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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里雪晴天 第十章 ...

  •   邵瑞羽什么时候离开的,邵瑞寒并不知晓。他就这么坐在地上,满眼只看得见一个人。
      望着那白衣胜雪的人一步一步靠近自己,邵瑞寒眼中迷离的神色越发浓重,心头旖旎的感情一丝丝缠绕,嘴角不自觉地勾出笑意。眼眶里有湿湿热热的液体在慢慢酝酿着,仿佛白雾般一层层覆盖上来,连那人的脸都看不真切了。
      景莫扬双手负于身后,拿着东西的手紧紧握了握。待得那邵瑞羽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急促愤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景莫扬才转过脸来,却不曾往邵瑞寒那边看,目光中似乎有躲闪的神色。
      双脚动了动,又顿了顿,而后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在那一滩泥土和碎瓦片跟前停了下来。将双手从背后伸出来,左手中赫然捧着一只小巧的瓷瓶,圆滚滚的瓶腹,光滑的瓶身上画着素净清雅的寒梅。
      景莫扬垂着眼蹲下身,一手捧着瓷瓶,一手小心地挑出泥土中的碎瓦片,然后捏起一把泥土放入瓶中,重复着这个动作,一点一点捏着泥土放进去,屏气敛息,神色专注。
      邵瑞寒只坐在地上痴痴地看着,张了张嘴,却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纤长白皙的手指渐渐被泥土染黑,景莫扬却丝毫不顾忌,亦对那灼热的视线不为所动,认真地将地上的泥土尽数捏进瓶子里,谨慎地盖上盖子,双手捧着瓶子缓缓站起身来。
      始终低垂着的眼睛这才抬起来,身姿挺拔,卓然而立,明亮的瞳仁微微一转,悄无声息地对上那双荧荧的眸子。
      邵瑞寒那双点墨般的眸子里水色顾盼流转,紊乱复杂,似是蕴含着万般思绪,而无论是何种情绪,都带着些许缠绵悱恻的凄哀惆怅。景莫扬的心不禁重重一颤,面上虽不动声色,实则心乱如麻,一股强烈而浓重的情感呼之欲出,却又被他硬是生生压下。
      缓缓移动脚步,景莫扬走到院子里的石桌边,将手中的瓷瓶轻轻放于桌面上,而后并未再回头多看一眼,白色的衣袖匆匆拂过桌面,转身便欲离去。
      “莫扬……”听不出悲喜的声音,温婉低沉,传入景莫扬耳中。
      停住了脚步,景莫扬清朗黑眸中涌动的暗潮越发深邃。邵瑞寒喘息着坐在地上,嘴唇苍白,方才见景莫扬又要离开,不禁张口就喊出了他的名字,见他真的停下脚步,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为何自己还是念念不忘。
      原以为早已埋葬在三年前的那场大雪中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地袭来,邵瑞寒毫无招架之力,就这么沦陷其中而毫不自知。猛然惊醒时,慌忙撑起身子想赶紧逃开,却见到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袍下摆,在眼前轻轻拂动,一双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随之伸了过来。
      邵瑞寒浑身战栗起来,秀眸惺忪,神思恍惚,险些就要伸出手放到温暖的手掌上,却在最后一刻收住动作,仓皇失措地扶着身边的石凳想要站起来,手一软,却又跌坐回去,倒抽了一口气,刚准备再使把力站起来,却顿觉肩膀两侧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住,尚且来不及多做思考,身体便被扶了起来,稳稳地站立在地上。
      面前的人,比自己高半个头,身材修长挺拔,不用抬起头来看,也知道他有着一头飘逸的青丝,一对略显狭长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和整日紧紧抿着的嘴唇,唇线微微弯成一个恰当的弧度,显得风流无尽,温柔尽显。
      邵瑞寒始终埋着头,他知道景莫扬在看着他,那样明亮的双眸所视之处,都会燃起一片火海一般。邵瑞寒如芒在背,暗暗咬了咬牙,提起脚将要离开,却发现扶在自己身侧的那双手,一直抓着他没有松开。
      景莫扬此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双手平举着紧紧扶住邵瑞寒的胳膊,头微微低着,灼热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面前低眉顺眼的人。这是他朝思暮想了三年的人,整整过去了三年,才有机会细细地看着他。眉眼一如从前那般柔和清丽,人却比从前苍白消瘦了不少。
      心中一阵揪痛,景莫扬一瞬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伫立在哪里,目光一刻也不想从那人身上移开。
      邵瑞寒终于耐不住了,伸出手去推那双牢牢箍住自己手臂,那手臂却像铁打的一般,动也不曾动过分毫。幸而景莫扬终于回过神来,慌忙放开了桎梏着邵瑞寒的双手,有些无所适从地将双臂垂至身侧,双手慢慢握成拳,然后又松开来。
      邵瑞寒正想着该不该道谢,便见景莫扬又转过身,将石桌上的瓷瓶拿起捧在手上,走过来伸手送到自己面前。邵瑞寒踌躇了片刻,而后犹豫地伸出手接了过来。
      “以后……”景莫扬开了口,低沉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邵瑞寒屏住呼吸,似是紧张又似是期待,紧紧地抱着那瓷瓶默不作声。
