉目之间的英气。
“公子有何事?”陆怀瑜脸上挂着一贯的微笑,柔和温暖。少年对上陆怀瑜的视线,有一刻愣神,只觉这姑娘小巧精致,圆圆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并不像旁人一般瞧不起自己,心中似春风化雨般洋溢着暖意,了周身。但他立刻敛回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他心里清楚,这样的人自己没有资格妄想。
“公子?”
“这,这可是姑娘的玉佩?”少年双手奉上玉佩,却因为自己常常干粗活而灌满污渍的指甲缝和手掌上厚厚的一层茧不敢伸直手指。
陆怀瑜仔细一看,玉佩上赫然刻着一个“陈”字,心下一惊,摸了摸自己腰间,果然不见了,感激地说到:“多谢公子。”便拿回自己的玉佩。
陆怀瑜的指尖轻轻划过少年的手掌,痒酥酥的。
“姑娘客气了。”
陆怀瑜又笑了笑,唤了碧落青冥两位婢女便离开了。
走远后碧落青冥大大地喘了口气,“小姐真的丢三落四,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了怎么办才好!”碧落数落道。
“是啊,这与陈家的婚盟信物可得收好才是。”青冥也附和道。
陆怀瑜却道:“丢了便丢了吧,我连那陈公子的面都没见过,怎知我以后嫁过去是幸还是不幸,终归是父母之命罢了。”
碧落青冥对视一眼,“小姐又说胡话了。”
少年依旧立在原地看着地面,不能从方才的触感中醒过神来。
直到鹅毛大的雪片落下来,少年才醒悟似的冲进药房。
张大夫正在药柜前哼着小曲儿称着药,少年直奔他而去。
“张大夫,你救救我娘吧!”少年拽着郎中的衣袖,语气焦灼。那郎中却拂掉他的手,冷冷道:“林尽染,你还厚着脸皮来求我?你自己算算,你们母子俩欠了我多少药钱?想让我救你娘,先把账给我结清!”
都说寒冬腊月的天气冷,人的嘴脸和金钱的温度只怕还要冷上几分。
“张大夫,求求您!你不去看看我娘,她连今晚都撑不过去!”林尽染猛地跪下去,他身形修长,浑身瘦的只剩骨头,又是这腊月的天气,他已经没有保暖的厚衣物,只穿着薄薄的一层,跪下去那一下怕是比碎骨还要难受。寒气一点一点钻进他的膝盖,他的腿,他的手掌,他的额头,可他还是将头磕的咚咚响。那冷血郎中视若无睹,任凭他磕的头破血流。
“身为医者,不将济世救人放在第一位,反而将金钱看的如此之重,简直有辱医者的名声!”陆怀瑜扶起林尽染道。
“是你。”二人均是诧异。
林尽染嘴唇煞白,险些立不住。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也敢对我指手画脚!”那张大夫恼羞成怒,怒目瞪着陆怀瑜。
“你这庸医,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可是陆家大小姐!”碧落道。
闻言,张大夫立刻缓和语气,“大小姐您从小锦衣玉食,自然不懂咱们平头老百姓的苦楚啊。若是维护了他们,我一家老小就得受冻挨饿了。”顺势瞟了林尽染一眼,极尽狗腿道:“不知大小姐驾到,是张某有眼无珠!请问有何贵干啊?”
这世道,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
“父亲命我来买一些药。你方才说,这位公子欠你多少钱?”张大夫眯着眼,手上捏了个“三”,“整整三两银子呢!”陆怀瑜朝碧落一点头,碧落便拿出一袋银子,“够么?”张大夫的眼睛都亮了,“够,够。”
“那便好了,此番张大夫可以去救治这位公子的母亲了?”陆怀瑜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不禁为眼前的公子担忧。
“当然,当然。”
“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过去,这雪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陆怀瑜看着瘦骨嶙峋的林尽染,心中不是滋味。
青冥拿出药方,道:“你回来后再将这些药配齐送到陆府。”说着,从腰间取下一袋银子,搁在张大夫手上,张大夫连连点头。
陆怀瑜转头看向林尽染,“公子放心,你如此孝心,定能感念上苍,令堂一定会没事的。”也只能说
些宽慰的话,其他的也帮不上什么。
“多,多谢姑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林某不会忘记姑娘今日的恩情。”十七年来,除了林母,陆怀瑜是唯一维护林尽染可怜的自尊的人。
“公子言重了,公子对我有恩于先。只是还望公子谨记‘男儿膝下有黄金’,七尺男儿重在骨气,万不可轻易下跪,尤其是对卑劣小人。”陆怀瑜一边说一边不满的看着张大夫。
陆怀瑜离开后,张大夫恢复了原来的嘴脸。
“哼!你小子好本事啊,竟然能攀上陆家这根高枝儿!”又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样。林尽染不敢言语,更不敢动作,毕竟母亲的命还掌握在这庸医手中。
“走吧,去瞧瞧你娘!”
