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志+++东泽》锦屏公子

5、试探

　　长安殿里，已熄了灯。
　　万籁俱寂。
　　我一向警觉，哪怕是入眠也很浅。空旷的宫殿里，隐隐有脚步声，虽是极轻，但逃不过我天生灵敏的耳朵。我悄悄地抽出了藏在枕下的匕首。
　　“谁？”待那人一近身，我立即用匕首抵住他的咽喉，轻声喝问。黑暗里，我只能看见那人大致的轮廓，鼻尖嗅见了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味。
　　“是我，姬无翳。”那人的声音倒是不见恼，只是没了当年的清澈。
　　我忙撤回匕首，跪下来谢罪：“妾不知是君上，无意冒犯，请君上降罪。”
　　那人也不搭话，慢悠悠地点燃了榻边的烛台上的蜡烛，坐在我的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戏谑道：“我可不敢，我担心小和儿往我的水囊里倒墨水，在我的宣纸上涂厚厚的蜡。”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君上莫要戏弄妾。”我的语气平静，无悲无喜。
　　姬无翳的面色在夜色里显得晦暗不明，印象里的他鲜少如此。当年的他，在我面前总是无所顾忌，喜怒哀乐鲜明得像戏台上的脸谱。
　　大抵我们都变了。
　　“孤宁愿被小君欺负，也好过看小君如今这般，似个水晶琉璃盏。”
　　我垂下眼睫。第一次遇见姬无翳时，我才八岁，他九岁。后来，我们都拜路公上为师。我、姬无翳、姜清、景安四人，情谊深厚，形影不离。那年新野君上与其小君来访，我们躲在帘子后偷看。我的双胞胎弟弟景安同我一样喜欢看美人，只是他不及我有鉴赏能力。景安说：“这新野的小君果真是雍容华贵，不愧为盛华公主的长姊，只可惜是个庶出的帝姬，没有封号。”姜清一向挑剔：“我看阿和长大后，要比这老太婆要美上千百倍。”“我觉得她很美，但美得很冷很木……”“像藏珍阁里的那个水晶琉璃盏，”我的想法向来独特，“美则美矣，毫无灵魂。”余下三人皆赞我聪慧。
　　如今姬无翳用水晶琉璃盏喻我，是有几分意思。
　　我浅浅一笑，答道：“君上错了，水晶琉璃盏易碎，妾是一支九尾凤钗。”
　　美丽，华贵，冰凉，至高无上，且有朝一日能刺进敌人的咽喉，叫他鲜血迸溅。
　　我微微矫首，直直地望进姬无翳的眼底。
　　姬无翳移开了视线。这一点他倒是还和以前一样。
　　“哼，孤忘了，那位是个命薄的。孤十三岁那年，新野王宫动乱，嫡子姜洵溺死在芙蕖池，长宁郡主姜淑被囚禁，新野的那位小君从城墙上坠落，你心心念念的公子清正好当上了储君。”
　　我记得，姜清那年十五岁，我十二岁。我们之间只隔了三个年头，他却仿佛比我大了三十岁。外人面前他吊儿郎当，只有我明白他的野心。他不过，是在掩藏锋芒，蓄势待发。他一向都这么聪明。聪明到我不敢喜欢他。我只敢喜欢路子修，子修哥哥是君子。姜清是伪装成浪子的疯子。姬无翳是看上去像疯子的君子。
　　而我景和，是个伪装成君子的疯子。
　　姬无翳太蠢，才会喜欢我。我和姜清都太聪明，所以从不给对方真心。
　　“君上何必要提这些呢？”我眼泛泪光，想让他怜我。
　　姬无翳俯下身子，捏住我的脸：“小君是在为姜清流泪吗？”
　　“妾，为君上流泪。”
　　“你还是把眼泪留给你自己吧。”
　　“是啊。妾十一岁那年，外祖全家被灭，母亲和大哥都没了。妾十二岁那年，心心念念的公子清当上了新野储君，娶了公仪敏为妻。妾如今十五，嫁给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妾是该好好为自己哭一场。”
　　我哭得梨花带雨，自己都为自己心碎，哭到最后，竟有了几分真意。
　　姬无翳果然心软了，轻轻揽住我，语气温柔得像哄小孩子：“小和儿，莫要哭了。我三岁时就没了母亲。十三岁时，又没了父亲与兄长。十四十五岁时，被迫纳了许多不喜欢的权臣之女为妃。但我十六岁时，终于娶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姑娘。”
　　他望着我，耳朵红红的，眼睛里亮着星星。
　　我抹抹眼泪，噘着嘴：“那我可要好好查一查，今年都有哪些姑娘进了王宫。”
　　“你……只有你。”姬无翳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轻得像一片花瓣飘落。
　　我索性就躺在了他的怀里。
　　姬无翳一颤，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加速。
　　“那你怎么舍得在洞房花烛夜丢下我？”我拈起他的一绺黑发，绕在指尖上，专心致志地玩着，故意不去看他。
　　姬无翳的两颊红了，呆呆地望着我，像醉酒一样：“我舍不得，但我怕景家，更怕你。我其实不该来的，但我忍不住。本就想看你一眼的，没想到就走不了了。”
　　我眸光流转着，朝他微微一笑。抬起一只手，戳了一下他的脸，故作惊讶：“这么烫，要熟啦。”
　　姬无翳有些窘迫，转过脸去，害羞的样子有些可爱。
　　我把他的脸又轻轻转回来，仔细观察着，像在研究什么似的。
　　“我脸上有什么吗？”
　　我笑而不语，攀上了他的脖子，亲了他一下。又附在他的耳边说：“刚才没有，现在有了。”
　　姬无翳封住了我的唇。
　　一夜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