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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死亡终将降临 ...
看着精灵将已经掏空的‘花枝’重新放回花瓶,与她一起留守在树屋内的同伴突然提议,“我们将这些植物带回领地怎么样?”
“花蕊种实还具有生命力,只要认真照料,又有生命之树庇佑,自然能够创造的奇迹肯定会比我们的想象更加伟大。”
“……它们,不应该被交还给真正的主人吗?”精灵下意识反问。
“你刚刚用的那支箭当然会被送回去,”同伴回答,“毕竟那一支不是真正的植物。”
“但剩余这些植物——”同伴指向花瓶解释,“临行前欧兰王特意对女王陛下提起过,希望你能带走它们。”
为了增加混淆项,被‘风力作用’吹到精灵身边的,并不只有伪装成花杆密封箭矢的积木,还有几支真正意义上的普通植物。
精灵一怔,“……由我带走?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欧兰王听说你对欧兰城很感兴趣吧?”其实女王陛下与欧兰王都没有解释过原因,同伴也只能依靠猜测回答,“毕竟这些植物大部分都是欧兰城特有的品种。”
“人类世界——起码在欧兰领地里很流行这种习俗的。人类很喜欢将自己领地的特产送给异乡旅客做纪念。”
“之前两位小殿下返回领地的时候就带回了很多欧兰特产。大概欧兰王这次也是这么想的吧?”
同伴思考一下又很快补充,“而且欧兰领地非常注重‘劳动所得’,欧兰王经常会向属从们强调‘要建立民众对我们的信任感’——既然她请求我们的帮助,我猜她肯定也会给出报酬的。”
精灵:“……”
如果真的需要赠送谢礼或报酬,应该也是由她感谢欧兰王与女王陛下。
其实导航箭的使用完全不需要任何箭术要求。
只要锁定敌人,即便是对箭术一无所知、早就已无法进行任何运动锻炼的亡灵艾琳,也可以轻松拉动弓弦将身处遥远距离外的敌人一击致命。
精灵能够额外做到的,大概只有发挥自己种族对魔力的精准操控能力,彻底调动箭矢顶端魔晶的力量。
在箭矢冲入保护屏障的瞬间启动闪光魔晶,确保大范围快速致盲,为箭矢消失以及蝎毒萃取物生效争取尽可能充足的时间。
——通过系统背包的识别信息,丝塔茜可以精准掌握蝎毒萃取物的麻醉效果:【在与目标皮肤接触1s后生效】。
与正常药物不同,源自积木生物的毒「」素不具备药物不良反应或个体差异,而更像是现实生活中的特殊‘debuff状态’,一旦生效,就会无差别作用于所有目标者。
丝塔茜实验过多次,最短能将整个麻醉过程控制在3到5秒之间。
使用魔法沙漏计时的哈洛鲁大陆还没有普及‘秒’这种短暂时间单位。
三到五秒,大概只是普通人一次呼吸所需要的时间。
然而对于教皇德文那种级别的高阶魔法师来说——三秒,已经足够他甩出一道魔咒自卫或攻击。
所以在他们做出反应之前,蛛网与蝎毒必须完成释放,并且实时效果已经达到令在场所有人都丧失活动能力的地步。
许多精灵都曾旁观过欧兰士兵们的训练过程,他们相信欧兰王的军队中绝对存在具有这种超强掌控力的弓箭手。
但欧兰王还是以【射箭者人选需要‘合情合理’地出入王都,并且在事发之后也能够不被怀疑地安全离开】为由向精灵族郑重求助。
她甚至特意向精灵女王指定了射箭者人选——那名曾经被海松城囚禁过的精灵。
……与其说是欧兰王向精灵族求助,倒不如说是精灵通过她得到了一个机会。
精灵并不相信这种解释,而同伴却已经开始猜测另一种可能性,“不过欧兰王提出一个要求,她希望我们能为其中一种植物命名。”
“……它们没有名字吗?”
同伴点点头,“听说这种植物的生长环境偏僻,人类很少能够见到,所以也没有固定名称。”
当丝塔茜第一次请求精灵族在典礼上帮助她时,精灵女王就已经与她达成了共识。但在‘指定射箭者’的要求时,精灵女王却表现出了难得的犹豫,只回答自己会尽可能劝说对方。
丝塔茜当然表示理解。
——‘无论那位精灵是否愿意使用那把弓箭,都请她带走那些植物吧。’
‘其中有一种植物来自欧兰森林深处。埃图斯和里修斯第一次在森林巡逻时偶然发现了它们,并带回了一些采摘到的花瓣收藏。’
‘那是一种非常美丽并且生命力顽强的植物,能够熬过欧兰城冬季寒潮的低温。根据医师研究,它的根茎甚至具有少量药用价值。’
‘可惜因为它们只生长在阳光罕见的阴暗潮湿环境中,所以遭到教廷厌恶,至今都没有固定名称。’
远离光明神庇佑的植物竟然还能旺盛生长,这简直是触怒光明教廷所宣扬的‘光明即万物本源’教义。
‘既然精灵可以聆听到植物的声音,或许能为这种植物寻找到一个最适合它的名字呢。’
“……”同伴谨慎地观察着精灵的表情试探,“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
精灵依旧没有立刻回答。
她当然知道人类世界具有‘为友人赠送特产礼物’的习俗——精灵领地内饮食习惯与偏好的改变,就是因为受到欧兰城调料特产与半成品食物特产的影响。
——精灵们追求‘自然’,饮食习惯当然也是绿色健康无污染。
而且他们的饮食需求不高,很少会感到饥饿,两三日才会食用的一餐也几乎都是蔬菜与水果。
不经过任何后天加工的纯天然食物——没有烹煮过程,也不使用任何调料。
精灵们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除了喜欢以大量香料点缀食物的人类之外,大部分种族的饮食习惯都是这么简单。
不过听说——回到领地之后,她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精灵。
或许是因为这几年发生了太多趣闻,有太多话题值得分享讨论,记忆中冷静沉稳的同伴们竟然变得格外健谈。
在黑暗中度过了太长时间,虽然已经重新获得自由,但精灵还是仿佛丧失所有动力般无措。
她每天都会坐在母树和甜泉旁发呆。而每一次,都会有同伴或偶遇或恰好地经过她身边,随意地停下脚步与她攀谈。
她几乎每天都会在同伴们口中得知许多自己不在领地时所错过的趣事。
习惯黑暗与死寂的精灵并不适应这种热闹气氛。
……但她不舍得拒绝他们。
精灵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些熟悉的声音——同伴们的声音让她感到安全。
有很多次,她甚至在同伴们的聊天声中不自觉地睡着,享受对她来说难得到珍贵的好梦。
那些细微声音不会让她在睡梦中感到吵闹,只会提醒精灵现在她有多么安全,只会让她在每一次即将惊醒前打断她的噩梦。
所以虽然很少主动开口参与他们的聊天,但精灵听得很认真,也清晰记住了同伴们曾提起的许多事情。
——听说欧兰王第一次看到两位小殿下的午餐后,便立刻盛情款待了他们。
——两位小殿下写给女王陛下的家书中,当天便出现了对‘韭花酱’与‘辣椒花生酥’的热情赞美。篇幅甚至约等于一首短篇吟游诗。
而这些被提及的酱料也很快被送到了精灵族领地内——以‘特产礼物’的名义。
不过欧兰王性格谨慎,她从不打探进入精灵领地的方式,毫无好奇心与探究欲,那些礼物总是放在固定区域等待精灵们自行拿取;
也从不赠送任何可能会超出两族友谊界限的物品。
过于年轻的阅历似乎并没有影响欧兰王的睿智,她为领地规避风险的细腻程度甚至就连女王陛下都曾多次称赞。
“……”
“赠送植物这种做法在人类世界很常见的,”看出精灵的惊讶,同伴只好继续解释,“欧兰王的两位半血种属从每次外出做事后,都会带回许多外地植物送给欧兰王作纪念。”
“整株植物、植物种子、植物的花朵花瓣——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不算太久,就已经见过这么多不同类型的纪念品了。”
“诺雅殿下还问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猜他们的回答是什么?”
“因为人类王室对城市管理者的约束严苛,身为领主的欧兰王很难有机会亲自离开封地。他们带回越多其他城市的特产,就能让欧兰王看到越多领地外的风景,感受到越多他们在领地外的见闻和精力。”
“就连血月对狼人的感召都无法影响他们灵魂中的勇敢,”同伴忍不住感叹,“他们忠诚到甚至不忍心领主错过自己所看到的风景,想用各种方式弥补欧兰王——”
“……”
听到这句话,精灵一怔,突然回想起使团正式离开领地之前,女王陛下曾偶然提起的一件事。
在邀约精灵族参加自己诞生日典礼的亲笔信件中,人类国王再次提到了对海松城精灵族俘虏的愧疚与歉意,并承诺一定会尽快整顿教廷风气,立誓帮助精灵们寻求正义的裁决。
措辞恳切,篇幅漫长,情感激昂,甚至比精灵接触过的最华丽吟游诗更加绕口。
但这一切都无法挽回女王殿下对他的愤怒。
“如果他真的这么迫切地想要惩戒罪恶,就应该像欧兰王那样亲自审问所有罪人!再亲自注视着他们走上断头台!”
而不是将诚意停留在细嫩柔软的犊皮纸上——也永远只会停留在这些华丽辞藻中!