林尽染一路扶着张大夫,为他撑伞,伞一直向张大夫那边倾斜,生怕他的药淋了雪。
到他们住的茅草屋时,林尽染的右肩落满了雪,也不知薄衫下的皮肤怎么样。
林母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从屋里传出来,有气无力。
张大夫为林母诊脉,林尽染便搬来一堆柴火,准备在屋里生一堆火,好暖和些。右肩却冻的僵硬了,始终不灵活。生出来的火也是一团浓烟,呛得人流泪。
“哎呀,行了行了,你快出去,呛死了。”张大夫不耐烦地赶他出去,他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母亲,慢慢踱了出去。
屋顶的茅草被雪染湿,光秃秃的树枝上开出了凄神寒骨的霜花。
林尽染将门拽住,不让冷风灌进去,自己在门外直跺脚,时不时换只手拽着,给另一只手哈哈气,暖和暖和。
稍稍缓和之后,他才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异样感受一一又痛又痒。一定是刚才,雪那样大,淋了一路,怎么能不冻伤。
一刻钟后,张大夫提着他的药箱出来。
“张大夫,药怎么煎?一日喝几次?”林尽染围上去问道。
“不中用啦!这几天好好陪陪你娘。”张大夫说完,趁着天色还亮撑着伞急急忙忙地走了。
原来心碎的声音就像人踩在雪面上,窸窸窣窣。
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林尽染伸手抹掉,却赶不上泪落下的速度,抹掉一行又是一行。
“阿染,阿染……”
“娘,我在!”林尽染强迫自己换上欣喜的表情,欢快地应着。两步并作一步跨进屋里,跪在母亲的床前,紧紧握住母亲如柴火般干枯的手。
“娘,是不是,快要……不行了?”林母深深凹陷的双眼望着林尽染。林尽染不停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娘,张大夫说您就快要好了!”虽然这样说着,眼泪却夺眶而出。
“阿染,你听娘说,娘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了……从前,李叔叔要教你他的独门武器隐刃扇,你为了照顾我没有学成……如今你可以没有顾虑的去了……”林尽染什么也说不出,只一味地摇头,紧紧咬住下唇,咬的嘴唇发白,硬是不让眼泪滚出来。林母深深咽了一口气,喘息半刻再度开口:“娘的时间不多了,是时候告诉你关于你爹的事了……娘给你取名为‘林尽染’,是因为你的父亲姓‘陈’,母亲身份低微,不能让你认祖归宗,甚至不能让你随你的父亲姓,至少娘可以骗骗自己,说你叫‘陈林尽染’……你的父亲啊,他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他是金陵第一大家族陈家的家主啊……不过你千万不要去找他,他的正室为了保住他儿子的地位不会放过你的,你千万,千万别去找他……好好跟着李叔叔学功夫……好好……”林母的声音似乎在空中停留了许久不散,直到她的手从林尽染手中无力地滑落,林尽染拼命想握住,到最后捏在手里的只是空气。
他说不出话,甚至连哭都哭不出声。他做了十多年的底层人物,他卑微惯了。
各种想法在他的心里疯狂地萌芽,滋生,成熟,扭曲……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陈家的儿子,你可以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无忧无虑地做你的阔少爷,我就要和我的母亲尝遍世间白眼?凭什么你的母亲风风光光,我的母亲就要抱憾而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老天爷,你为何如此不公……他什么都有,可我只有母亲了,为何连母亲你都不留给我……”
林尽染将林母冰凉的手贴在脸上,神色温柔,“娘,你不要装睡吓阿染好不好?你起来,你起来,我们说好一起过新年的,三天后就是除夕了,我们要一起守岁的……娘,你起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