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时》有时跳舞

12、第 12 章

　　穆困在椅背上讲电话。
　　“……是的，今天他过来了……不，其实我觉得他是个有趣的年轻人……这件事情还没有确定，您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当然，我同意您的观点，他应该有更好的前途……”
　　撒加的目光冷峻下去，哈迪斯惊讶的看看穆，又看看我。这个柔软而满口外交辞令的穆，他从未见识过。
　　我一直认为，只要穆愿意，可以让自己很迷人。然而这个迷人又柔软的穆却不能持久，他的情绪不如他的意志坚韧。
　　穆挂掉电话，包房里的气氛一时不能恢复。穆摆弄手机良久转向撒加：“我不想用他的钱了。”
　　撒加招呼服务员点菜：“别胡说，你和他签了合同，而且是用你个人的名义。如果你肯让我看一眼具体条款，或许我能帮你想到办法。”
　　客气而生疏，撒加已经相当不快。只是对象是穆，他暂且按捺不发。
　　穆也察觉，默默喝一口茶，踌躇片刻说：“我很抱歉。我明天给你看合同。”

　　下午的情形较上午顺利得多，潘多拉和马尼戈特于众人中脱颖而出。潘多拉二十八岁，黑色长发身材劲爆，十几岁时以玉女形象出道，如今也面临转型。对这个角色她做了大量准备，表演圆熟老辣。马尼戈特气质张扬桀骜不驯，出道十几年来，他的角色从□□小混混慢慢爬到头目，因而对于先代亲信这个老谋深算的角色驾轻就熟。
　　穆的合同并没有大问题，投资金额、付款方式、资金托管、院线票房利润和监制管理分成等等都很清晰，违约金被定为实际投资金额的30%，视双方违约的具体情况可以进一步协商确定。只是艾欧里亚必须出演男二号这个条款已是死约不可转寰，违约金还针对这个约定列出特别条款，如果艾欧里亚不能得到角色，即便艾俄洛斯一分钱不投，穆也要倒赔给他一百万。
　　“也就是说，你如果现在不用艾欧里亚，立时就背上一百万的债务。当然你也可以走司法程序，媒体配合宣传，艾俄洛斯为了保护他弟弟不落个买角色的名声，一定会与你调解。但他目的在于为弟弟铺路而不是钱，只怕最后调解下来你少不得还得给他其他角色。所以我建议，不要横生枝节，接受他演男二号吧。”
　　撒加阖上合同，公事公办的说。
　　穆扶在班台边缘的手指不自觉的用起力来。
　　“撒加，就你的经验来说，如果我和艾俄洛斯好好谈谈，给予他更优厚的条件，他有可能更改条款吗？”
　　“可能性不大，”撒加把合同交换给穆，“他志不在钱。不过他毕竟是商人，倘若你处理得当，让他明白无名也有利的道理，也并不是没有说服他的希望。”他的目光在我和穆脸上逡巡，“沙加你可以帮帮他。”
　　穆求助的看着我。我并无把握，思维已经转到最坏的情形：“那么，前期费用怎么办？”
　　撒加不动声色的看着穆。
　　穆无奈的看看我，又转向撒加，欲言又止：“撒加……”
　　撒加的手指在桌面轻敲几下，抬起目光：“我答应在艾俄洛斯真正投钱之前负责解决费用问题，我委托沙加管理资金并监督拍摄，艾俄洛斯投入一笔我撤一笔。你能接受吗？”
　　穆很谨慎的点头。
　　我又问：“如果艾俄洛斯一直不肯改变主意怎么办？”
　　“那我只好用艾欧里亚。”
　　撒加向后靠：“其实你可以把艾欧里亚的戏份集中在后期拍摄，这样对媒体和艾俄洛斯都有交代。你可以对艾俄洛斯说明，考虑到他一线偶像的身份，这有利于他更好的安排档期。”
　　这也是穆爱用二线演员和新人的原因。一线演员档期密集，为了在预定时间里完成工作，往往对剧本钻研不够草草了事。而二线演员和新人时间相对充裕，可以随他心意精雕细琢。在穆手里滚过一圈的演员，几乎无一例外脱胎换骨再世为人，再加上穆时不时会捧回座奖杯，因而尽管拍穆的电影片酬不高档期拖长，但趋之若鹜者仍众。
　　穆又信赖的点点头。
　　撒加微微一笑：“既然这样，那么等合约做好，我会通知你们来签约。”
　　穆略略一惊，转头看我。我已明白撒加用意，说没问题。穆仿佛不认识一般打量我好几眼，也跟着答应。