他甚至不舍得放弃自己的贵族做派,仍然将用动物皮肤制作成的纸张为精灵们书写信件。
……所以欧兰王曾经亲自审问过那些罪人。
那么或许——不,欧兰王肯定已经得知了她被那些人类抓走时所发生的一切。
那年哈洛鲁大陆的寒潮刚刚结束。
初在外游历的精灵,第一次看到春汛的壮观场景,河流裹着还没有彻底融化的冰层如兽群迁徙般涌流。
精灵领地气候温和,近乎四季如春,只在吟游诗中接触过这么激烈碰撞的季节变化。
崇尚自然的浪漫种族,瞬间被这幅画面吸引。
精灵顺着河流方向一路追逐寒潮留下最后一点余韵,聆听自然碰撞的旋律。
如果当时她拿在手中的不是弓箭而是竖琴,或许一首赞美初春生命奇迹的动听歌谣将会从那一天起在大陆上诞生与流传。
没有诗歌,只有意外。
就在精灵冲进汹涌河流中准备捞起一名不慎落水的人类幼崽时,一群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类魔法师对她发起了偷袭。
……等到被击晕的精灵再次醒来之后,所面对的就是漫长到失去时间概念的无望囚禁。
直到返回领地养伤之后,精灵才有机会从母树与其他精灵们口中得知有关当年那场捕获的更多细节。
原来那时人类国王与人类教皇的矛盾正在不断激化,失去哈洛鲁王室大力扶持的人类教皇急需寻觅更多资源以供给自己的野心与疯狂研究。
而在光明教廷偶然捕获了一名因战争而意外失散的年幼巨人之后,一条属于德文的特殊供给链由此诞生——魔法种族不仅提供暴利,也可以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魔药与魔法器具原料。
她只是这条供给链中的渺小一部分而已。
一名落单的精灵是多么珍贵罕见的宝物,在接近海松领地的瞬间,她就已经被那些传教士们列为了必须捕获的目标。
甚至就连那名不慎落水的人类幼崽——也是传教士为她抛下的诱饵。
于是精灵在哈洛鲁寒潮即将结束时被捕获,甚至没有看到人类世界真正意义的春天。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她本应该追逐着河流的方向一路向南,途径‘圣洁’的海松城,路过商业名气已经传到精灵族内的艾尔小镇,或许还有机会看到那时还未完全衰败的欧兰城——不,她一定会去看欧兰城的。
——在黑暗中消磨了太长时间,精灵早就已经无法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想法。
但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对欧兰城充满好奇。
很想去亲自看一看,这片在族内古老吟游诗中明明被记载为‘光明神降临大陆之地’的城市,为什么近百年时间里被人类提及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或许这就是原因。
——这不只是欧兰王赠送礼物的原因。
也是很多事情的原因。
她的同伴们并不是在她不知情时突然变成了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活泼健谈性格。
他们每一次攀谈,每一次待在她身边的陪伴与闲聊,都是在努力弥补她被囚禁时错过的所有空白记忆。
外出狩猎的猛兽会带回战利品填满巢穴。
而他们提过的每一个话题、塞给她的每一件族外物品,都是在试图为她创造能够代替那段经历的崭新记忆。
现在就连她没能抵达的欧兰城,都为她赠送了一小片风景。
“……好。”
同伴等待了很久,终于听到了精灵的回答。
声音很轻,但永远不会被其他精灵忽视。
“……”精灵有些不自然地转移目光,似乎只要再多看一眼花瓶就会不小心泄露出什么过于失态的表情,“应该为欧兰城的植物寻找一个最适合的名字。”
同伴悄悄松了一口气回答,“嗯——用精灵语和人类的语言分别选择一种称呼怎么样?”
树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精灵族的感知能力远比大多数种族更敏锐,能够清晰聆听到树屋外的讨论声。
同伴耳尖微微一颤,立刻捕捉到了那些人类卫兵们的想法,“好多人。”
“他们准备来请求我们的帮助。”
“……”精灵刚刚才稍微放松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帮助?什么帮助?”
“帮助他们遮掩这场丑闻?”
同伴边聆听外界的声音边点点头,“或者消除扩音咒的作用和帮助他们解救众人。”
留守在外的骑士卫兵们中也有人类之王与人类教皇的心腹。
现在他们绝对是最迫切希望重新控制回局面的忠诚守护者。
精灵:“……但那些人类使用了魔法隔绝外界。”
为确保安全,在典礼仪式刚刚开始时,人类的王与人类神谕的仆从就已经在教廷周围展开了顶尖的防御魔法屏障。
“外界无法进入屏障也不能关闭它,更不可能有机会干涉屏障内发生的事情——除了等待有人恢复知觉主动在内部解除魔法之外,他们——和我们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精灵非常熟悉那种封印魔法。
它曾经盛行于海松城,盛行于囚禁魔法种族俘虏们的密室中。
就是因为这种彻底切断一切连接的屏障,所以多年来生命之树与其他精灵才会无法捕捉到她被囚禁后的悲鸣,误判她的处境,认为她还在外正常游历,毫不知情地等待着她的归乡。
……或许这也是欧兰王希望由她射出那一箭的原因。
作为经受过折磨的亲历者,精灵当然很了解它。
魔阵最初起源于远古时代各个魔法种族合力封印深渊所使用的古老魔法,在传承过程中历经无数人类魔法师的精心改良,效果已经达到了人类能够做到的最巅峰状态:切断一切联系,隔绝一切生灵禁止入内;哪怕是不具有生命或魔力的普通物品也无法穿越屏障。
屏障一旦打开,就只能在内部关闭,或者由魔阵拥有者在外消除,否则即便再高明的魔法师也无法在外强行撼动。
人类魔法师曾将这种魔法称为“能够建造出接近神域般安全圣洁的领域”。
而现在——
待在屏障内的那些人类与各族使者们:想打开屏障结束一切的人早就失去了行动能力;还保持行动能力的那些,都很乐意继续聆听。
人类之王与人类神仆亲手为‘太阳之子’搭建了忏悔罪孽的高台。
“但说不定会出现奇迹,”同伴认真回答,“就连深渊封印也没有阻拦住所有恶魔,其他封印当然也可能存在漏洞。”
对于这一点,恐怕现在被困在屏障内的人类之王会深有感触。
“既然今天已经发生过一次奇迹,当然也可能有机会发生第二次。”
那支以魔晶锻造的箭矢、以及那个声音正传遍整座城市的人类——这些本应该【绝对】无法进入的入侵者,不是已经完好无缺地顺利闯入魔法屏障了吗?
虽然精灵们也无法理解,欧兰王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将他们快速塞进屏障内的。
但既然对方已经成功做到,这就足够证明:那些屏障并不像之前魔法师们所吹捧夸耀般绝对安全。
曾经在海松城时,欧兰卫兵用那种会喷出火焰与响声的武器抵住传教士的头颅逼迫他们打开屏障。
或许他们从那时起便已经积累下了丰富经验。
同伴:“现在人类王都内有这么多来自不同种族的使者。”
“万一人类之王非常幸运,这些使团中有谁恰好精通封印魔法,并且愿意帮助他们呢?”
同伴很快跳下树屋与人类交涉。
在他们开口哀求之前,面带愤怒的精灵抢先质疑:“这些声音是谁在说话?那真的是你们人类国王的孩子吗?”
“我仍然记得他几年前还曾经派遣使者拜访精灵族,为什么会——会出现这种事情?”
“你们的王明明曾经向我承诺过,仪式过程中绝对不会出现危险!我们相信了他的话,所以我的同伴们才会不携带任何武器到场!你们准备怎么保护他们的安全?”
守在树屋内的精灵认真聆听着人类卫兵们的窘迫解释与急促脚步声,很快镇定了下来。
——欧兰王不会只向精灵族求助。
城内的这些不同种族:精灵族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人鱼族不会允许海妖们生事;而矮人、地精与巨人这些种族虽然没有与欧兰城达成盟约,但他们本身并不是以魔法闻名的种族,应该不具有毁掉封印或者破坏计划的机会。
……一定会成功的。
精灵不自觉地再次握紧了计划中应该提前收好藏起的弓箭。
或许她还有勇气再射出一箭。
或者更多。
持续生效的扩音咒验证着精灵对事情发展的猜测。
“您没想到我会得知这一切吧?”莱纳斯笑着看向扎克利反问。
因剧烈闪光而导致的短暂致盲效果已经彻底消失,人们终于有机会仔细端详这位穿着王室礼服的‘陌生’来客。
——他看起来实在太陌生了。
明明容貌与神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没有人会相信他曾经是备受宠爱的太阳之子——即便是他的父亲扎克利也在看到他后忍不住开始怀疑是谁在说话。
五官扭曲,皮肤如死尸般苍白,王室象征性的蔚蓝色眼睛早就爬满血丝。
这怎么会是莱纳斯?
这明明就是一个狰狞可怕的魔鬼!一个从墓穴中爬出的、喉中不断吐出死亡气息的恶灵!
如果身体还能活动,在场没有任何人的目光会愿意在他身上停留。
因为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免感到畏惧——那是一种生者对死亡的本能回避,不愿长久凝视着躺进棺木中的死者。
但莱纳斯并不在乎其他人的心情,也根本没有希冀过自己会得到任何回应。
在离开海松城后的短暂路途中,他早就无数遍思考过自己需要在众人面前说出什么内容,仿佛年幼时背诵神谕般流畅熟稔,“第一次看到祖父的亡灵时,我也像您现在这样惊讶。”
“那时我才不到十岁,如果不是因为误闯进了您用以关押他们的密室,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身边正发生着什么。”
依靠魅魔用各种植物汁液酿造熬煮的苦涩液体,莱纳斯勉强口齿清晰地站在这里,虽然声音沙哑走调,但万幸不至于每次开口时只能发出大笑声。
“他可是统治哈洛鲁大陆几十年的国王!这么尊贵的身份,竟然有人胆敢摧毁他最后的尊严,剥夺属于死者的仅剩安宁,将他——或者说是它?变成一具任由魔法随意驱使的骷髅……”
“多么可怕啊,我从来没有想过您竟然会对自己的血亲做出这种事。”
“但我很快便理解了您的用意,父亲。”
“魔法是多么深奥难解的神圣力量,我们对魔法的钻研总是在不断失败。”
莱纳斯用力叹息着表示遗憾,“您送到兽人部落的那些人没能完成您的希冀。”
“我们送去的那些母体无论是出身平民、是奴隶、还是失去家族庇护的贵族;也无论她们本身是否具有魔力,她们都只诞育下了一群无法使用魔法的废物!”
