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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九重宫阙(3) ...

  •   第二日黎明初现,金乌微升,天边渲了大片浓郁的红晕,层接不暇。中间夹杂絮状的白云,像是被油墨泼过的画中间掺杂了棉花一样。

      穆愁新守在殿外站着,仰头看太阳一点一点冒出地平线。

      小皇帝今天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殿里不让任何人进去,阿福在外面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晃来晃去的,里面传来噼里啪啦一顿响声——大概是小皇帝又在砸东西。

      阿福很慌张,穆愁新也有点愁闷。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也没人敢在这时候触小皇帝的霉头。

      阿福“啧”了一声,摇摇穆愁新的胳膊,跟她对视两眼后又恨铁不成钢地甩手哀叹一声,穆愁新懵逼地看着阿福亲力亲为演绎出的“皇上不急太监急”,听着屋里面不时传来的乒铃乓啷声,挠挠头,感觉自己也要头秃了。

      正在这时,一个轻飘飘的姑娘走到殿外,站直了身子轻飘飘道了句:“我要见皇上。”

      姑娘一出声就感觉让人泡在凉水里。

      穆愁新抬头望过去:细眉飞扬,双眼微垂,嘴唇紧抿,颔骨棱角分明。上半张脸浓烈明艳,下半张脸却带了些还生涩的锋利——正是那天见过的叶篇知。

      长得还真挺好看的。

      阿福愣了愣,穆愁新反应倒还快,回了神就立马对叶篇知行礼回道:“殿下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乓——”话未落,屋内传来一声巨响。

      叶篇知若有所思的望向屋内,屋内动静不小,她在殿外都能听得分明。

      八成是小皇帝又犯病了。

      叶篇知轻轻一挥衣袖,穆愁新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力,就被扫到一旁的柱子边。守门的宫人亦拦不住,眼睁睁看叶篇知推开了殿门又一把合上,缝隙合严实前她露出一张脸,显出愧疚神色:“罪责我一人承担,不关你们的事。”

      阿福呆呆地定住身形,穆愁新靠在柱子上眨巴了两下眼。

      阿福僵硬着脖子回头问候她:“你没事吧?”

      穆愁新点点头。

      又摇摇头。

      二脸懵逼,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殿内,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花瓶瓷盏的碎片、东倒西歪的名书珍藏。

      宋敏之赤脚披发,一身黄袍松松挂在身上,露出内里的白褂。

      他手持一柄长刃,左膝曲起坐于大殿中央,凌乱的发拢住他模糊的脸,只显出一双阴鸷的眼睛。眼下覆着一层浓浓乌青,活像个水鬼。

      叶篇知皱眉走近,冷冷的眼盛着浓浓郁色,静静瞧着他。

      宋敏之没有看她,连一个眼神都未瞟去,只是坐在原地,持着剑柄,剑尖抵地,口中念念有词着什么。

      叶篇知瞧了他半晌,一副犹疑又苦痛的模样,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双手合十,再打开,手中陡然聚起了一团白光。

      宋敏之一点反应也没有。

      光团升起,飞至宋敏之发心,白光自发心灌进宋敏之体内。宋敏之提着笑,手中长刃横亘于两人之间,却并未阻拦叶篇知的动作,只一手缓缓抚摸剑身,一边口中念道:“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终解两相逢……”

      倏忽,他随手一挥,面前的叶篇知猛然口吐鲜血,发间白光立时消失,叶篇知软倒在地,撑着地想站起来,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身来。

      宋敏之持剑直立,浑身好似百无聊赖般走到她面前,手指沾了点她唇角鲜血,又似情人般蹭蹭她的唇角,笑着说:“你在找谁?你在找孤?”

