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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孟浪 ...

  •   “放进上次四皇兄送来的匣子里,烧了吧。”

      观他脸上无悲无喜,依然的神仙模样,大家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幸好,幸好,坏事没摊到自己头上就不算坏事。

      清雅居一切照旧。

      冉长乐自己与自己下棋,一直到深夜。

      漆黑的夜空缀着繁星点点,他借着清亮的月光缓缓落下黑白棋子,棋局精密排布,如同迷阵,使人找不到破局的出口。

      他小时候酷爱下棋,认定世间事只有黑白二色。

      后来才发现并不如此,白丝带会有灰痕,黑水也会波光粼粼。

      刘慎坐在树上,怀抱长剑,望向不远处树下盘膝而坐静静下棋的那人,他发丝被风吹动,通体透露出一种宁静,不似撩逗他人时的那份美艳颓靡。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洛神赋》。

      甄洛的美丽外表引得曹丕爱慕,但是两人成婚后曹丕终日忙于政事,她情思敏感,又与真命天子曹植爱而不得,又终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冉长乐不像甄洛,他只会让别人心醉,永远都不会醉心于别人,更绝无可能因为他人郁郁寡欢。

      ……

      月甚是明亮,冉长乐合上眼睛,垂头趴下,衣袖将棋局扫乱。

      刘慎等他睡熟方跳下树,把他抱进里屋,将棋子整齐收进棋盒。

      甄洛的一生很凄美。

      漂亮的鸟儿总是不得自由。

      无梦。

      冉长乐醒来,看到张衡生坐在自己的床前,还是昨日的穿着打扮,玄色衣袍灰色发带,清瘦,面无表情,看到自己的时候才会笑。

      他不想看见张衡生,很烦。

      “醒了,我来看看你。”他把被角给冉长乐掖好,“最近天要冷,还没天明,别起床了。”

      冉长乐躲开他意欲抚摸自己头发的手,目光冷冷:“你杀了我的兔子。”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有宫人报更的声音响起,张衡生看了一眼依旧暗沉的天空,答非所问:“我讨厌你和别人在一起。”他平时温润的模样竟在此刻染上几分寒凉,话语间似潜伏着一条毒蛇,正嘶嘶鸣叫。

      “所以你杀了兔子。”

      “你杀了兔子,怎么不杀了我?”

      又是鸡鸣,天仍旧黑。

      “我倒是想,”张衡生却好像是打开了闸门,目光幽暗:“你喜欢兔子,我也可以给你捉。可你能不能看看我,子乐,我到底是你的谁?你在别人身下时,想到过我吗?你就这么孟浪?”

      最后几个刺耳字眼,他咬得很重。

      子乐,他的字,鲜少人知道。张衡生的目光里带着哀怒,甚至带着祈求,就这样看着少年,那双眼睛里化不开浓浓郁结与至此二十多年来的不甘。

      这番话语却是对冉长乐莫大的侮辱,他啪得将巴掌扇在张衡生脸上,气得手都在打颤,泪水盈满眼眶。

      “对!我孟浪,嫌脏是吗,后悔跟我搅一起了?觉得我玷污你了?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的,我并非那专情之人。”

      张衡生不顾自己被打出巴掌印的脸,用丝绢给冉长乐擦干净眼泪,没反驳,自嘲般笑了笑。

      “我这几日就不在宫中了,再回来时应是狩猎,你若是想我就给我写信,寄往扬州宏……”他顿住,“算了,你又不想我。”

      没有挽留,也没有送行话语。

      他走了,这次的背影比起上次带着决绝。

      冉长乐一连几天的睡意浅薄,难得起了大早,让刘慎用轻功带着自己去房顶上,彼时还月亮高挂,但天已经微亮。

      太阳与月亮各执一方,逐渐天越来越亮,便只剩下太阳。

      冉长乐释然了不少,听闻早上殿试可旁听,于是叫婢女给自己更衣。

      “主子,您太瘦了,该多吃些的好!您看,您的腰,一点肉都没有,您的身上全是骨头,实在惹人心疼。”云楠给他系着腰带,规劝他多吃饭。

      冉长乐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当成耳旁风了。

      云楠叹了口气,给主子更衣的活儿最惹人羡,一直是她来,听人们说的多了也免不了会产生幻想,只不过很快就打消了。

      因为这个冰雕玉琢般的男子只好断袖,从不多看她们一眼。哪怕自己长得算是漂亮。

      可她厌倦了当婢女卑躬屈膝的日子,也想做那高高在上的主子。

      乘轿到议政殿,殿上,皇帝坐在龙椅上,头戴珠帘高帽,身穿明黄色九龙戏珠花样的龙袍,脚踩深黄色短靴。

      平心而论这衣服真的挺丑的,但皇帝穿着不显得难看,很是威严。

      冉长乐和几个皇子官臣坐在一列,殿下的考生严阵以待,眼睛里是对未来的期盼与远大抱负,也有些被他的面容吸引,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又怕被他发现,很快低下了头。

      突得,看到一张熟面孔。

      是前几日叫他水妖的憨书生,不知姓名,盘腿低着头翻书,没有发现他。

      不过衣服确是还不回去了,他落在杜永川那里,此时不知还在不在原地。

      “下一号,杨秋义——”

      太监尖细的嗓子叫出书生名字。

      书生合上书,缓缓起身,闭上眼深呼一口气登上大殿。他和其他考生光鲜的打扮不同,衣物用的是粗糙布料,也没有香袋或佩刀,只能算是干净整齐。

      冉长乐原本撑着脸和四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聊天,见到他来,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杨秋义愣了一秒。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对答皇帝的问题的,那些问题早就刻在躯体,模式化的回答远远比不上在看到这个贵公子时的鲜活。