“一群长满獠牙或者可怕绒毛的怪物有什么价值呢?您的所有希冀都失败了,根本没能发生您所希望的‘种族融合而创造的伟大奇迹’。”
“我之前在兽人部落中见到过那些女人。但很可惜,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她们早就失去了最初时的美丽与纯洁。”
莱纳斯轻笑一声,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所以兽人首领只好用其他方式消遣她们。”
“还有您——”莱纳斯缓慢转动眼睛看向教皇德文,“您在海松城以及其他几座城市所圈养的魔法生物们同样没能为您带来足够丰富的回报。”
“在这么充满挫折的艰难探索过程中,哈洛鲁家族身为这片大陆的统治者,当然理应做出更多奉献。”
“祖父年轻时魔力强盛,曾经闻名整片大陆。如果用他的生命钻研亡灵魔法,肯定会是最优秀的献祭品吧。”
莱纳斯的笑容突然变得很甜蜜,泄露出一点太阳之子流连舞会时的风采,“还有我那其他几位叔叔,肯定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会被您制作成亡灵驱使吧。”
漫长倾诉飞快消耗着莱纳斯的体力,但他的表情中却始终带有一种诡异的亢奋,仿佛有什么可怕的神秘力量正支撑着他疯狂蠕动着镀银舌头四处撕咬。
随着所说的内容越来越惊人,莱纳斯苍白脸颊上甚至渐渐泛起一阵令人生疑的潮红——
“……”
周围有些阅历丰富的骑士们很快意识到,这一幕看起来有多熟悉。
那些在战争或训练中不幸重伤的人们……在即将死亡之前总会表现出这种预兆。
他们总会在最后时刻突然清醒,仿佛在神明庇护之下重燃生机——但这种‘痊愈’状态只会维持极其短暂的时间,一旦度过,病情就会继续恶化将他们拖入死亡。
“……”
大殿下肯定也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噩耗,所以今天才会做出这么多疯狂的举动。
他们都见过患上笑病的疯子。
而一个即将死去的疯子——他现在什么做不出来!
连死亡都已经注定,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行动遭到强行控制,骑士们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反而变得更加敏锐,能够清晰听到屏障外驱赶平民与魔法师们不断释放魔咒的声音。
……然而所有曾聆听过神谕的人都会清楚光明教廷的扩音咒有多强大。
在德文大人接任教皇之初,他便为了‘广泛传播教义,为更多信徒提供聆听神谕的机会’而特别设置了这片扩音魔阵——那可是能让城外高塔都能清晰感知到教化声音的可怕覆盖面积!
除非将整座王都的平民藏匿进地面之下,否则释放再多隔音咒都不可能阻挡住大殿下的声音蔓延!
骑士们的这些做法只不过是在已经出现裂纹的冰面上锤下钉子而已。
骑士们的绝望无法阻止莱纳斯继续说下去。
“可惜祖父与叔叔们都没能领会到父亲您的用意,他们不但没有主动配合,甚至竟然在死亡之前留下了对您的诅咒。”
来自血亲的诅咒,是人类能够使用的所有诅咒魔法中最强大可怕的一种。
“而您——又将这些仇恨转移到了我的灵魂中。”
“所以我开始生病。一次又一次地昏厥,代替您不断呕吐与发热——”
说到这里,莱纳斯的声音越来越凄厉,近乎尖叫和怒吼,“那时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已经喝下了那么多强效魔药,为什么有明明那么多魔药师为我治疗,但我却还是没能康复!”
“就连教皇大人建议我吸饮的人类头颅精华也没能改变我的痛苦!”
“……原因竟然这么简单。”
“只是因为我当时根本没有生病!”
“我受到的这些折磨全部都是因为您对我的诅咒!是您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而献祭了我!是您亲手放弃了我的未来!”
“祖父——还有那些被您杀掉的王室成员们——您计算过吗?”
“他们中究竟有多少人对您的仇恨深到哪怕需要耗尽灵魂也要诅咒您?”
“还有好多……”
“那些被扔进坩埚里的魔法生物、那些被送去兽人部落的女魔法师们、那些遭到迁怒与惩处的传教士——您经历的所有苦难、您承受的所有诅咒、哪怕是战场旧伤的疼痛——父亲!您为什么要让我来承担这些!”
沙哑的声音渐渐逼近疯狂边缘。
但这一次,莱纳斯的话没能彻底说完。
一道灰白色的闪光突然在不远处爆发,快速冲向莱纳斯。
急切凌厉,如同一支光箭。
莱纳斯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
在离开海松城之前,丝塔茜就已经拿走了他的魔杖;他的魔力也早就在笑病折磨下彻底耗空约等于无,现在根本没有任何自卫能力。
——但另一道光芒却比它更快。
微弱而清晰的白色光芒抢先击中了莱纳斯。
独特的魔力波动,在场很多人都辨认出这是来自精灵族的力量。
“……”
虽然身体依然无法行动,但这在一瞬间完成的快速袭击却让扎克利的眼神微微变幻,怒火渐渐凝结成赌徒即将抛掷筹码前的疯狂与期待。
虽然他本身并不是多么优秀的魔法师,但出于政客需求,他熟稔了解着所有魔法种族的特征。
只在一瞬间,扎克利就分析出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第一次袭击来自巨人族。
虽然不确定莱纳斯究竟使用了什么魔法或者是魔药,竟然能够在没有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控制住在场所有人。但巨人族体型庞大,对伤害的承受能力远比其他种族强悍,哪怕是高阶火球术也只会灼伤他们的表层肌肤,至于昏昏倒地之类的沉睡咒语则是几乎无效。
无论是面对魔法或是魔药的控制,巨人们都有机会率先摆脱控制做出反击。
所以他们最先恢复了体力,并且尝试攻击莱纳斯控制局面。
所使用的攻击魔咒并不算强大,最多只会将莱纳斯击倒在地——大概是因为施咒者的体力并没有完全恢复,或者出于顾虑并不准备直接杀死莱纳斯。
……但扎克利宁愿对方直接杀死莱纳斯。
而第二次袭击来自精灵族——在树梢上诞生的生命,他们做出任何事情都很合理,也最有可能逃脱魔法控制。
‘只要他们能恢复……’
就有机会结束这场闹剧。
扎克利的祈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真正成型,就被逐渐蔓延的白色光芒打断。
起初扎克利与所有人一样,都认为那是精灵魔法还未散去的痕迹。
但白色光芒却越聚越强,以莱纳斯为中心向周围散开。
与莱纳斯现身前突然笼罩众人的刺眼闪光不同,这阵白光虽然同样突兀,但却柔和温暖,像一阵微弱却清晰的白色雾气,带有某种熟悉感。
“……”
太阳已经渐渐升高,这阵光芒并不比神明恩赐下的阳光耀眼,却浓郁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带有实质地不断流淌,直至淹没整座城市。
随着白雾笼罩——好像有什么人类无法以视线捕捉的东西正在共同蔓延。
伟大的国王陛下早就已经习惯掌控一切,一个接一个突然出现且无力阻止的意外让他愤怒到近乎作呕。
身体依旧无法活动,但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在快速紧绷,在恶魔庇护下一次次逃避死亡的亵渎者最先捕捉到危险预兆正在不断逼近。
厚重礼服包裹下的每一寸皮肤与血管都战栗嘶吼,逼人冒汗的压迫感从头颅一直延伸而下,汗水如同淬炼过的熔金般不断滚落。
这种感觉非常荒谬。
但‘一定有什么他们看不到的存在……正在降临’。
“这是……”位于魔法屏障外的骑士们率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魔力在保护大、大殿下?”
“好强大的光明魔法!”因为‘担心被困同伴’而‘自愿’积极参与救援的人鱼使者同样发出一阵惊呼。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强大的白魔法力量,而且还能以这么快的速度挡下攻击,”旁边的精灵使者皱眉担忧,“糟了,恐怕大家会被——”
迅速织就的魔法屏障如同一面银镜,映照着所有攻击,毫无温度地将刚刚袭击莱纳斯的魔力反噬向使用者。
虽然扎克利等人的视线无法捕捉到位于身后的精灵与巨人,但不远处传来的两声痛呼已经足够代表一切。
他们所发出的攻击,命中自己、反向生效。
第三道白光,是有人为莱纳斯施加了魔法屏障,庇护他免于受到外界伤害。
“……”
如果不是因为身体还无法活动,扎克利真想转身扑到德文面前掐死对方。
以这么快的速度调动魔力保护莱纳斯,甚至还是能够抵挡精灵与巨人同时攻击、令他都会感到恐惧的高浓度光明屏障——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绝对不会是普通魔法师。
在场——不,整个王都,只有德文能做到这一切。
即便魔力波动经过刻意掩饰,但扎克利太熟悉自己的这位旧友——莱纳斯身边的这些光芒与德文的魔力波动几乎有三分之二的相像!
每个魔法师的魔力波动都是特殊的,保护莱纳斯的根本不可能会是其他人!
怪不得莱纳斯有机会穿过屏障突然出现,怪不得他竟然会说出这么多荒谬的故事——是啊,莱纳斯说出这么多丑闻诋毁哈洛鲁王室,最大的得利者当然会是光明教廷。
虐杀血亲、研制半血种——对方提到的这些事情明明都是德文与教廷和他一起做的!但莱纳斯却一个字都没有提及他们!
他对那群贪婪鬣狗的唯一诋毁竟然只是轻飘飘地提起了那则早就传遍大陆的轻微污点。
在王室的卖力宣传下,难道还有谁不知道教皇德文曾推崇吞食人肉的丑闻吗?!
莱纳斯的立场已经非常明显。
所以德文前段时间才会表现得那么冷静,一副并不急于脱困的悠闲态度,就连今早现身时也那么镇定冷静——他们究竟密谋了多长时间!
他所管理的王都内怎么会出现着两个叛徒!
