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时》有时跳舞

11、第 11 章

　　一般说来，制片人和监制是一个工种，区别只在于，一个出钱一个出力。浅显的比方，倘若导演是备考的高三学生，制片人和监制则是家中父母——做好饭、洗净衣、筹足钱，某些父母可以请高级家教，某些父母可以为孩子铺平四百分上211的道路——有能耐的父母通常都能让孩子走得平坦许多。我没有那些本事，第一部戏时撒加询问我担个什么职位比较好，我说演职员表上有我一个名字足矣，他却定了“监制”，只是除了监制之外，他担着“制片人”一职，想必他也明白，我初初进入这个圈子，资金管理片场协调制约导演这一套我是不懂的，即使懂也人微言轻。我当然也明白这是个噱头，我多少还有些名气，那一部戏选的又是我的一部畅销小说，目的在于彼此辉映相得益彰。
　　而现在，我要真真正正的开始做“监制”的工作了。在对着镜子用剃须刀修饰仪表时我这样想。凭心而论，他对我实在照拂有加，写小说是我自己的本事，但影响力终究有限，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是埋首一心一意为文，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今日显赫名声；而他却为我开辟了另一条路，一下就把我推上了文化圈的风口浪尖。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做这一行实在可谓人在戏中，一旦入行，无论本人意愿如何，总会做些违心之事。你得到了一些就必定要付出一些，这是上帝的法则。

　　选角试演的地点定在排练厅。上部戏选角我完全没参加，一切全凭阿布罗狄做主。我不知撒加全盘操作穆的电影时究竟是个什么状态，但看人选演员这点我既不如穆也不如阿布罗狄，少不得还是由导演来做主了。
　　到了地方一看，除了穆之外，哈迪斯居然也在座。他看我一眼点点头算是招呼，我大方的微笑回礼。
　　比较难搞定的是穆，我在他身边坐下，他没理我。想必还在为昨天我那一句狠话和狠话之后的挂电话不快。
　　我明白我迁怒不对，于是主动示好。缠着他说了两句，他终于肯抬头看我。
　　“你要是生谁的气，不必憋着，径直去揍不要客气。”
　　我笑笑：“我哪敢生谁的气？不过是被生活强/暴了，不能反抗，只好享受。”
　　助理拿试演演员资料给我们。我翻开一一看过，在男二号——暗恋□□老大的手足兄弟——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艾欧里亚？”
　　艾欧里亚是艾俄洛斯的弟弟。艾俄洛斯家教严格，但对这个比他小了上十岁的弟弟却是百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要吃鱼不给吃鸡。他们兄弟俩都相貌堂堂，哥哥年龄较长，气质柔和些，弟弟则英气勃发帅得不可抵挡。但偏偏这个弟弟对继承家族的生意毫无兴趣，一门心思只喜欢演戏。有哥哥铺垫提携，他自然风生水起。只是他年纪尚轻，道路过于平顺，一上手就演男一号，英俊有余内涵不足，是和当年的阿布罗狄类似的另一种类型的偶像派：永远的形象单薄卖弄脸和肌肉的男一号。
　　他的名字出现在试演演员名单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用胳膊碰碰穆，他的目光转过来，看到我面前的文件夹里艾欧里亚的那一页，轻轻“恩”了一声。
　　我压低声音问：“他哥哥投了多少钱？”
　　穆淡淡的，嘴唇都没有动：“三千万。”
　　就时装片来说，省着点用，这三千万足够了。即使穆再爱挥霍，也超过不了多少。当哥哥的如此大手笔为弟弟谋机会，这弟弟只怕不好伺候。
　　我又问：“钱给了吗？”
　　“合同约定，角色定了再给钱。”
　　从前金融风暴时，撒加曾遇大麻烦，唱片销量缩水，电影市场疲软，长期合作的银行又面临危机要求提前还贷。在那样窘迫的环境之下，撒加千辛万苦找来个冤大头，对方要求安排情妇演女四号，穆硬是一口回绝。我万万没有想到，如今情形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穆却签了这种合同。
　　艾俄洛斯找到穆，想必也是基于他的好名声。然而他毕竟在商言商，不可能像撒加那样由着穆的性子来。我觉得这事有点后患无穷，然而穆已经签了合同，想起那天和撒加的谈话，也只能顺着他向前走了。

