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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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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爸陶妈不在本地工作,只有奶奶照看陶梦。
老人家打开门被吓了一跳,“诶呀,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这么脏啊?”
陶梦对着门口的更衣镜一看,脸上脏兮兮的,仔细看还有点血迹,幸亏奶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不然又要叫她担心了,“在小区里摔了一跤。”
奶奶神情略有缓和,伸手怕她裤子上粘的土,一边拍一边念叨,“下次可要小心些,走在路上别光玩手机。”
“知道啦,知道啦,我先去洗个澡。”陶梦伸手抱了抱奶奶。
洗完澡出来,奶奶已经睡下了,陶梦胆子小,和奶奶住在一个屋子里,两个人睡上下铺。
这间屋子原本属于陶梦的爸爸和叔叔,陶梦被父母丢给奶奶照看之后,便住在这间屋子里。
担心她夜里一个人睡觉害怕,奶奶便睡在下面的双人床上,陶梦睡上面的单人床。
她轻手轻脚爬到上铺看手机。
杨漾已经把基本的事情经过全打听出来,她捧着手机边看聊天记录边和林灵凌雨余她们讨论。
按杨漾的话来说,林修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
王珂是高一(8)班班长,月考前帮班主任收资料费,一人一百,收了四千块。钱没收好,因为王珂根本想不到会有人去偷大家的资料费,中午吃个饭的时间钱没了。
那天中午正好电路维修,班里的监控没电,查不了监控。问了好几个人,都说只有林修中午一直在教室。
有几个好事儿的男生趁林修不在翻了他的包,在一个信封里找到四千块钱,一分不差。王珂这人怕伤到同学面子就在班里说是不是谁不小心捡错钱了,第二天可以放到班级信箱。
人难免一时糊涂,给同学一个台阶下,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王珂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王珂觉得自己做得够到位了,班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觉得王珂这事儿办得挺好,谁成想第二天信箱里什么也没有。
老师催着要钱,王珂带着几个男生找到林修,让他把钱还了,以后仍旧相安无事。谁知道林修说让他拿出证据证明自己偷了钱,不然就别血口喷人。
这下子把王珂给难住了,他没办法告老师,因为根本就没人看见林修偷钱。就算那个时候从林修包里找到四千块钱也没办法证明那些钱不是他的。
好说歹说人家就是坚持钱不是自己拿的,王珂只好自己把钱给补上。
这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同学已经对林修有恶感,大家或多或少从一个人的衣食住行能看出他的家境,像林修这样的,班里几乎没人相信他能带着四千块钱来学校。
王珂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他是那种要证据的人,就凭别人的几句话,他自己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一定就是林修拿了钱。
月考完当天有个家境不错男生说请大家喝饮料,和几个同学下课了一起去学校超市买。结账的时候有个女生眼尖,认出结账的钱中有一张是她交资料费的钱。上面被红墨水染了一角,形状很特别,所以她记得格外清楚。
请客的男生慌了,连忙解释说这钱不是自己的,是林修今天还他的钱。
有个男生和王珂关系好,抓着女生就问干嘛早点不说钱上有标记,害王珂自己垫了四千块。
女生说那个时候她不在班里,不然她肯定不会瞒着大家。
事情从这里开始一发不可控制。
王珂家境并不富裕,四千块钱对于他这样的高中生来说不是小数目,他们几个拿着那张钱找到林修问他要个说法,谁承想林修说是他拿的又怎样?
这话仿佛火柴,扔进情绪的炸药堆里,一下子引爆了大家的愤怒。
青春期里的人都带着某种固执,班上的气氛变了味。每个人都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林修。
躁动的人迫不及待要伸张正义,要邪恶狠狠地受到惩处。
那些晚自习传来传去的纸条上,那些偏激的话语中,每一个字都饱含情绪,他们要审判这个狂妄自大的罪人,他们要替法律来伸张正义。
起初那些人只是做些小动作,林修越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事情就愈演愈烈。
与此同时,王珂似乎被大家赋予了一种权力,每个人都觉得他似乎可以决定林修应该是什么样的下场。
王珂是林修恶的受害者。
又在情绪的冲击下又变成了施暴者。
今天陶梦目睹的场景,不过只是这个故事的最新情节。
陶梦在群里问:你俩觉得林修偷钱没?