位于光芒中心的莱纳斯同样怔了怔。
‘会是谁?’
德文曾是他的魔法启蒙者,是负责教授他魔法的第一位老师。
莱纳斯当然熟悉对方的魔力波动。
但莱纳斯不相信教皇会愿意保护他。
更何况德文是丝塔茜的首要目标之一,对方绝对不可能有机会脱离控制。
莱纳斯的位置直面扎克利与德文两人,方向刚好可以看到位于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巨人与精灵使者们。
虽然刚刚的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但莱纳斯还是看清了他们的动作。
是巨人族的使者——他记得骑士们的议论,那应该是巨人族首领的独女,毫无争议的未来首领——先对自己发出了攻击。
而精灵使者的那道魔咒,却更像是为了打断第一道魔咒的补救措施。
但没想到两道魔咒同时落空,是庇护莱纳斯的魔阵先一步生效挡住了两次袭击。
待在丝塔茜领地时的记忆渐渐复苏,很多混乱猜测在莱纳斯脑海中的飞快闪过。
“……”
当然,他那位精明的妹妹,怎么可能不提前准备好备用计划。
屏障内当然会有她的其他盟友,而且他们肯定会达成某种将他排除在外的约定:确保他会顺利出现,并且说出合适恰当的忏悔。
……莱纳斯有些好奇会是谁,但他却已经没有力气去猜测这一切。
是谁都好。
只要对方给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那么无论是恶魔还是神明庇护了他,他都只会欣然接受。
虽然并不是用以治疗的特殊魔咒,但高浓度光明魔法的笼罩还是及时抚育了莱纳斯的疲惫。
即便是在最巅峰时期也从未体验过的强大魔力在灵魂中不断涌动,竟然让莱纳斯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终于忍耐下怒火,认真注视着面前的扎克利与德文。
……以及他们身后的教廷大厅。
‘太阳之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面临的一切有多么熟悉,在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强大的光明力量突然降临、庄严肃穆的典礼现场,温顺聆听的众人。
在诅咒转移之前,所有关于哈洛鲁的重大典礼与仪式都是由莱纳斯替代父亲出席。
他太熟悉这一切:每一个步骤、每一次细节、所有的荣光与骄傲——
莱纳斯甚至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代替父亲出席年节典礼时的场景。
为了表达对他的支持,减少外界对‘尚且年少的王子殿下是否有资格处理政务’的争议,德文特意在仪式开始前询问了光明神的意见。
并很快光芒笼罩中传达神谕,向世人宣告:太阳之子会在光明神的庇护之下拥有伟大而荣耀的未来。
在无数贵族与传教士的欢呼赞叹声中,莱纳斯紧张接过对方递来的权杖,站在提前排练过无数次的位置上,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这片大陆的最高权力。
莱纳斯主持典礼的次数或许已经超过了扎克利本人。
太久没有接触这类事务,扎克利竟然疏忽错漏了一件重要步骤。
接受教皇多年精心教导的‘太阳之子’瞬间做好了决定。
他一定会为父亲与教皇完善好这场仪式,令他们终生难忘。
“——这是神谕!是神谕降临了!是光明神正在保护我不受伤害!”
这一幕多么熟悉啊。
德文总是以这种声势浩大的方式宣布自己得到了神谕指引:一点圣光,一些极具压迫力的光明魔力,以及卖力而笃定的表演艺术。
“我愿向光明神起誓!”
还没有彻底散去的白光包裹着莱纳斯高高举起的手臂,在他攥紧的真言魔戒戒圈边缘拢出一点细小却明亮的光芒,如火焰般照映进在场所有人的瞳孔中央。
“以光明教廷现任教皇——光明神所眷顾的神仆德文亲手锻造的真言魔晶为证,我绝非被谎言污染灵魂的咬柱者,我愿向神明与世人告解自己的罪孽。”
“以灵魂起誓,我今天所说出的一切忏悔都是真相!”
“扎克利·哈洛鲁将自己的十数名血亲制作为亡灵驱使,并且至今仍将他们囚禁在城堡地窖内!”
莱纳斯昨天刚从黑猫口中确认了这一点。
与真正的深渊恶魔相比,亡灵术只不过是黑暗魔法的一种弱小分支而已。黑猫没花费多少时间就确认了莱纳斯的猜测,亡灵法师与亡灵本身都还锁在他记忆中的那个隐蔽房间。
哈洛鲁家族自诩‘大陆统治者’,是神明留在大陆的‘使者’——就连教皇也只能被他们称为‘神仆’而已——是地位与所有人类都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高等存在。
身为不同于任何其他人类的高等种族,渴求永生的扎克利当然会需求与自己‘真正同属一个种族’的同类进行实验。
更何况他们之间本就存在着某些自童年起便不断积累的隐秘仇恨,扎克利才不会谅解自己的愤怒。
……当年莱纳斯是在德文的诱导下才闯入了那个房间。
对于现在的莱纳斯来说,他可以轻松分析出德文为什么会那么做:饱受宠爱的大殿下对父亲太过忠诚,父子间的感情如魔晶石般坚定。
而德文已经与扎克利矛盾渐深。
为了确保自己未来的权力与地位,他需要尽可能拉拢莱纳斯,最好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获得这位大殿下的支持。
那样一场在精心安排下的惊吓,是对莱纳斯的情感冲击与威胁:‘既然扎克利会以这么残忍的方式伤害生父,当然也可能以同样残酷的方式伤害他。’
亲情并不可靠,血缘并不代表安全。
而适时出现将他带离现场,不断安抚劝告并在无意间泄露事情真相,事后又为莱纳斯掩盖所有痕迹使他免于责罚的教皇德文,则会受到莱纳斯的信任与依赖。
多么老套无趣的手段,但完全能够征服当时还不满十岁的莱纳斯。
回想起这段可笑经历,莱纳斯甚至没有利器嘲笑自己曾经的愚蠢。
他努力缓和了一下呼吸,但高举着真言魔戒的手臂却仍然不肯放下,“也是在扎克利·哈洛鲁的命令之下,大量人类才会被送入兽人部落并被迫诞育下无数半血种——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想为自己打造一支,既具有人类智慧与魔力又具有兽人强壮体力的军队!”
“那些半血种从来都不是恶魔诅咒下的产物,而是为了追求贪婪欲望而付出的代价。”
莱纳斯:“如果有人胆敢质疑污蔑我对这份忏悔的虔诚,我愿抛弃灵魂与骸骨,也会将自己的诅咒与怒火降临于他!”
似乎一旦立咒宣誓,谁都能变成道德的卫士。
瘦黄手指中的真言魔戒无动于衷,沉默得像是一块没有任何魔力的黄铜戒圈。
——它没有捕捉到任何一句谎言,以无声证明着莱纳斯的虔诚。
“……”
不远处的教廷大厅内便放置着一块巨大的真言魔晶。将它立在光明神神像前的教皇解释:“我们需要所有信徒在光明神大人面前保持纯净。而它就是检验虔诚的最好证明。”
在场所有人,甚至绝大多数王都人都曾感知过真言魔晶的约束效力。
莱纳斯说的所有内容当然都是真相。
只不过他刻意回避了一些事情。
比如没有提到真正让他痛不欲生的诅咒其实主要来自恶魔,其他那些诅咒只是加重了痛苦的蔓延程度;也没有提到他那位精明的妹妹都做过什么。
直到站在父亲面前之后,莱纳斯才终于理解:为什么丝塔茜会放心地将那些曾被兽人俘虏过的人类送回家乡,甚至不担忧他们会在有意无意时对外界暴露太多有关领地的信息。
——即便不是机密,但很多事情都是不应该被外界得知的。
……因为莱纳斯根本无法开口提起有关丝塔茜的任何事情。
……甚至就连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无法确切回想起自己在她的领地内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情。
唯一还能清晰回忆起的,只有莱纳斯在离开海松城之前和她的那场漫长谈话。
并没有任何魔法或魔药能够撼动记忆,或许是笑病真的已经将他逼疯了吧。
但无所谓。
幸好他还记得自己想说出什么。
莱纳斯喘息几声,笑着看向不远处的各族使者们,“哦,还有你们——”
“你就是巨人族首领的唯一后裔,对吗?”
“……”
刚刚发起攻击的巨人公主本来就只是恢复了极少量体力,调动所有力量后才能勉强甩出一道简单魔咒。
遭到屏障反噬之后,熟悉的酥麻感再次席卷全身,她在不甘中又一次丧失了自控能力。
温蒂恼火地用余光瞥向身旁的精灵,看到对方也已经和自己一样吃痛地垂下了手臂,看起来同样——
这是温蒂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巨人领地。
或许是受到与兽人族战争的遗留影响,巨人族现任首领的统治风格保守低调,认为部落需要尽可能远离其他种族才能保持和平与稳定——就像精灵族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但温蒂的看法与母亲不同。
巨人部落与外界仅有的稳定沟通方式之一就是商贸。
虽然外来商队并不被允许进入领地内部,但巨人们在外城墙附近修建了一片专门提供给其他种族商队租用的房屋——甚至就连这些建筑物与内部设施的大小,也是特意向矮人族定制的更符合外界各族习惯的常规尺寸。
或许是因为年龄增长导致了观念变化,在即将成年的这几年时间里,温蒂突然变得很喜欢在那片商区巡视。
外界商队,尤其是人类商队总是能带来许多有意思的新奇商品!
无论是镜子与香皂这些生活用品、奇怪而有趣的娱乐工具、还是各种她之前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美味食物——都比领地内那些古老到可以载入史册的东西有趣多了!