　　试演开始之后主要就是穆的事情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撒加到场。候选者们纷纷向他打招呼，他象征性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们看到他，也纷纷起立，他点头示意我们坐下。在场的只有正在试演的候选者阿斯普罗斯不受影响，他竞逐的是男一号，排的是□□老大和兄弟最后摊牌的那场戏。
　　撒加原本已经来到我身后，指尖点点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他出去，然而此时阿斯普罗斯正在讲台词，铿锵顿挫，冷笑、挑眉、斜倚，甚至拉开并不存在的枪的保险栓的动作都张力十足。我和撒加不约而同驻足旁观。
　　我看看他的资料，又把资料递给撒加。这人是话剧演员出身，艺龄十六年，主要演话剧，拍过情景喜剧，也在一些小成本电影里客串过。只是大荧幕经验欠缺。
　　与他配戏的男二号的候选演员被他的气场压得几度忘词。撒加又旁观一阵，示意我跟他出去说话。
　　我们来到一间空化妆间，撒加把房门反锁。他郑重其事的态度让我心虚。
　　“昨晚，穆对我说，我不应该把你推上炒作的一线，他说这对你的名声不好。”
　　我赶紧澄清：“我个人并没有觉得怎样。”
　　“可是阿布罗狄昨晚也跟我打了电话，说的是同一件事。”
　　我愣住了。撒加打量我一阵，问：“你刚才说不在意，是你真实的想法么？”
　　我点头。
　　撒加的神情缓和下来：“你要知道，我并不想勉强你，或者为难你。一切都是为了工作。这些昨天阿布罗狄应该都对你说明了吧？”
　　我开始明白了。
　　阿布罗狄昨天屡屡旁敲侧击问我是不是对男人有兴趣，其实是撒加让他来为我心理铺垫，庆祝会上好演戏。只是我心怀鬼胎，一味环顾左右而言他，他探不明我的态度不好深入。哪知真正上了舞台，我却和他一拍即合，眉目传情相得益彰，他想必不解，后来才又继续试探。
　　只是我也不解，既然是为了公事，为什么不直接说明，非要绕这么大个弯？倘若他明说撒加要我如何如何，这生意里也有我一份，难道我会拒绝么？
　　忽而我又想起那报复的亲吻，无论如何，而今看来，我都简直是个混蛋了。
　　撒加又说：“沙加，就我个人来说我很看好你，我希望将来我们能一起工作。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回到试演的排练厅，正好赶上艾欧里亚和另一位候选者艾尔熙德对手。撒加的座位设在穆左手，他却不坐，站在穆身后双手放他肩上。穆握住他的手侧身抬头回望，两人交换了一个甜蜜的微笑，撒加为他整理头发，指背带着些许挑逗意味的滑过他的颈项。
　　在这两个男人的眉目传情之下，正直纯洁的艾欧里亚小朋友果然受了影响。然而与他对手的艾尔熙德却旁若无人挥洒自如。撒加愈发肆无忌惮，他扶在穆的椅背，越过他的肩膀看放在穆腿上的资料。两人耳鬓厮磨，低声议论了几句，穆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撒加起身拍拍穆的肩膀离开了。
　　艾欧里亚这回连台词都忘了。排练厅中央的两个人一齐停了下来。艾尔熙德低声提示了一句对手的台词，艾欧里亚没听清楚，求救一般看着他。
　　穆慢条斯理拍了两下手掌。空旷而骤然安静下来的排练厅里，这两声拍掌威力十足。
　　“就到这里吧。艾欧里亚，你能说说你对这个角色的想法吗？”
　　向来一帆风顺的艾欧里亚小朋友想了想。
　　“他很忠诚。”
　　“还有呢？”穆态度极好，语气温和，声音柔软，好比循循善诱的小学老师。
　　“他训练有素，枪法好，有领导力。”
　　“那么，”穆低头看艾欧里亚的资料，“你觉得他对他的老大，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或者说这一场戏，你是用怎样的方法来诠释的？”
　　艾欧里亚想了想，穆的面无表情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想这大概是他生平首次遭遇的局面吧。
　　“……我为了他拼命，结果却只是他局里的一粒棋子。我很愤怒，可是我不相信他会杀我。他开枪的时候，我非常惊讶，不能相信。”他缓慢的说，“就是这样。”
　　“就这样？”穆直直的盯着他，加重了语气追问。艾欧里亚点了点头。
　　穆又微笑。他说：“艾欧里亚你可以下去了。艾尔熙德，你的问题相同。”