林灵凌回:我觉得像是偷了。
陶梦说:我觉得还要再了解一下,也有可能林修就是逆反心理才会说出就是我拿的这种话。
陶梦没给她们说自己今天回实验楼找林修的事情,回想起林修躺在地上抽搐的场景,还有他说自己没钱看不了病时那种习以为常的感觉,陶梦心里委实是有些可怜他。
一直以来她所处的环境以及能接触到的朋友生活都是很幸福的。她们这些人不出什么意外只会认识和自己相似的人,生活在较为真空的圈子里,如果不是碰上这种事情,她们绝大多数时间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那些沉沦在苦痛中的人。
雨余在群里说: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根本就不是他拿没拿钱,问题是就算是他拿了钱,难道他就应该受到这种虐待吗?这和私刑有什么区别?我觉得王珂他们应该被教育一下,不能这么蔑视他人的生命和尊严。
陶梦:确实。毕竟那张钱也不是什么铁证,我家里还有一张上面有墨水的钱。可是这件事要怎么办啊?
林灵凌:唉,难办。
陶梦:唉,难办。
雨余:唉,难办。
雨余:刚才我打听出来点林修的事情。他家住在区体育馆后面那片,乱得很,听说他妈是做皮肉生意的,他学籍资料上从来没写过父母的相关信息,搞得像个孤儿一样。他妈妈好像还得病了。
陶梦:人间不值得.JPG
林灵凌:唉,我发小他弟的一个朋友和王珂挺熟的,据说王珂家里也挺难的。不知道消息准不准,但据说王珂那边父母离异又都重组了,他跟他妈住。他妈是个家庭主妇,没什么钱,王珂这回丢钱是向他继父要的钱,他继父死活不给,他妈怕王珂因为这个事情在学校受欺负,就偷拿了他继父几百块钱,又从四邻借了点才把四千块钱凑齐。他继父昨天喝醉了因为这个事拿着棍子打他妈,王珂和他继父打了一架,被赶出来了,现在只能住在姥姥家。
林灵凌又说:其实我挺能理解王珂的情绪的。他看着他妈因为这件事被家暴,林修还是这个态度,拿他出气真的在意料之中。而且今天翻墙的时候王珂对我们挺照顾的,感觉他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
雨余:真的好难!!
陶梦:那我们还管这件事吗?
雨余:难是难,不影响管。再怎么说也得先把他们霸凌的行为制止了。
林灵凌:无从下手啊,我们没办法凭空插手这件事情,那样我们不就暴露了。
雨余:被逮着那俩人嘴还挺严,死咬着就是逃课。我看老罗气地连发五条朋友圈说现在的学生一届不如一届,发誓一定要把今天逃课的那几个学生全都抓出来。
林灵凌:直接看看他们班监控不就知道谁不在了?