巨人部落习惯低调,鲜少允许族外人员进入,外界当然无法了解他们的富硕。
那些商品肯定是早就已经在其他种族流行过很长时间后才会被商人们送到巨人领地。
……领地外的世界,或许已经变得与巨人族的内部记载完全不同了。
最初巨人族的使团名单上并没有温蒂的名字,但她却主动请愿参加,甚至为此在母亲与各位长老面前多次哀求——就是希望通过这次机会看一看部落外的世界。
她没有失望。
部落外的世界果然非常有趣。
人类的王都也远比古书记载中更繁华,那些由金币与魔晶堆砌成的建筑甚至比巨人部落的建筑还要美丽。
温蒂也结交到了很多来自不同种族的热情‘友人’们——当然,以她的特殊身份,所有人都会对她格外友善温和的。
她甚至不顾其他巨人使者的犹豫,很快就与几名矮人与地精敲定好了未来几月的贸易计划。
他们想要一个能够轻松哄骗的统治者榨取金币,而温蒂想要一个与现在不同的巨人部落。
他们当然可以达成共识。
不过虽然与母亲意见不合,但温蒂从来没有想过说服母亲改变统治作风。
因为战争中留下的旧伤,母亲的身体向来虚弱——温蒂才不忍心用这种小事去打扰母亲。
反正她总有一天会成为巨人族首领,她完全可以等到那一天之后再改变部落的环境。
温蒂参加使团的动机始终非常纯粹:
探索外界、结交友人、提高自己在外界的威望。
温蒂当然看得出来很多人类望向自己眼神中的隐隐指责,不满她表现得太过活跃,在有意无意间夺走了许多使者的关注重心。
‘明明国王陛下才应该是最重要的!陛下实在是太仁慈了,竟然完全不在意那些失礼的冒犯行为。’——温蒂甚至听到过他们故意抬高声音的议论。
但这个机会太难得。
温蒂虽然是巨人族现任首领的唯一后裔,但她年龄太小,阅历无法说服长老们;所以根本无法接触巨人族事务,更不可能有机会违背母亲意愿与其他种族来往——在得到长辈们允许她接手部落事务的许可之前,或许温蒂只有这一次能够与外界接触的机会了!
所以表现失礼又怎样?
反正人类之王最多只会派遣属从在她身边大声议论,让她难堪,又不会真的以这种理由将她赶走。
她才不会蠢到因为一点窘迫就放弃这个机会。
巨人族与人类语言不同,温蒂非常乐观地装作无法理解那些人类的议论声。
…………但温蒂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碰到另一个更适合自我的机会?!
她几年前曾远远看到过护送莱纳斯前往兽人部落的队伍,记住了对方的样貌;所以莱纳斯刚出现时,温蒂就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
太阳之子,人类国王最宠爱的孩子。
……对方带来了一些远超他们想象的可怕话题。
但温蒂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叹人类之王仁慈和蔼笑容下的灵魂有多可怕。
她在想——
如果自己能及时阻止对方、控制住局面,那么不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名声,或许整个哈洛鲁王室都会欠她一次恩情。
……
这真的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机会。
大概是因为曾经在战争时受过类似伤害,再加上巨人一族天生的体质特点,所以温蒂对很多控制类魔法与药物的承受能力已经变得比普通人更强。
早在莱纳斯提到有关‘半血种’诞生原因的时候,她就已经恢复了少量体力与魔力,可以做一些不太激烈的动作。
……但温蒂犹豫了。
曾经也有很多奴隶贩子在巨人部落外贩卖半血种。
但巨人部落并不流行‘奴隶’的存在,更不可能接受与仇敌兽人那么相像的存在。
更何况即便在人类眼中最凶残可怕的狼人,对巨人来说也只是一群瘦弱的幼犬而已。
他们并不接纳这类商品,于是渐渐的,商队便也不会再推销这类货物。
但温蒂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半血种的诞生原因竟然这么复杂。
在那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原因的短暂迟疑之后,莱纳斯已经结束了他的忏悔。
于是温蒂甩出了一道魔咒。
但她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失败。
不仅她失败了,就连那个看起来阅历深厚的精灵都没能成功。
魔力反噬并没有带来太多痛苦。
……直到莱纳斯突然看向她。
“多么热情英勇的表现。”莱纳斯笑着赞美温蒂。
“你维护这些人类时,应该还不知道他们曾经通过巨人族与兽人的战争获得了多少利润吧。”
温蒂:“……”
虽然在海松城养病时的记忆渐渐模糊,但莱纳斯仍然记得,自己临行之前,丝塔茜曾向他询问过有关巨人族的情报。
他已经不记得对方询问自己这件事的具体原因,甚至也已经回忆不起自己当时的回答——但既然精明的恶魔会特意追问,那么这个话题肯定代表什么值得深究的阴谋。
他已经说出了这么多忏悔,当然不介意在话题中增加一些关于其他种族的有趣话题。
“巨人族不需要使用武器,但兽人部落却需要武装自己。”
兽人的毛皮或鳞片可以为他们挡下很多攻击——但绝对不包括巨人庞大身躯会带来的伤害。
巨人仅用一只手掌就能轻松捏碎中阶魔兽的头颅!
莱纳斯:“可惜当时的兽人首领与矮人部落之间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很难从对方手中拿到太多武器与防具。”
前任兽人首领可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会随意忽视、甚至放任对方受到同伴欺辱的高傲性格,他怎么可能会有太多盟友——如果他真的是位值得怀念的首领,又怎么可能在毫无预兆地暴毙而亡之后,没有任何忠诚属从愿意为他追查真相呢。
“反而巨人族与矮人族保持着长期合作,矮人们不可能会为了短暂的利益而伤害盟友。”
“除非有更重要的盟友希望他们这么做,”莱纳斯笑着看向扎克利与德文点点头,“对吗?”
莱纳斯:“我们将在矮人手中得到的武器转手卖给兽人,只需要这么简单的过程就赚到了大把魔晶。”
“而作为回报,兽人还会向我们提供很多消息。”
“我们并不关心你们的战争结果,反正我们总可以通过战争得到更多利益——比如在兽人的配合下多抓走一些巨人。”
看着温蒂的眼神迅速变化,莱纳斯的大笑弧度立刻夸张到左右嘴角可以在脑后击掌,“战争中时刻都会出现人员失踪,你们不可能有机会调查清楚所有士兵的去向。”
战争中可能发生任何事情,哪怕是强大的巨人族也会出现牺牲。
“——你能想象一个被俘虏的巨人可以为我们创造出多大的价值吗。”
莱纳斯仿佛认可着什么般点点头,“这种利润回报,甚至让教廷愿意将一名巨人从幼崽抚养到成年。”
“这是件值得庆幸的好事,你们应该感到开心。起码那些巨人没有在战争中牺牲,而是继续活着,成为了人类的奴隶。”
莱纳斯紧攥的真言魔戒依旧平静地反馈着他的虔诚。
……莱纳斯默默松了一口气。
他说的当然都是真相——的猜测。
巨人与兽人爆发战争时,他还太过年少,没有正式开始代替父亲处理政务,当然很难有途径去了解战争过程中具体细节。
他说的这些内容——以及对丝塔茜问题的回答——大部分都来自事后调查与个人猜测。
反正教廷俘虏圈养巨人是事实,王室做武器贩子牟利也是写进秘密账目中的事实——至于当时德文和扎克利究竟是怎么想的——
作为被他们教导抚养过的政客,莱纳斯大致也能猜到一些理由。
所有政客都熟稔掌握着‘将事实叙述为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谈话技巧。
莱纳斯不在乎真相,只想激发更多的愤怒。
莱纳斯不介意代替德文与扎克利多忏悔一些事情。
既然现场有这么多来自不同种族的使者,那不如让所有种族都来仇视他们吧。
说着,他又看向了精灵族。
“……”
虽然已经笃定对方是丝塔茜的帮手,但莱纳斯还是无差别地继续开口攻击,“难道这位友善的精灵,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同伴们曾经在海松城经历过怎样的折磨吗?”
“哦,我几乎快要忘记了——我应该首先向你们忏悔。但不是为了那些可怜的精灵与暗夜精灵,起码他们现在已经返回故乡,回到了你们的身边。”
“我要忏悔的——是几年前我曾经派遣属从向精灵族求助,试图借用一些对父亲旧疾有利的魔药药材。”
“善良的精灵族应允了我的哀求。”
“不过在那之前,我已经提前要求过矮人与兽人族和我们同时派遣使者拜访精灵族;在他们的掩护下,我的属从偷走了精灵族收藏的珍宝。”
“一颗索拉诺斯树的种子。”
“你们知道的,”莱纳斯叹了口气向精灵致歉,“在父亲将诅咒转移给我之前,他常年被病痛与诅咒折磨,只能每日依赖魔药抚慰伤痛。”
“但使用的次数太多,就连高阶魔药也已经渐渐无法对父亲起效,我们必须寻找更优秀强劲的魔药原料——我们非常幸运,刚好从地精口中购买到了有关索拉诺斯树的消息。”
“……”
被突然提及到的地精们瞳孔震动,恨不得立刻钻进地面一路挖回领地。
地精族是天生的商人,他们会贩卖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事物。
某些情报消息当然也是他们的业务范围之一——但这种生意怎么能公开讨论!
【消息】之所以能被贩卖,当然是因为它们是珍贵难得的秘密啊!!
