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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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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没有去探望太后,从四皇子宫里出来就去了慈宁宫,怕打扰没叫宫人通报。
太后正坐在高堂闭目冥想,她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面色平静。暖春立侍她身旁,见冉长乐来想告知太后,却被他用手势制止了。
约莫两炷香的功夫,太后睁开眼睛,被惊了一下。
“咳、咳,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见您在冥想,怕打扰您老人家。”冉长乐笑说,又关切地叮嘱,“您的咳嗽还好不了么,一定要多休息免操劳。”
“上次杜医师给开的药方子很管用,只是找不到一味药材,药效难免大打折扣,已经在派人寻了。”太后心下一暖,还是有些责怪:“暖春,下次他来定要告诉我,省得这孩子吓我。”
暖春笑:“这是冉公子对您的一片心意,您就别怪他了。”
太后闻见冉长乐身上馥郁的花香,心下了然:“刚从阿继那里回来吧,他又跟你说什么了?”
冉长乐还以为是太后有所惊觉,答得很含蓄:“哪还能说些什么,无非是告别的话语,说自己即将得到想要的自由,让他很是开心。”
“我就知道。这孩子,一向没什么功名利禄之心,反倒这样更惹人疼了。”
冉长乐想起张继之前给自己说的话,确实,张继淡泊名利,一心追求自由的生活。
张继的未婚妻是礼部宋宜硕的嫡女宋语嫣,一直养在深闺,念过私塾,琴技精妙,和他也算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不怕没人照顾。
“好在有皇嫂。”
“非也。”太后把他招到身边坐下。
“姑奶奶今儿也跟你说些体己的话。”她没叫暖春出去,想来是对自己的贴身嬷嬷十分信任。
“太后娘娘请说。”冉长乐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太后喝了口茶润嗓子:“子乐啊,我晓得你好那断袖。可外面终究是良莠不齐,人心叵测,你也能看出来,阿继对你有多好,打心眼里的吧,对吧?”她朝冉长乐点点下巴,等他回答。
一种不妙的预感充斥了冉长乐的身体,他赶忙转移话题:“哈哈哈,对,确实。四皇兄的婚事在即,到时我必要给他们送份大礼。”
“啧,”太后拍了一下他的头,“你明知道哀家不是这个意思。”
“哀家不是不开明的人,但你怎么也得找个能与你相配的。让哀家看,阿继就不错,况且皇上非哀家所生,你们之间又无血缘关系。”
“哀家能看出来,他心悦你。”
冉长乐装作没听清,落荒而逃。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天自己也会被催婚。
还是和已经有未婚妻的,自己敬如亲大哥的张继。
背后慈宁太后气得耳朵都红了,对暖春说:“你看这个孩子,就是不听哀家的话,在外面鬼混。只要他想,阿继能不同意吗?哀家眼见阿继分明对他有意,怎的偏是找了个不出众的女孩,还要不日成婚了。”
暖春劝道:“孩子们的事,您也不必太过操心,何况感情之事,顺其自然反而最好。”
有话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冉长乐有些担心真是这样。想到那见到人就叫“我心悦你”的鹦鹉,他身体又紧绷了些。
不是见人就叫,而是见他才叫吗?
算了,别想这么多了,一定是自作多情,张继都要娶妻了。对,一定是太后说错了。
冉长乐一路恍惚的回了清雅居。
他实在接受不了这种可能性。人人们见惯了神佛出淤泥不染,一旦有一点污秽便接受不了。他此刻就是这种心理作祟。
他见过太多爱他的人,疯狂的、沉默的、阴郁的、奉献的或自私的……那些人在他眼里都是无比脸谱化,他不想让张继也泯灭众生。
好在还有个书生能为他开导开导。
虽没有说是什么事,不过秀才看过的故事多,给他讲了两三个转移不少注意力。
杨秋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来时就变得这么不高兴了,他怎么讲话逗笑都引不起那人真正的喜悦,索性也跟他一起沉默。
忽的,看到石桌上的棋盘,他提议:“要不要下盘棋。”
冉长乐兴致不高地答应了。
如果人生事果真像棋子一般非黑即白该多好。
破天荒的,他在下棋中分了神聊天。
“爱到底是什么,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你知道吗?”
杨秋义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问题,脑中立即浮现出当日他遇见冉长乐的画面,脸微红:“《伦语》中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诗经》中有言:‘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他皱了皱眉头:“莫说这些前人古话,你觉得爱是什么?”
“——日夜思念,只盼他高兴。再贪心一点,就是盼他高兴之余能也欣悦我。”
杨秋义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子直勾勾注视着冉长乐。
冉长乐低着头,意欲落下一子,又犹豫了:“我很不能理解。”
“嗯?”