　　撒加比我有决心，决定要和穆公事公办到底。我看到穆遇到困难，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帮他转圜，但撒加这次是真的想要让穆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天高地厚了。
　　大约是在撒加那里受了挫折，穆的自尊心令他格外的孩子气起来，拒绝我帮忙，单独与艾俄洛斯接洽。我向来依从他的意见，于是终于有时间去关注我那可怜的电视剧的进度。
　　距离上次周年庆祝会后尴尬的告别，已经有一星期之久。自我指责曾经让我心情很糟，幸而哈迪斯没有胡说非为让我的心情更糟。现在，你看，过去了一个星期，又有真正的公事，我想我可以给阿布罗狄打一个电话。
　　他说他在米罗家里看剧本，还剩最后六集，米罗正被他监督着玩命的写。我问他我能来么，他停顿片刻说当然可以。
　　我离开位于城东的家，不知为何居然没有开车，花了将近100分钟，由公车载着我晃到了位于城南的米罗家，甚至还提了两个愚蠢又滑稽的柚子。阿布罗狄开门看到我，目光是淡漠的亲近，但是看到那两个柚子，他不能控制的笑了。
　　“你为什么不扛一袋米过来？”
　　我也觉得自己可笑：“再拖上一百斤蜂窝煤？”
　　他接过那柚子去，说进来吧。我到烟味弥漫的书房里去探监的时候，他在厨房里剥柚子皮，米罗向我控诉，因为阿布罗狄的缘故，女朋友快跟他分手了。
　　一个剥了皮的柚子砸向米罗，被后者准确无误的接住掰开分成两半，其中一半递到我手里。
　　“他这人更年期提前了，每天别的什么也不干，就逼着我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被他监禁了。”
　　“是啊，你们可以试试皮鞭蜡烛了。”
　　“我现在看到键盘就想吐，至于看到你嘛……”他不怀好意的看着我，“我觉得你眉清目秀，甚是亲切，很想和你发展一段非友谊的关系。”
　　我一把推开他。这孩子写男人暧昧的戏都写傻了。
　　阿布罗狄一直默不作声，听到这里，不屑的拍拍手上的碎屑，米罗立刻乖乖呈上之前写好的剧本给我。阿布罗狄向客厅方向歪歪头，我和他一起离开书房。
　　“那边情形如何？”
　　我微笑：“还行。”
　　他正灵巧的剥开一瓣柚子，透明的薄膜在他手中被翻开，暗红色晶莹的果粒被送到淡淡粉色的唇边。我立刻低头看剧本。
　　“我原本以为你没时间管我们这一摊了。”
　　我忙解释：“就算忙里偷闲也好，总不可能丢下你们。”
　　他又笑：“我比穆要省心吧？”
　　那天庆祝会上我的场面话被他记得这样清楚。我尴尬的笑笑。
　　“穆是用很多宠爱堆积起来的奢侈品——不止撒加，也有你的份。”
　　我只得辩解：“我们只是朋友。”
　　他一瞬间迟疑了，不确定的看着我：“我并没有说你对他……”
　　我的心思转得飞快，抚额苦笑：“下次我一定不参与这种男人和男人胡搞的戏了。”