莱纳斯:“所有魔药师都认为索拉诺斯树会对父亲的疾病有效,父亲很快就将这份重任交给了我。”
“但很可惜……”
“或许这就是犯下偷窃罪孽的代价,或者众树之王在发芽之前仍具有保护自我的强大力量,总之我的属从们还没来得及将那颗种子护送回王都,就不慎在途中将它丢失。”
为此扎克利还试探了他很长时间,多次怀疑莱纳斯是伪造借口故意藏匿珍宝。
其实在很早之前,精灵们就怀疑过是人类偷走了索拉诺斯树的种子。
但他们没有证据,声讨人类王室只会暴露索拉诺斯树下落不明的噩耗,吸引更多以它为目标的‘寻宝者’。
——莱纳斯现在就是他们的证据。
“真是遗憾,”莱纳斯苦笑一声叹息,“我会用灵魂祈祷,祈求我犯下的罪孽不要毁掉索拉诺斯那伟大的传承。”
……谁能想到那颗种子最终竟然会在欧兰城长出枝叶呢。
明明他们都已经将丝塔茜流放到神弃之地那种鬼地方了,但她却还是能一次一次地展露自己的幸运。
不只能养育索拉诺斯树,结识精灵族,甚至还有——
人鱼们。
“我的灵魂早已沾满了罪恶,或许就连最深的海洋也无法洗净我的灵魂。”
黑猫曾对莱纳斯强调过他们能够控制众人的时间有限,甚至特意取出时间沙漏向他多次展示具体时长。
清楚自己所剩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莱纳斯加快语速,“我曾经……”
“……”
明明莱纳斯还没有说出口,但德文却仿佛先知般已经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
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入双眼,在眼球上激起模糊不清的愤怒叫喊。如果目光能传达情绪,那么愤怒的涟漪会填满整座教廷。
莱纳斯立刻感知到了德文的灼热视线
但他却没有退让或闪避,而是带着快意的笑容回望对方,“教廷与王室每个月都会派遣商队外出。”
这类‘官方’商队通常由哈洛鲁王室、教廷、贵族,以及少量家底丰厚的体面平民们构成。
有时甚至会有一些私人商队与奴隶贩子参加。
王室对这类挂名商队有一定的庇护作用:比如会在出现劫掠等意外时对商队进行少量补贴——这也是最吸引商人与贵族的特点。
“除了可能会在兽人部落遇到危险之外,那些穿越海洋的商队也并不安全。”
“不仅可能遇到风浪天气,而且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商船遇到海盗或者海妖劫掠。”
海妖:“……”
这句出乎意料的开头让他双腿一软差点被吓出全身鱼鳞。
经过人鱼族严格‘政审’挑选出的这些海妖使者们履历干净、没有任何犯罪记录。
与那些外界认知中的‘凶残海妖’不同,这个海洋种族庞大而古老,当然也会存在追求和平与‘自给自足不与外界来往’的不同分支。
——如果他们的实力能够更强大一些,或许他们也能像曾经的暗夜精灵那样,脱离族群彻底独立,自行组织一个全新的海妖族。
……但很明显,这些在深海世界中以饲养珊瑚和数贝壳取乐的海妖们,不仅战斗力无法与那些从小就以厮杀为乐趣的‘正统’海妖们抗衡;就连数量最多也只是整个族群的十分之一。
好在深海广阔,这些性格温和的海妖们可以远离其他族人独自生活。
‘正统’海妖们厌恶他们懦弱无能,排斥他们的存在,当然不会与他们过多接触。
同样生活在深海中的人鱼族虽然与海妖为敌,但他们性格正直,也了解这些海妖分支的作风,不会因为种族便刻意为难他们。
……然而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些永远处于被忽视边缘的海妖们,竟然有一天反而成为了‘没有被海洋之力惩罚’的种族核心中坚力量。
当人鱼族长老询问他们——‘你们是否愿意和我们共同接受人类之王的邀请,去参加人类所举办的典礼?’,十个海妖里起码有九个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海水堵塞了双耳冲昏了头脑,否则怎么会听到这么荒谬的幻觉。
海妖族凶名在外,他们就算离开深海也会受到其他种族的‘歧视’,所以几乎从来不会离开过深海。
至于人类之王的邀请……
现在的人类之王,是谁来着?
——地面世界的事情究竟和他们这些海洋种族有什么关系啊?!
……但人鱼族态度坚定,不容拒绝。
如果这么做可以继续维持深海的和平,他们愿意服从。
他们并不是在响应哈洛鲁国王的邀请,而是在进行与人鱼族的重新磨合。
——外界并不知道海妖族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人鱼才需要他们配合到场。
甚至直到抵达人类王都之后,海妖们还是有种强烈恍惚的不真实感。
不过他们表现得很好,像人鱼所希望的一样:低调平静。
很少会有种族愿意招惹凶悍邪恶的海妖。
偶尔几次被主动搭讪——主要来自‘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巨人族’以及‘希望将一切可接触者都发展为买卖关系的地精族’——他们也都表现合格地成功敷衍了对方。
本以为只要熬到典礼结束,他们这些不重要的家伙很快就能重新返回深海数贝壳——但为什么就连他们也会被人类的王子突然提起啊?!
莱纳斯:“运气好的商队只需要给予对方一些财物就能逃过灾难。”
“但有些商队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们可能与海妖或者海盗产生冲突,可能会有船员受伤或者被杀死,甚至可能发生沉船事故。”
“听说最近半年内就出现了两起意外。”
“……”
人鱼使者敏锐捕捉到了一点违和。
——他们无法确定过去的事故原因,但起码最近不可能还有海妖在外作乱。
人鱼卫兵每天都在海面巡逻!
莱纳斯:“……但如果真的是海盗和海妖抢走我们的货物,王室派出的商队大概每年都会赔掉一整船的金币。”
“我们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不划算的生意。”
“那些被海盗劫掠的货物会重新送到我和教廷手中——再由我们费力卖出。”
毫无成本的货源,于是他们可以自由地拥有更多财富。
海盗与海妖都只是他们占有那些货物的理由。
在必要时,他们甚至会不介意用人鱼做借口。
回忆时断时续,莱纳斯突然回想起丝塔茜在得知这件事后的评价:“钱没有了可以再赚,但如果连个人良知都完全抛弃,那就——”
那就成为了一个堕落的邪恶灵魂?无论之后得到多少金币都无法再抹消这份罪孽?每晚坐在金币山上忏悔自己的过错?
——莱纳斯本以为她会这么说。
都不会——
丝塔茜:“会赚得更多更快了。”
她说的对。
这种把戏当然不只出现在海运商队中。
比如真实数量与账目数量存在‘轻微’误差的骑士人员——那些幽灵般只存在于档案中的士兵们,每个人所获得的薪水都会用作某些贵族涂抹胡须的精油。
作为准王储的莱纳斯当然没有必要插手这类生意,甚至完全相反,他本应该是这种买卖的最大打击者——那些贵族与教廷是在侵吞国家财产!
但莱纳斯【只是】【准】王储。
个人财富与王室财富总会存在许多区别。
如果王室成员不以个人名义敛夺足够丰富的个人财产,当年的扎克利也不可能有机会囤积武器与士兵了。
——在教皇的劝说之下,莱纳斯还是对这笔财富心动了。
莱纳斯甚至多次思考过,当自己坐上王位后该怎样处理这一切——他的所有计划现在都已经成为了毫无作用的妄想。
笼罩在莱纳斯身边的白光已经彻底散去,他看向最后一个没被提到的种族,“难道没有人好奇,为什么矮人族会愿意帮助我们向兽人贩卖武器吗?”
“原因应该很简单——毕竟兽人首领与父亲之间这段跨越种族的友谊深厚坚定,是无数吟游诗人曾经赞美歌唱的奇迹。”
“多亏了矮人首领的无私帮助,父亲才能永远掌握着最完美的武器与防具。”
“友谊是平等的,父亲当然也会同样为他提供帮助。”
“矮人族不擅长使用魔法,父亲就帮助矮人首领学习魔法。”
“……也帮助他使用魔法控制其他矮人。”
真言魔戒始终静静地握在莱纳斯手中。
标志他的忏悔无比虔诚。
“王室每年都会派遣合适的魔法师在矮人部落驻扎,”莱纳斯惊讶地看了看几名矮人使者,“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一点吗?”
“你们的首领热爱锻造,不愿领地内出现任何打扰他工作的意外。所以任何可能会触怒违逆他的领民都会被他用魔法——”
“——”
白魔咒掀起的攻击快速闪过,但这一次,已经没有魔法屏障庇护莱纳斯。
他被德文甩出的魔咒瞬间掀翻,颤抖地瘫在溅有血液的红毯上。
蝎毒的生效时间结束,公认最强的平民法师首先恢复了魔力。
攻击莱纳斯的魔咒、停止扩音魔阵运转与打开魔法屏障的指令几乎同时从魔杖中甩出。
等在屏障外的卫兵们几乎立刻涌入。
人类在得知噩耗后大多会经历‘否认、愤怒、协商、沮丧与接受’的哀恸五阶段。
而身为教皇的德文当然与众不同,他已经跳过所有反应,非常自然地过渡到另一种阶段——
屠杀冲动。
——莱纳斯对此接受良好。他甚至还能挪动身体向前爬行,带着满脸血污用力抓住德文的衣角。
笑病无法被治愈,也难以缓解。
伊芙只能使用草药强行调动莱纳斯的精神与力量。
现在突然遭到强烈魔力袭击,之前被强行压制的所有痛苦立刻暴风般重新席卷了莱纳斯,强烈的透支感让他的眼睛都在不断渗出带有鲜血的浊液。
视线模糊,他已经看不清外界的一切,但还是死死抓住德文不肯放手,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我终将一死,因为我所背负的诅咒,因为我犯下的所有罪孽。”
“但是德文。你也一样。”
“教皇大人,您真的认为自己会是那个不会患上笑病的幸运例外吗。”
“不会有例外的,”莱纳斯脸上依旧挂着逗留不去、看起来那么可疑的笑容,他轻轻低语着重复,“您还记得吧,您向我推荐那种魔药时,曾经亲自向我演示过该怎样食用它们呢。”
“当时您的动作与语气是那么熟练而轻松——您早就尝试过那些食物,对吗?”
“没有人会逃过神明的惩罚,这一切都是我们——”
仿佛是在验证莱纳斯的宣誓。
一阵黑暗突然以极可怕的速度在天空蔓延,瞬间填满了刚刚还在太阳照耀下的整座城市。
只在不到一分钟之内,曾由国王心腹精心挑选的‘最适合展示陛下风采的温和天气’,便被乌云与雷声彻底覆盖。
太阳彻底消失,只有白色闪电偶尔撕裂黑暗,透露一点微弱光明照亮出众人惊慌的表情。
巨大雷声撼动着整座城市,就连人们脚下的坚固石砖也在不断摇晃,轰鸣声像是随时可以撕裂他们的灵魂。
“啊!”