雨余:他们应该是没说其他人都是谁,而且晚上风纪值班查纪律,不在教室挺正常的。
陶梦:我们先别着急,看看事情发展。
林灵凌:不想了,多想一秒头都要秃,看本子去了,晚安。
雨余:追新番追新番!晚安。
陶梦发完晚安的表情包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这件事,听见奶奶在床下问自己,“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陶梦到下铺钻进奶奶怀里撒娇:“就是睡不着。”
“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听话,别玩手机了,费眼。”奶奶带着睡意给她说。
陶梦嗯了一声,合上眼在胡思乱想中慢慢睡着了。
此时林修和钟潜正在后者的出租屋里坐着,钟潜脚底下很多烟头,他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拿棉签沾碘伏往林修伤口上涂。
“你妈的病怎么样?”钟潜问他。
“她不是我妈。”林修仿佛很厌恶听到妈妈这个词,“病就那样,看来是治不好了。”
连林修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说完这句话后叹了口气。
钟潜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小小的出租屋里烟雾缭绕,“你珍惜着点吧,你还有个妈。”
林修嗤笑一声,说:“都说子女是来讨债的,到我这里反着来了,我是来还债的,她是来讨债的。”
“你今天吃饭了没。”钟潜给他抹好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
“没,大前天高利贷又来讨债,家里一分钱都没了。”林修向后倒在床上,床发出吱呀一声。
钟潜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我家就这张床还算是好的,别给我躺坏。”说完他看了林修一眼,往包里又揣了两盒烟就出门了。
林修不想回家,就在钟潜的出租屋里躺着,身上疼得要命,怎么都睡不着,干脆半夜起来帮陶梦把校服给洗了,顺手也洗了洗自己那件。
四五点钟的时候终于有了点睡意,合上眼做的却全是噩梦。
钟潜六点的时候从外面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些东西,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林修,靠在门板上又吸起了烟。钟潜抽烟很凶,一天要三四包,买不起贵的就抽最便宜的,抽了几根嗓子发痒,于是他站到门外面使劲咳嗽起来。
住在这里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四五点钟很多人就起来准备做生意,房门前不时有人经过,钟潜长得实在是好看,路过的人无论男女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有钱人家的孩子漂亮是锦上添花,穷苦人家的孩子漂亮是折磨。
美丽带给他的快乐远少于痛苦。
在他身上停留的目光中,大部分带着些许下流轻贱的意味。
他咳嗽了一阵,回去煮了点饭,把林修叫醒给他乘了碗,让他吃完去上课。
林修刚睡醒,动作很迟钝,慢慢吞吞吃了几口之后忽然跑到门外吐起来,吐完进来漱口,从药盒里拿了两片退烧药吞了又躺在床上。
“我今天可能去不了学校了……”林修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他感觉自己的肋骨应该是断了一根,疼得要命,但是没办法,没钱就只能忍着。
钟潜喂了他点水,又给他嘴里塞了两颗糖,从晾衣架上拽下来还没干的校服套上,看了林修一眼之后往二中去了。
钟潜和林修一般大,穿上校服就是学生模样,不过他从来没上过学,没人供,念不起。林修会教他自己学过的东西,他也不算是个文盲。
他想给林修讨个说法。
钟潜敲办公室门的时候,李倩刚放下包。
“进来。”李倩之前从来没做过班主任,这是她当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工作热情很高。
她一看进来的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学生,停下正在收拾的东西动作问他:“这位同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可能是别的班的同学碰到什么问题了,恰好他们老班没在,于是到她这边寻求帮助,李倩想。
“老师好,我是林修的朋友,您知道昨天晚上晚自习的时候他被您班上的几个同学捆起来打得浑身是伤,今天连学都上不了的事吗?”钟潜尽量克制着自己说话的语气,但情绪仍旧激动起来。
听完这些话,李倩怔了两秒,正好门外传来上课的铃声,她让钟潜先在办公室里等他,她要出去一趟。
办公室就在教室旁边,她站在门口往班里看,发现林修的位子上确实没人,班里已经开始晨读,她走到王珂身边问:“怎么今天林修没来上课?”