      忽闻景莫扬轻轻舒了一口气:“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声音更加低沉,却婉转萦绕,挑弄着邵瑞寒的心,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湖心泛开一圈圈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最终,邵瑞寒还是目送着那白色的背影远去了,这回没有眼泪模糊视线,他睁着双眸静静地看着他走到院子门口,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再睁眼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像是从来不曾在这里出现过一般。
      低下头,看着手中被焐得有些发热的瓷瓶,才有了些许真实感。方才竟忘记说声谢谢,邵瑞寒勉强挤出一丝笑,在心里叹息一声。
      能在三年之后,站在如此近的地方同他说话,已经是极其美好奢侈的梦了。就算要面对以后也没有他的日子,只要知道他将会过得很好,心中亦是无比满足。

      “三哥,临行前的东西可曾都准备妥善?”身着及地长裙的瑞瑾郡主,刚一走进来寒暄了几句,便急不可待地问道。
      “已经都准备妥了,劳郡主费心。”邵瑞寒恭恭敬敬地回道。方才一开门,见到门前站着笑脸盈盈的邵瑞瑾,便知道了她这大晚上的来意。
      邵瑞瑾脸上的笑意更浓,却还拼命压抑着心中喜悦似的,郑重地点了点头:“还缺少什么的话,尽管对瑾儿说便是,兄妹一场,不必客气。”
      邵瑞寒面上带着淡淡地笑,点头称是。这回瑞瑾郡主算是做足了一回好妹妹,又是帮他打点行装,又是亲自挑选侍从小厮,甚至隔几日便跑来嘘寒问暖,打探他的伤势。
      邵瑞寒在心中苦笑一声,这种帝王般的待遇,真是可遇不可求,一生中也就仅此一次,虽然弥足珍贵,却让人有无福消受之感。
      瑞瑾郡主笑眯眯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走到那台暖炉跟前时,脚步顿了顿,凑过去看了看炉身上的寒梅傲立图,眉头微微一皱,出神了片刻,转而慢悠悠地走到邵瑞寒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支金簪,小心地拿在手中抚摸两下,像是在吸引人的注意力。可惜邵瑞寒似乎并未留心的样子,自顾自地捧着书卷认真阅读。
      邵瑞瑾撇了撇嘴,而后有意放大声音笑道:“三哥,你瞧我这簪子上的寒梅,比起你那暖炉上的寒梅,哪个更显生动呢?”
      邵瑞寒抬起头来,只瞄了一眼她手中的金簪,便露出淡然的笑容,道:“自然是郡主手中的寒梅更加栩栩如生,在下的区区一台暖炉,岂能与郡主精雕细琢的金簪相比。”
      “三哥见笑了。”邵瑞瑾表面上沉着镇定,心里实则笑开了花:“这只金簪乃是景大哥今日赠送与我,据说……是景家的传家之宝呢。”
      “传家之宝”几个字咬得尤其重,挑衅意味极浓。邵瑞瑾心中一直对邵瑞寒与景莫扬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如今景、楚二人对他依旧关爱有加,更令她心中甚是恼火。如今手中有了景莫扬相赠的意义非常的金簪,自然觉得说话多了不少底气。
      邵瑞寒却显得十分沉稳,始终浅浅微笑:“是吗,果然非同凡响,与郡主十分相配。”而后,低下头继续专注读书。
      邵瑞瑾在心里冷哼一声,两只手抬得高高的,继续把玩手中的金簪。细细看来,这金簪的确美丽非常,纯金雕刻出的寒梅,不仅没有附庸华贵之感,而且还甚是清雅,看来设计这图样的工匠定是爱梅懂梅之人。
      心中不禁更加欣喜,景莫扬将此物相送,其意十分明显。无论如何,邵瑞瑾都觉得自己胜了一筹。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笑容,将金簪小心踹回怀中,邵瑞瑾微微仰起头,道了声“天色已晚,不便多加打扰”便举步推门离开了。
      直到邵瑞瑾愉悦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邵瑞寒才将头从书卷中抬起来。
      面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垂着眼出神地望着摇曳的烛光下,独自一人落寞的影子,慢慢将书放至桌案上。忽而又将视线移至摆在屋子正中央的暖炉上,望着那一笔一划刻于炉身上的寒梅傲立图,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
      这梅出自他笔下,自己又怎会不知呢。刚送来那会儿,其实一眼便从那图案上看出了端倪,明白了是谁拿这暖炉相送,只是那时从心里不敢承认。如今同样出自他手的梅花图案出现在了她的手中,这意味着什么,并不需要多加解释,便一目了然。
      低头望见桌案上整齐摆放着的一摞已着墨的纸张,最上面的便是端端正正的一首诗: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记得前些日子,郡主还险些以此大做文章。邵瑞寒嘴角轻扬,微微一笑,顺手拿过那首诗。
      白纸黑字,字字真切,句句含情。到现在都不能忘记,自己那天夜不能寐,忍着寒冷合衣下床,坐在桌案前写下这首诗时的心情。
      抬起手,将手中的宣纸送到烛火中,一团小小的火焰自纸角燃烧起来,慢慢窜高,还未来得及跳跃成更大的火焰,纸张便已经快烧尽了。
      两指一松,仅剩的一点白色纸角也化作灰烬,飘飘扬扬洒落在桌案上,仿佛那份真切炙热的感情,也随之化为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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