蝎毒的控制才刚刚消失,人们还没能从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无法活动带来的僵硬酥麻感中彻底恢复,就再次受到了天气骤变带来的惊吓。
精灵领地四季如春,精灵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暴雨预兆。
闪电划过,两名较胆小的精灵甚至立刻舒展翅翼飞到半空,惊恐地躲避不断震颤的地面。
他们能够飞翔逃离。
但站在精灵旁边的巨人族却没有这么好运。
温蒂跌撞的步伐踩乱撞附近的所有装饰物,以巨人的庞大体型——如同一栋房屋正在黑暗中四处乱撞。
“我看不……”
巨人族很少与外界联络,所使用的语言当然也是极其小众的内部语言。
——起码差点被温蒂撞翻的海妖们无法听懂。
如果不是因为骑士们的闪光咒恰好亮起,他们肯定会因为惊吓过度而暴露出全身鳞片!
这不像一场即将降临的暴雨。
更像一只巨大的猛兽正张开双翼缓缓降临,盘旋在王都的天空上方。
“……还不快把他带走!”
愤怒支撑着扎克利的怒吼声。
国王陛下仅剩的最后理智,让扎克利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要在众人面前直接说出‘快杀了他’!
——但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想法。
扎克利甚至不愿回头查看各族使者的反应。
早就有机敏的仆从冲过来搀扶他。
扎克利将全身重量压在对方的手臂上,迟疑地抬头看向德文,试图从对方身上寻找一点微弱的共鸣或者是什么有关未来的灵感。
……他看到了一张仿佛腐尸般扭曲的脸。
德文的手紧紧地卡住自己的脖颈,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即将冲破喉咙的可怖怪兽。他的手指已经在皮肤上留下渗出血丝的重重抓痕,但却无法阻止嘴角开始滴落下令人作呕的不雅涎唾。
“……”
也无法阻止笑声撕破喉咙砸进所有人的灵魂。
在巨大雷声的包裹中,时断时续的笑声听起来非常微弱,如同一阵低低呜咽。
但没有人会忽视这道声音。
——就像也没有人会忽视德文越来越狰狞痛苦的表情。
“是、是笑病……”
不只是谁下意识开口,说出了所有人不敢说出的可怕猜测。
扎克利不自觉猛地后退几步,后背狠狠撞在身旁骑士的盔甲上;他在眩晕中感到呼吸困难,仿佛德文掐住自己脖颈的手也正死死攥着他的喉咙。
但扎克利却没有勇气再看向德文。
大概是体力透支严重,刚刚莱纳斯的声音很低,只有被他死死抓住了德文听到了他的质问。
……这也是德文一直以来的担忧。
因笑病而死亡的人越来越多,他当然也会怀疑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那种只会傻笑的疯子。
虽然他始终毫无症状——但每个患上笑病的人在突然发病之前都是毫无征兆的普通人!
而且每人的发病时间不同,长达数年短则数月。
如幽灵之火般,永远不确定它们会在何时突然引燃。
德文不可能想象自己已经得病,也无法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得病——他只能服用更多魔药。
用那些能够唤醒濒死巨龙的大量药材疯狂堆砌着自己的力量,以求躲过病痛。
……但偏偏他在海松城圈养的魔药药材们突然被恶魔之女摧毁。
即便教廷经过多年积累早就已经收集到了足够丰富的药材储量,但这种打击还是让德文每次拿起魔药瓶时都心痛得仿佛有人正撕咬他的灵魂。
德文并不意外莱纳斯会用笑病讽刺自己。
他曾经是大殿下的老师,是他亲自教导了莱纳斯该怎样使用语言技巧操控敌人。
……但这一次,一切都与语言技巧无关。
在莱纳斯提到笑病的瞬间,德文就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发痒。
那种仿佛溃烂伤口刚刚开始愈合般的痛痒感顺着喉咙不断延伸,逼迫着他在咳音中吐出笑声。
“……”
一种他无法阻止、哪怕掐住喉咙也无法停下的笑声。
德文在恐慌中眩晕,在越来越刺耳的巨大雷声中痉挛般不断战栗。
他努力想停止抽搐,但四肢却像是脱离灵魂般不受控制地猛烈抖动着,就连面部与牙齿都在扭曲中打颤——
……
就像曾经他看到过的那些笑病患者一样。
他不可能——他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
库鲁病虽然是不可治愈的疾病,但发病率却并不是‘百分之百’。
德文非常注重隐私安全,所以丝塔茜始终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得病——直到这次见面。
通过积木零件所共享的‘个人信息页面’,丝塔茜能够清晰查看德文的生命值:非常健康,没有任何重病倾向。
但这并不妨碍丝塔茜逗笑对方。
在蛛网附着的蝎毒萃取物中,锁定德文的那一片经过特殊提纯处理。
丝塔茜‘前世’曾看到过有关‘蝎子烟’的新闻报道。
将晒干后的蝎子碾成粉末,卷进纸筒后吸食,会带来比普通烟草更强烈的刺激感,成瘾性与致幻性极强。
积木蝎中提炼出的萃取物并没有这么凶猛,它只会让人产生短暂幻觉。
配合魅魔带有强烈催眠作用的微量血液、一些能够让人喉咙不适的草药、以及莱纳斯的语言诱导——
足够让德文沉浸式体验到笑病患者发病时的痛苦。
理论上来说这种‘体验’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很快就会随着药物作用衰减而消失。
但哪怕是被心腹搀扶回到房间之后,德文的沙哑笑声却仍然没有停止,也无法停止。
——心理作用对活动行为所产生的影响,远比人们想象中的更强大。
“他进入房间后便没再离开过,”心腹小心翼翼地向扎克利汇报着,“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就连那些被他叫去的魔药师们,也是只允许他们留下魔药,拒绝他们直接靠近。”
扎克利:“……”
看着国王陛下的糟糕表情,心腹犹豫一下才开口,“陛下是认为——大殿下的出现与德文有关吗?”
扎克利:“还有其他解释吗?”
“就算他不是主使者,但他刚刚能反应那么迅速地保护住莱纳斯,肯定也是知情者。”
“这……大人说得对。”
带有庇护效果的魔法屏障如同用冰雕刻成的盾牌。
虽然能够阻挡攻击,但持续效果短暂,且只可生效一次。
就算庇护莱纳斯的屏障是某人提前为他准备好的保护措施——但冰盾很快就会融化,一道屏障至多维持半个小时。
……即便刚刚那场忏悔倒退半个小时,王都里也只有德文有能力为他施加那种级别的高深魔法。
“殿下,”匆匆赶来的骑士打断了几人的对话,“找到了。”
“据看守兽人使团的卫兵们说,他们今天清晨时曾看到一个很像莱纳斯殿下的身影悄悄离开兽人使团的住所。”
“但之后他们便像刚刚在教廷大厅外那样被人偷袭击晕,所以没能及时汇报。”
骑士:“兽人使团进城之后经过三次检查,但每次检查都一切正常。”
“使团中没有混入可疑者,他们所携带的礼物中也没有可供大殿下藏匿的大型物品——他们是绝对不可能有办法将大殿下偷运进城内的!”
“不可能!但他们已经这么做到了!”
扎克利将魔药瓶重重丢到骑士脚边,魔晶质地坚硬,只在皮质软毯上砸出一阵闷响,“那些兽人呢?为什么没有把他们带过来?”
“……”
骑士深深地埋下头,表情古怪地回答,“他们——”
“我们闯入使团住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些兽人的尸体。”
“他们已经全部被绞死了。”
回想起撞开房门时看到的那惊悚一幕,骑士忍不住抖了抖,脸上血色渐失。
“……什么?!”听到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一怔。
扎克利的表情空白了几秒,“这怎么可——”
“是谁做的?!”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扎克利特意对所有使团住所进行过进行打点,那些地方的安全程度不逊色于他所在的城堡。
怎么可能会——
骑士将头埋得更深,不敢去看国王陛下的眼神,“没有人,陛下。”
“使团住所都有魔阵庇护,只要出入就会留下痕迹。”
“但在那些兽人们入住之后,魔阵只在那个疑似大殿下的身影离开时曾触发过一次,之后与之前都没再有人出入过。”
“可看守他们的卫兵们能够确认,大殿下离开的时候,那些兽人们都还活着。”
所以是在莱纳斯离开房间之后,那些兽人才被绞死的。
但房间没有出入痕迹,也没有发现任何外人;这样完全密闭的环境——该死的,这不就是刚刚在教廷大厅外发生的那一切吗!
骑士:“我们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身份,也没有发现任何混淆咒或者其他控制类魔法留下的痕迹。”
“他们——真的像是自己绞死了自己。”
说着,骑士双手捧着一张羊皮纸交给扎克利,“我们还发现了这封认罪信。”
“上面写着对自己各种罪行的忏悔。”
包括折磨各族俘虏、折磨半血种、以及各种之前他们已经听过很多次的繁琐内容。
“使团进城时都会留下签名,我对照过几名兽人的笔迹——都与他们在忏悔书上的签名完全一致。”
扎克利:“……”
他不在乎那些兽人的生命。他们可以死在任何地方,可以因为任何原因而死去——但绝对不能这么莫名其妙地在他的领地内死去!
出现这种意外,未来谁还敢再派遣使团拜访他……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扎克利就回想起在教廷大厅外时,那些来自不同种族的使者看向自己的表情。
他庆幸暴雨将至,光线黑暗,雷声与乌云过于诡异,让他无法看清他们眼神中的愤怒。
但即便是这样,巨人族的首领独女还是抓住他的衣领逼问:“你们到底做过什么?!”