      其实他也料想此人不是一般家世——普通家境养不出那样精细的人,但却也没往皇室想,细看,他的长相分明没一处像皇帝。

      民间有说太后侄女的孩子也在宫中,叫冉长乐,美甚,想必就是他。

      再磕头下去后,目光一直紧紧附着在那人身上,不自禁关注他的一颦一笑,仿佛着了魔。

      “乐弟,好似那人一直在看你。”四皇子也注意到了这股目光,问道。

      冉长乐勾起嘴唇,说起那天之事。

      张继听后啧了一声:“你行事太荒唐,怎可不带换洗衣物便到野外湖水中戏玩,还是要多谢人家的好。听他方才对答如流,也是个有真才干的人。”

      冉长乐掀开茶杯盖,摆摆手:“嗨,不提这些。你和嫂子的婚事如何?”

      “照期进行罢了,我无意皇家的争权夺位,早些成婚搬出上京,也能落得逍遥自在。”张继神情淡淡,他自小就对这宫里很是厌恶,如今即将要封地封王,竟也没有分毫喜悦或悲楚。

      一直的规矩是皇子到了十五岁便要前往封地,没有皇帝御召不得回宫,就像二皇子张峥潮一样。

      四皇子儿时身体不好,太后多加心疼,没有趁早封王,一拖就拖到如今。

      至于三皇子,这宫中几乎要遗忘他的存在了,没有人在乎他的存在,几年前至少还有宫女送饭,后来便是连送饭的也没了,不知他怎么活下来的。

      “对了,你前几日送我的古筝,给我只是暴殄天物。不如送给嫂子,她弹得好,又爱琴,估计要高兴坏了。”

      张继摇摇头:“这琴称你,收着吧。我日后再为她寻。”

      称你,就是你的。

      一共一百五十六人,上午的这批已经测完。

      冉长乐的本子上什么都没有记,他手执空卷走向门外停靠的轿子,忽然被拦住。

      杨秋义。

      “小、小人见过冉公子。”

      杨秋义并不清楚自己心中所想,他只是想过来打声招呼,想看看他,近处的,像那天一样。

      起了兴致,冉长乐把他邀请到清雅居下棋。

      棋子一颗颗落下,杨秋义总想和他说说话,问那天回去冷吗,自己的外褂有没有很不舒服,但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总觉得自己多说话招人烦,又或者是怕冉长乐根本没把那天的事放在心上。

      小时候,他老是幻想自己以后的生活。

      要考取功名,做大官,给他娘治病,娶一个美娇娘。

      而自那天他遇见冉公子起,美娇娘就逐渐具象,有冉公子的眉毛;冉公子的眼睛;冉公子的鼻子;还有冉公子的嘴巴。

      自己一定是得了心病,否则怎么会想到和男子、和男子成婚呢?

      这不是叛经离道,违背天命吗?

      心不静便下不好棋,冉长乐收了棋盘,道是:“刚考完试估计也累,便先歇在我这儿,直到结果出来再走,方便。”

      私心所欲,杨秋义厚着脸皮同意。

      暮寝,有宫中婢女来侍候,他不习惯这样生活,就叫她们都出去了。

      脑中那张脸音容笑貌忘不掉,直至入梦。

      这几天真是如梦般,他生怕自己一睁眼就不在这处院落,就再见不到这人了。

      所谓患得患失便是如此。

      幸好,早上醒来依旧还是在这柔软的床榻上,不过没见到冉公子。

      冉长乐去了四皇子那里。

      早上,水江宫的侍婢女告诉他张继有事相告。

      对于四皇子,他一直是从心尊重,没有对他人那般怠慢轻薄,所以按时去了。

      张继正在浇花,他的院子里养了许多花草和动物,其中有一只鹦鹉最讨喜。

      有人来,它就一遍一遍的说:“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冉长乐每次来都要将它逗弄一番,给它惹急了,它就说:“哼,我心悦你,我心悦你!”通灵性似的。

      “行了,别逗它玩了。去书房吧,我后天就启程去封地,从此也不能再在宫中帮你,一些事要交代你。”

      书房飘着墨香与花草馨香味道,面朝阳,光芒透进来,照在张继温文儒雅的脸上。

      他拉开椅子,示意冉长乐坐下。

      “唉,乐弟,你什么都好,唯独处处留情,这点实在可恨。”

      冉长乐小时候的私塾先生就爱这样,先夸后贬,好让你能听进去他的话。

      “我才发现你和三皇兄的事。说实话,我要是早知道,断不会让你招惹他。”

      他喊张衡生三皇兄。

      冉长乐还以为这宫里人人都觉得太子后是二皇子,二皇子之后是四皇子来着。

      “三皇兄非常的,非常的,有野心。”张继似在回忆,过了一会说:“我尝亲眼见过他杀死欺辱自己的宫人,沉入宫井。那时我年十一,他最多也就十五,独自一人,杀了两个宫女,嘴唇和耳朵都割下来。”

      “许多人觉得他不受宠好欺负,并非如此,他只是在藏拙,好比动物捕猎时先示弱让对手放松警惕,你懂吗?我总觉得,他要开始报复了。”

      冉长乐想说我知道,想了想没说,只道:“哈哈,是嘛。”我刚打了他一巴掌。

      “……三皇兄的母亲蝶妃是被皇后下毒毒死的。我猜三皇兄一开始就知道。若他真能建立自己的政权,第一个遭殃的必然是晟隆哥,第二个就是你。”

      “他那人,不会放下的。”

      说完,他掏出半块玉佩塞进冉长乐手里,入手温凉:“有事,就拿这块玉佩到永州的文王府找我。”

      永州,离上京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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