“我不知怎么说。算了,下棋吧。”
……
给四皇子践行当天天气很差,灰云压顶,太阳从云层中透出刺眼的光,整个世界呈现一种雾黄色,只让人也心觉郁闷。
到了正午,阳光越来越浓,云彩越来越稀,才使得舒服一点。
众宾客大都来齐,好酒好菜摆满桌案,他国的艺伎们身姿曼妙,歌舞升平。
太后因不喜热闹没来,太子去江南暗访也没来,皇上皇后坐在最高位,张继和宋语嫣坐在下一阶中间,几个皇子坐在左右两侧。
张继今日所穿是一件绛紫色长袍,外褂烟灰色,腰封绣有暗金纹,佩戴玉环和香袋,香袋不大,绣工精致灵巧,概是宋语嫣亲手绣的。
看到这里,冉长乐才露出久不见的笑容。
好似冰雪消融,万木复苏。
他一笑,场上的众人都不约而同朝他看去。
张继亦然。
这样便好。与其做一个说换就换的小情,不如做不可替代的,永远疼爱晚辈的兄长。
殊不知在他没有留意的地方,宋语嫣正恨恨盯着冉长乐。
到了傍晚,酒盅已空,冉长乐喝了不少,幸而他不发酒疯,只是比平日里反应迟钝。
张继可不一样了,他很少不自持地喝酒,但今日却喝了许多,这清酒昂贵,度数也高,容易醉得不省人事。
走一步,地转天旋。
瞬间天在变了;四季都在变了;唯一不变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在他伸手想触碰冉长乐的头发时,宋语嫣上前搀住了他。
他却反应很大:“别碰我,别碰我,让乐弟来、来扶我。”张继一把将手从她臂弯中抽出来。
众目睽睽下被未婚夫这样对待,宋语嫣说不难堪是假的,她恨,她恨死这个狐狸精了!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或者说,当这张脸对着自己的时候,自己有办法拒绝么?
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说:“爱上我,痴迷我。”
没有任何办法。
可她只有张继,她爱张继,她不能失去张继。
“哈哈,您说什么呢,真是喝的太多了,我扶您去休息。”宋语嫣再次把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臂弯处。
如之前那样,张继在抗拒她。
到底还是冉长乐来搀扶张继。
回去的路上,张继没有说话。他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没有力气,此刻就像梦一样,梦中的人就在身侧。
夜说星繁,风吹来落叶簌簌,也许适合接吻,但他们最多拥抱。
张继开口:“子乐,能抱我一下吗?经此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想我至此所活二十岁年间,没能早些遇见你实在是遗憾,然生活所迫,不能太久相处。”
温暖的,带着酒气的怀抱。
在冷风中,他得到了一个拥抱。
他将带着这个拥抱到永州,至此做一个不闻宫内纷争的王爷。
或许他们会写信,又或许他们还会见面,一切好像前生曾经历过的,又仿佛后世将要遇见的。
沉默是今晚的月夜。
将张继送到卧房,冉长乐看到书房宋语嫣正在弹奏古筝,点头问好。
这是一曲哀怨的曲子,百转千回,似乎是一个女子对丈夫的绵绵埋怨。
正当要走,宋语嫣叫住了他。
她挽着一个大方简单的发髻,花瓣细长的菊花簪嵌入发髻,长相算不得很是漂亮,但胜在看着舒服。
烛火的映照下,她掏出半块玉佩,正是张继给他那半块的另一半。
“冉公子,我晓得景湛对你的心意,说不嫉妒是假的。”
“我不知道。”冉长乐听到张继的字,很心烦意乱,他后悔抱了张继,又觉得不抱也不好。
宋语嫣当着他的面把手中的半块玉佩丢到了窗外的湖里。
她回想起今日所受委屈,泪眼婆娑:“那您现在知道了。冉公子,就当小女子求您了。别来找他了,永远都别,无论发生什么。”
“你不怕张继起来问你玉佩去哪了么?”
“景湛醉后不记事,只道是不小心丢了,只要冉公子不说……”
“啧。”冉长乐在身上掏了掏,果真还有那块玉佩。
他一把丢进湖里。
不大不小的水花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入两人耳朵,水光银白,在月亮的光照下如同星子。
“宋小姐,天不早了,歇息吧。”
实话说,他本来也没想过以后会去找张继,所以即使丢了心里也波澜无惊。
让他感到不适的是张继的心思。
如同裹了一层蜜糖的药。
虚伪,而极具欺骗性。
独自回清雅居,也不算独自,还有时刻跟在他身旁的刘慎。
他叫刘慎出来和自己并排走。
经过三皇子的宫殿,这里无人问津,尽是杂草。
冉长乐想起张衡生清瘦的背影,问刘慎道:“我是否真的轻佻?说实话。”
“主子,轻佻因人而异。别人做是轻佻,您做不是。”
刘慎如此回答。
冉长乐抬眼看了看他,突地笑了:“不是?那是什么?”
“属下道不明。”
他把一只手搭在刘慎的左肩上,接着,又是一只脚在刘慎脚腕处磨蹭,“那这样呢?”
刹那心火便熊熊燃起,刘慎肌肉绷紧,手心都被自己掐出了血痕,即使如此也克制不住起了反应。
“你看,哪有什么说不出,皆因都是轻佻。”他讥讽道,没等刘慎,自己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