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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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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极北处。
冰雪覆盖、寒风呼啸的世界里,一块赤裸的荒地突兀地存在着,仿佛白丝绸上一抹由肉汤或是巧克力留下的污痕,再大的风雪也不能将其掩盖分毫。
阿塔莉亚在这片荒地里醒来。
不过对她来说,“醒来”这个说法似乎不怎么准确。因为没有人睡醒一睁眼就会看到自己的尸体。
她已经死了。
她的魂灵却逗留世间。
阿塔莉亚像是没有重量般飘起,俯视自己破碎的尸体。
是的,破碎,尸体的胸腹不知被什么东西砍过或是劈过,躯干已经断裂成三截,脏腑破裂,鲜血横流。有虫蚁从她的腹腔里钻出,又爬进她的气管里。
阿塔莉亚注视着自己的尸体,脑海中浮现自己年幼时随父兄到森林里狩猎时的场景,浮现起那些中箭的鹿或是断颈的兔。
不同于破碎可怖的躯干,尸体头部是异常的干净整洁——她的长发完美盘起,她的妆容挑不出分毫过错,她的角膜还没来得及变浑浊,仍保持着鸢尾花般的蓝色。
唯独一点,她左侧脸颊上有人吻过的痕迹,是唇红又或鲜血染成的。
她的死亡看起来像是个意外,就像她刚被她的母亲或者某个淑女亲吻过,准备出门,然后一出门就遇上某个暴徒,被其劈成三截。
但她的死亡绝对不可能是意外,因为她的尸体出现在这片古怪的荒地里,因为直到死亡前一刻她仍在微笑,因为她面颊上的唇印——至少她的尸体是这样“表达”的。
阿塔莉亚没有自己死前的记忆。这一点再明显不过。因为如果她知道自己的死因就不必在这儿推测自己的死是不是意外了。
她环绕荒地一周,发现自己甚至无法离开这里。
像是圈禁。
可这里除去她的魂灵和她的尸体外就只有一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虫,一个不知自己为何而死的魂灵和一具不能再活过来的尸体都太过无害了,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被圈禁的理由。
看不见的玻璃花房一样的屏障反倒为她阻挡了遮天蔽日的风雪。
又像是保护。
但无论如何,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或许将被永远困在这寸草不生的荒地上、永世封冻的冰雪里。
咚咚——
闷闷的两声,像是有人在轻敲橡木或是榉木的大门,敲击与停顿都十分得当,似乎是出自某位淑女或是绅士之手。
可是这里并没有木门,更不该有淑女或是绅士。
狂乱飞舞的雪花像是落入胶冻一类的物质中,运动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慢。一个深色的人影自风雪中浮现。
“玻璃花房”的“门”打开了,薄冰如地毯般铺展开,尸体表面立即爬上一层洁白的霜,鸢尾蓝色的塔夫绸的裙摆都冻得僵直。
仅着单薄衬衣、马裤与长靴的少年手捧一束怒放的白花,踩着冰雪铺就的道路而来。
而冰雪却因他的到来消融——偶有羽毛般的雪花落在他发梢或是衣角,瞬间蒸腾成白蒙蒙的蒸汽,仿佛他是什么炽热滚烫的存在。
薄冰道路融化消失,看不见的“门”也重新关上。
少年略整理了一下衣袖,径直向地上的尸体走去。
阿塔莉亚隔着一段距离谨慎地打量这位陌生来客——他个子很高,肩背薄且挺直,四肢修长,短发乌亮而微卷,轮廓线条凌厉,他眉宇间带有贵族式的骄矜与懒散,可不知是因为略显病态的苍白皮肤又或别的什么,他的神情看起来多少有些阴郁——她确认至少在她仅存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在尸体前站定,低头看向微笑的破碎的尸体。
阿塔莉亚看不见他的表情,仅以他的动作判断他应该是在观察她的尸体。
“听说在你的故国科维兰,白色菊花用以死者的祭奠。”少年抱着怒放的白菊,声音很轻,像是在和什么亲近的人低语,可语气却又带着几分嘲弄似的笑,让人很不舒服。
阿塔莉亚悬浮在半空中,注视着他头顶小小的发旋,茫然、疑惑、警惕蛛网般交织在心头。
“可是,阿塔莉亚”他轻声唤道,“科维兰之鸢尾,王国华冕的明光……”
他历数她生前的美称,她却感觉到某种浓稠到快要滴下来的恶意。
“装死的人不配受到祭奠。”
他突然抬起脸,无比精准地看向飘着的阿塔莉亚的魂灵。深邃眼窝里,一双瞳仁抽长化作竖瞳,暖琥珀色的虹膜隐隐发亮。
“你还不醒么?”
白菊在白金色的火焰中化作飞灰。
看不见的屏障玻璃般碎裂。
风雪呼啸而入,将阿塔莉亚卷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