　　中午撒加请我们吃饭，穆精神萎靡神情疲倦。我知他是为了艾欧里亚。撒加也看出端倪，主动询问他和艾俄洛斯的合同事宜。穆简单说了一下，我在意料之中的看到撒加甚至包括哈迪斯都露出棘手的表情。
　　“他也不是不能演，”穆烦躁的把头发往脑后拨，“可是中规中矩不是我要的。他不能体会这一点和那一点之间的区别，这很微妙，也很重要。”
　　说完又怨愤的看着撒加：“你当时是故意的吧？”
　　撒加毫不谦逊的笑：“我只是觉得他演技实在太烂，还不如我亲自上阵。”
　　“是啊，你精于此道。”穆烦躁的扔掉了圆珠笔。
　　我忽而想起阿布罗狄曾说过的话。他说，男人是崇拜感情和力量的生物，女人永远的最危险的情敌不是其他女人，而是自己男人的车和兄弟。当时我和米罗笑得前仰后合，阿布罗狄挂着“看你们这蠢材样”的表情，轻蔑的斜了我们一眼。
　　男人间友情的最高境界和爱情的最低境界，这是这世上最微妙的最难以确定的事情之一，可与薛定谔的那只猫相提并论。
　　“但是，用直男来演gay，更有发挥的空间。”
　　我、撒加以及穆，一齐看向之前一直一语不发的编剧大人。
　　短暂的意外表情，中途我们的视线甚至一度相对，或者他目光里的欲言又止，或者我的心虚，让我垂下了视线。
　　“正因为他不能体会出这一点和那一点之间的区别，所以才能正直的热血，正直的奉献，正直的让人萌啊。”
　　哈迪斯的专业术语让我只有低头无语暗笑的份。
　　穆和撒加对望一眼，穆一向擅长刻意的暧昧，对无意识萌到翻的状况有些理解不能。但找到一条解决的道路让他的烦躁减少许多，他说：“先解决简单的。男一号我倾向于阿斯普罗斯，你们意见如何？”
　　我翻开演员资料：“其实和艾欧里亚对戏的那个艾尔熙德也很不错。”
　　我将演员资料递给撒加。穆偏爱二线演员和新人，业内早已有耳闻，因此此次报名参选的基本上都是演技扎实但半红不黑的演员，艾欧里亚那样光芒万丈的偶像派是意料之外的独苗。艾尔熙德与阿布罗狄同年，艺龄也有十二年了。主要演电视剧的绿叶角色，也算脸熟。从照片上看，眼神沉默却不呆滞，表演时有如绷紧的弹簧，情感的酝酿和爆发都很自然流畅。
　　撒加细细看过资料，又递给穆。穆把艾尔熙德的和阿斯普罗斯的抽出来放到了一边，又把艾欧里亚的资料找出来细细看过。此时电话铃声响起，穆掏出手机看一眼屏幕，又向我们展示一周。
　　是艾俄洛斯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