哪怕恶魔的庇护也无法抹去那一瞬间的惊恐。
……未来……今天之后。
扎克利甚至无法想象未来。
久违的逃避心态再次蔓延,他仿佛又回到了刚被‘流放’到偏僻小镇时的茫然无措。
“……”心腹同样不可置信,他连连摇头表示无法理解,“所以那些兽人们将大殿下偷偷送进城内之后,就直接赴死了?”
“但这是为什么?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吧?”
“就算大殿下有可能用什么理由说服或者要求兽人们护送自己——但他们也不应该因此就……”
“难道他们是在进行什么献祭仪式?”
“……”
扎克利竟然无法确定‘王都内存在着某个可以无视魔法屏障随意穿梭的敌人’与‘兽人们集体自杀献祭自我’哪种猜测更惊悚。
“其他使团呢?”扎克利问。
骑士:“……巨人们在离开教廷大厅后就径直出城,精灵们在树屋内简单整理物品后也很快离开。”
“海妖…他们和人鱼跳进护城河内之后就消失了。”
除了地精与矮人这些种族之外,其他使者一刻也不愿多停留。
“……”
扎克利能想到他们会带走什么消息。
他想过让他们永远闭嘴。
但莱纳斯——莱纳斯选择的时机太疯狂!
当时情况那么混乱,绝大多数人类魔法师与卫兵们都行动迟缓……根本不是那群使者们的对手。
而且整座王都的民众都已经……
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混乱思维,一阵低低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与其说是敲门声,那听起来更像是用指甲不断抓挠厚重魔晶石门的声音。
并不刺耳,但却带有令人无法容忍的尖锐。
本就烦躁的扎克利对心腹一挥手,“哪个蠢货在这种时候——”
扎克利没有问完自己的问题,房间内的其他人也没能及时给出回答。
因为他们已经同时看到了正在敲门的来访者。
没有人为对方开门,于是对方便非常自觉地‘走’进了房间。
……很难概括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个……一个裹着黑色兜帽长袍的人形……人形怪物。
裹着长袍的轮廓看起来与人类相似。
但它全身没有任何一个部位能够被称之为‘人类’。
被包裹在长袍之下、支撑它人形轮廓的,并不是人类的皮肤,而是一块块不断散发令人作呕气息的腐肉,与暴露在外看起来早就已经风化多时的白骨。
……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怪物。
它看起来仿佛就是死亡本身。
“……”
扎克利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只剩下本能的恐惧与下意识挥出的魔咒。
他甚至记不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拿起魔杖的。
直到白光没入黑袍怪物身体的瞬间,扎克利才突然意识到对方的魔力波动竟然是这么熟悉。
——是莱纳斯。
他的儿子。
如果说在教廷大厅外庇护莱纳斯的魔法屏障只是与德文相似到可疑,那么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怪物——扎克利绝对不会认错。
那毕竟是他曾经珍爱、寄予厚望的孩子。
他像熟悉自己般熟悉对方。
这就是莱纳斯。
仿佛验证扎克利的疑惑般,那堆由腐肉堆砌成的怪物竟然像是在开口般,用是双唇的两条烂肉牵引着外露的骨骼上下蠕动。
它的口型,像是在呼唤‘父亲’。
扎克利下意识甩出的攻击很快发挥了作用。
怪物发出无声的凄厉惨叫,像是所有遭到净化的黑暗生物一样,它被白光重创、扯碎,然后飞快消失。
——它在消失。
但也在复生。
那一团被白魔法毁掉的碎肉不断蠕动,仿佛时间倒流般重新拼凑,骨骼复位,腐肉复原,就连那件黑色长袍也仍然完好无缺地披在它身上,如同腐尸肩上的裹尸布。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不是因为房间内一遍遍的尖叫声,扎克利几乎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万幸城堡守卫森严。
骑士与心腹们的尖叫声很快引来了走廊内的卫兵们。
“陛下!”
“出什么事了!”
在他们撞开房门闯入的瞬间,房间内的阴冷气息骤然消失。
那只怪物如同出现时般再次突兀地消失。
卫兵们甚至没来得及看到它的袍角。
“……”
魔杖还紧紧地攥在手中,身边属从们还没有收起惶恐的表情,扎克利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那是一场错觉。
“陛下,”卫兵们慌张地簇拥到扎克利身边,“您还——”
“……莱纳斯在哪?”扎克利在一片恍惚中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卫兵一怔,“我们按照您的命令,将大殿下送进了他原本的房间内——”
没有耐心听对方说完,扎克利就立刻起身向莱纳斯的房间走去。
房间内外都有多名卫兵把守,他们坚称莱纳斯从未离开过房间。
……莱纳斯的状态,也绝对不可能瞒过他们偷偷离开。
漫长的忏悔已经掏空了莱纳斯的最后一点生机。他看起来与刚刚那团腐肉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只是莱纳斯还在保持笑容与疯狂的大笑声。
“究竟是谁帮助你做了这些?!”
扎克利不愿接触充斥这不详征兆的违逆者,挥手示意属从们将对方强行拽到地板上逼问,“如果你现在说出一切,我还可以——”
回答他的,只有莱纳斯的笑声。
以及在莱纳斯背后慢慢浮现的黑袍怪物。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这只怪物的存在。
包括莱纳斯本人。
冰冷黏腻的气息在身后传来,莱纳斯艰难回头,与那双快要跌落眼眶的眼睛安静对视着。
‘啊,这就是我吗。’
所有情绪都在剧烈大笑声中快速消耗浪费,莱纳斯已经无力惊讶。
他只是冷漠地注视着那堆腐尸,注视着自己即将成为的未来。
致命的寒冷不断扩散,莱纳斯近乎享受地感知着自己的灵魂正在快速瓦解。
这就是死亡。
他终于——终于可以死去。
“没有人帮助我。”
莱纳斯吞咽下最后一点笑声回答,“是我自愿忏悔我的罪孽。”
“父亲,您看到了吗,”他缓缓回头看向扎克利,“亡灵终将带走我们所有人。”
听到这句话,严重受惊的心腹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灵感般高喊,“——陛下!”
“或许这是大殿下的灵魂——”
“之前有过这种案例!”
“首位亡灵法师就是在研究魔法的过程中不慎将自己的灵魂与身体分离……因为无法复原而死去。”
“许多魔药师也曾见过因重病重伤而灵魂离开身体的病人。”
“或许这就是、是他即将死去的灵魂……被那些诅咒折磨过的灵魂!”
同时承担着恶魔与王室成员的诅咒——说不定真的能将灵魂变成这种怪物!
雷声与乌云始终没有散去,不断折磨着整座城市的人们。
但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落下,用力砸向地面。
莱纳斯房间的窗户并没有完全关闭,顺着稳定的风向,几缕雨水飘进了屋内。
在那只黑袍怪物面前,没有人敢分心去在乎这点冰冷雨滴。
直到他们的衣物开始燃烧。
直到房间开始燃烧。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甚至没有人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已经被火焰包围——
那并不是雨滴。
也并不是乌云与风。
早在很久之前的系统升级之后,丝塔茜就拥有了【作品再构】功能。
【再购】功能可以粗略分为两种类型:物理变化与化学变化。
前者改变大小与体积,后者改变属性。
她可以将象征河流的透明积木颗粒拼砌为冰面,也可以将它们垒砌山峰积木中间变成瀑布——也可以将它们一一拆解重新组合,拼砌为火焰形状。
于是它们成为了火焰。
同时兼顾着两种属性:河流积木颗粒本身所具有的‘流水’特征,以及‘火焰’这一再购作品所具有的‘火焰’特征。
是冰冷的可燃物。
清爽温柔的火海。
可以正常燃烧,却具有河流的低温。
众人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扑灭这些火焰——它们就像液体般不断流淌!也根本对他们甩出的魔咒毫无反应!
只有莱纳斯在他们的惊慌中注意到了黑袍怪物的离开。
它很快在扎克利的房内出现。
——陪同者是一只黑猫。
根据莱纳斯曾经的描述,喀迈拉很快就在国王卧室中找到了通向那间密室的通道。
常年被魔法封印,只需要审视一边,恶魔就立刻判断出莱纳斯这次没有说谎——这绝对是最棘手、最无法破坏的魔法锁链。
喀迈拉甚至无法想象出任何能够破解它的方式。
……不过他也不需要任何方法。
黑猫跳到黑袍访客的肩上屏住呼吸等待着。
——下一秒,他们踏进了密室。
王室与教廷构造的魔法屏障非常坚固。
密室锁链同样坚不可摧。
但有一点——
没有任何建筑物能够拒绝死神进入。
丝塔茜惯用的武器是一柄带有死亡气息的镰刀。
这柄镰刀来自她的人偶——她拼砌了名为【死神】的积木人偶,而对方携带着一柄收割所有生命的镰刀。
死神可以抵达任何地方。
无视所有拒绝。
因为死亡终将降临,永远不会改变。
【无视任何屏障与魔咒,可携带一人进入任何目标地点】。
通过祂的携带功能,莱纳斯与闪光箭在众人面前现身;
而喀迈拉,终于见到了……
他的姐姐。
密室内囤积着足以铺满整片大陆的宝藏。
可喀迈拉却只能看到那颗被埋藏最深的心脏。
她在呼唤。
“……”熟悉的音节在舌尖跳动,喀迈拉艰难忍住呼唤对方名字的冲动。
‘还不到时候。’
‘很快。很快’
喀迈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恶魔的心脏也能像人类般因心情变化而疯狂跳动。
他变回原型打开丝塔茜交给自己的箱子。
里面曾经陈列着赠予精灵族的花枝,几支导航箭与闪光箭,缩小状态下未被唤醒的死神。
——而现在,箱子内静静躺着一颗不断跳动的心脏。
一更!五一假期期间会再更新一次,久等啦感谢小天使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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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死亡终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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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非常抱歉。仍然没能恢复正常状态,语言与文字组织能力严重退化,还是措辞混乱,难以进行长篇叙事,不想让读者们继续浪费时间等待,已申解v。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如果未来还能有机会恢复措辞能力的话,一定会免费写完结局的。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