王珂神情很不自然,他随即往林修的位子上看了好几眼,然后说:“不知道。”
李倩拍了拍王珂肩膀让他继续带晨读,就从班里出去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李倩迎上钟潜的目光,她走到工位翻出林修的联系方式,打了几个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李倩又问了问钟潜关于林修的一些情况,确定了钟潜不是在撒谎,她立马打开电脑查起了监控。
监控画面上重现了昨天晚上的场景。
昨天晚自习上课前,她下了班离开学校的时候,班上几个壮实的学生拽着不情愿的林修往外走,直到晚自习上课他们都没回来,而王珂检查纪律的时候非但没有管这件事情,并且晚自习开始没多久还带了几个班里的干部一块儿离开了教室。
王倩看着看着监控画面逐渐变得坐立难安起来,从教学到现在她还没碰到过这类事件。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王倩赶忙暂停了监控拿起手机接电话:“罗主任啊……什么!……这个情况啊……等下过来?额…没有不方便。”
祸不单行,老罗刚才打电话,说昨天晚上自己班里学生逃课被逮住,还有几个漏网的,不确定是不是一个班的,要挨个查监控。
李倩揉了揉额头,对钟潜下了逐客令:“同学,这个事情我已经了解了,我还有别的急事要处理。等下不忙了我会再找人了解了解这件事的具体情况,酌情处理。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情,你就先回自己班里上课吧。”
钟潜并没有理会她的话,仍旧坐在办公室,“我今天来找您,就是希望您能给我一个说法。”
“要说法也理应是林修的家长来要,同学赶紧走吧,别耽误上课。”李倩现在希望钟潜赶紧离开这里,不要被教导处主任碰到。
结合钟潜的说辞和监控画面,她知道昨天晚上绝对不只是逃课这么简单。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
而且,如果这件事情和后来出去的几个班干部有关,她就更不能把事情闹大,那几个都是班上学习最好的学生,都是好苗子。
而且自己班上出了这种事情,闹大了这学年她的评奖评优都成问题。
钟潜知道李倩是什么意思,在她的心里,跟那些人的未来相比,他们犯下的错可以被轻易原谅,他甚至怀疑李倩的下一句是:你怎么能因为这件事毁了他们的大好前程。
钟潜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导处主任随时都可能来,李倩总不能让他在这里杵着,把事情抖出去。
她站到钟潜面前劝对方,好说歹说半天,钟潜就是不走。
被这个固执的学生惹恼了,李倩伸手把他拽起来,往门外推:“赶紧回你的班上课去!”
教导处主任罗亮往门里进,李倩把人往门外推,一下子撞个满怀。
老罗眼镜都被碰掉,“这是干什么!!”
老罗一声惊呼吓得李倩赶忙松了手,钟潜抻了一下被抓的皱巴巴的校服跟对面的罗亮举了个躬,“老师好。”
钟潜知道李倩肯定要找借口把他弄走,不等李倩给罗亮打招呼,他就打断他们的聊天,把事情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李倩在他说话期间三番五次想插话,老罗用眼神示意让李倩安静些。
当了十几年教导处主任的老罗可不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他翻了一下监控,当即叫李倩把昨天抓到逃课的两个人叫出来。
李倩问完林修的情况之后,王珂心里就很不踏实。
他现在有些后怕,既担心林修真的被打出了什么事,又担心事情被查出来自己该怎么办。
前桌趁人不注意往他桌子上扔了张纸条,王珂把纸条展开,上面写着:我们昨天咬死了逃课,应该不会出事。
他在纸条上写:林修不会被我们打出事情来了吧?
然后王珂戳戳前桌后背,前桌把手背到身后接住了纸条又往前传。
不一会儿纸条又回来了,上面多了好几个人的字迹:
他自找的。
对啊,活该。
没爹教没妈养,对偷东西的小偷不要怜悯。
你就是太善良了,要是我,打死也得让他把四千块钱还给我。
偷东西真的好没品,这人怎么考上二中的。
他家庭基本情况上从来不写爸妈,大家谁也没见过有人给他开家长会,就一孤儿有什么好怕的。再说就他这个素质,死了算为民除害。
王珂看着这些话,又有了底气,把纸条收进口袋里,继续早读。
王倩一脸阴沉地推开班门,低声说道:“赵家正,陈甜你们两个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