　　晚上出门吃饭，阿布罗狄开恩允许米罗明天休息一天。米罗一高兴叫来了女朋友。有女孩子在座气氛果然正常许多，米罗不再开暧昧的玩笑，阿布罗狄也不再说些让我会误会的话。吃完饭米罗和女朋友手挽手离开，我深吸一口气，顿觉人生的美好。
　　上车之后阿布罗狄问我去哪里。我突发奇想：“大导演，不如你叫一帮漂亮姑娘出来我们去KTV？”
　　他惊讶得手抖，车也跟着在公路上扭动，方向一转上了高架。他连看我好几眼：“这当然没有问题，不过你确定？”
　　我下定决心斩钉截铁：“是的。”
　　他便笑着去掏手机。手机没掏出来，车却停了。只见前面车龙滚滚，再回头一看，短短时间，后面也已经被涌上来的车流塞得水泄不通。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睛闪闪发光：“现在还要叫姑娘么？”
　　我无奈的伸懒腰：“看来人真不能做不习惯的事。”

　　据说前面高架出口发生连环车祸，一辆法拉利连撞四辆国产车，最后与护栏同归于尽。交警迅速赶来疏浚交通，交通台广播也提醒广大司机朋友绕道。我摇摇头骂了一句：“怎么不早说？”
　　听了一会交通音乐台的广播，在插播壮阳广告的间隙，接到了撒加的电话。阿布罗狄体贴的调低音量，撒加询问我穆和艾俄洛斯谈得如何。
　　我实话实说：“他没让我插手。”
　　穆倔强起来谁的话也不听。若他能听进别人的劝告，就不会有那么多一言不合就拆伙了。
　　撒加气愤的抱怨了几句，又问我现在在哪里，吃饭没有，没吃就过去一起吃。
　　我苦笑着看看一旁目不斜视的阿布罗狄：“和阿布罗狄私奔，被堵在高架上了。”
　　他也苦笑起来，关闭广播放CD。撒加骂了句你小子艳福不浅挂掉了电话。
　　等待原本应该是枯燥而烦闷的，但缠绵悱恻的情歌响起，却格外舒畅忘忧。被隔绝在这小小的空间，远望是流动的车灯和整个灯火辉煌的城市。阿布罗狄映着着满城的艳色，现出一种高贵凛然的美。他青年时代就频繁亮相于各个媒体平台，也曾被称赞为绝顶的美人，如今豪情发过了酵，益发精致考究不可方物。
　　我说：“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总不结婚了。”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倏地惊起，不解的看我。
　　“女人见了你只有自惭形秽，哪里还敢喜欢你？”
　　他神色间颇有些不服：“你不要太小看人了。最多时候我也曾经同时和三个女星传绯闻，每天早上醒来，报纸上都有不同的女朋友。”言毕又问：“那你呢？”
　　我摇头：“我是被写小说坑了。”
　　其实我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大学时代一个，二十五六岁时一个，相处融洽，只是没有激情，仿佛与和他人相处也没有区别。那时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是着了穆的道，没办法脱身了。勇气之所以珍贵，全因它能引领你走出这一扇门，进入完全不同的境界。二十几岁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去向穆告白。但是每每话到嘴边总是提不起那一点勇气，天长日久便流转成了不能言诉的秘密。所以如今，纵然他要如何胡来，我也只有尽量帮他维持。

　　带我走，到遥远的以后
　　带走我，一个人自转的寂寞
　　带我走，就算我的爱你的自由都将成为泡沫
　　——我不怕，带我走

　　脱身已是三个小时之后，阿布罗狄送我到家门前，我们不约而同都打着呵欠。我揉揉眼睛说：“下次让我送你回家吧。每次总耽误你到这么晚。”
　　他却有些开心：“也好。”
　　坐久了脚步轻浮，我晃晃悠悠的往家走，突然听见他从背后叫我。回头一看，他从车窗里伸出手，递给我一张光盘。
　　“你似乎很喜欢，送给你好了。”
　　“那你呢？”
　　“我再刻就是了。”
　　深秋的夜晚，风微凉，树叶将灯影裁剪成诗意又冼练的片段，他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长发海藻般浓密，眼睛灿若天上星辰。
　　突然心情大好，我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