      叶篇知眉头紧锁,紧抿着嘴唇,又带些颤抖的隐忍:“你果真……果真……”

      宋敏之蹲下身子,修长指节搭在下巴,扬眉沉思模样。

      过一会儿,又“噗”地一声露牙笑出来,浑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丢尽三千烦恼,宛如一支离弦正中红心的箭簇,张扬明瑞。

      “你觉得孤是他?”宋敏之无聊地敲敲额头,食指摩挲着拇指,孩童般蹙眉嘟着唇道,“可孤不是他呢……”

      叶篇知勉力撑起半边身子,伸手握拳抓住他的食指,她的脸依旧白皙美丽,唇角流着血丝。锋利的冷美人,蹙眉敛眸,不见眼中泪花,也没有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却分明让人感受到她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哆嗦着唇,一字一句道:“你就是他……宋敏之,你的确是宋敏之,可你也是他……也是阿阑……是……北阑君。”

      宋敏之饶有兴味地看着,任她握住自己的手指。

      先前像只凶野却不带利爪的小兽,这会儿总算能勉强做个安静听话的美人姑娘。

      突然,脑中陡然劈开一道惊雷,宋敏之只觉头疼欲裂,一把抽开被叶篇知握住的食指,双手捂头,身子晃晃悠悠向后倒去。

      疼痛似潮水般涌来,裹住他所有意识,密不透风不见任何罅隙,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却不得其法。脑中有片被撕碎的破口,疼意钻进每根连接身体的神经,他按着头,额间青筋凸显,好像有声音从唇边溢出,可他什么都听不见,所有的意识都在叫嚣着疼痛,侵入心神。

      叶篇知见他突然疯魔,双手扶着一旁的矮几,使尽力气站起身来,摇摇欲坠走了几步,扑在宋敏之怀里,抱着他的头说:“阿阑,阿阑,你是不是又生魇了?不要紧……不要紧,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宋敏之神魂不清,什么也听不清,只感觉到从头颅内蔓延的苦楚疼痛,撕扯着他,吞噬着他,甚至叫嚣着要摧毁他。

      他怒吼一声,脑中白光频闪。叶篇知紧紧抱着他,无助迷茫地要哭出来,却只能重复着说:“我陪着你,阿阑,我陪着你……”

      殿外,穆愁新靠着柱子发呆。

      她在回想《一生影》的内容,对照书中的内容,她现在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本小说讲的是叶篇知与北阑君的影子恋情,既然是影子,必然不能取代真身。

      所以当年孟婆造了个幻界出来,用镜子装着。这镜子叫梦虚镜,折射的是一切现世的影子。也即是说,他们两个虽然是摆脱了真身宿命的影子,却逃不过真身在现世遭遇的重重命运安排。

      这里的一切都是镜子映照现世造出来的幻界,真身本来另有机缘,他们两个影子在对照的幻界里也就同真身一般。只是在现世无法破开定好的机缘宿命,但幻界不同,幻界是有机会可以改命的,只不过也不那么容易就是了。

      小说里最大的阻碍就是叶篇知和北阑君两个人的命定姻缘。

      叶篇知原本的姻缘是岐山长风子孟成歌,北阑君原本的姻缘是恭靖王的女儿湘纨县主,奈何主角二人不喝孟婆汤,就记得前几世的相恋相守了。

      这孟成歌与湘纨县主走的也不是常规的男二女二路线——姻缘纠葛的四人自小在岐山侗仙府修学,是多年情分的至交好友,自幼时起便心怀大志,相约一起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原著是个单元剧小说,虽说主角有几个跟皇亲宗室扯上了关系,但主线讲的是降妖除魔、最后斗大boss改换命运的故事,跟皇城里的九重宫阙一点边都没沾。

      为什么女主成了小皇帝的妃子啊。

      穆愁新微张嘴巴,看着天上变幻不定的云,喃喃吐槽了一句:“就尼玛玄幻。”

      正欲缕清其中关联节点时,殿内突然传出一声怒吼。

      穆愁新吓了一跳,下意识望向紧闭的殿门,下一秒又听见叶篇知的声音:“来人!来人!”

      声音带着哭腔,穆愁新直觉事情不对。还未来得及反应,她就被阿福拉进殿内,一众宫人慌里慌张推开门,刚踏入门槛子,见到殿内景象时,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小皇帝衣衫凌乱,长发披散,躺在叶篇知怀中,不省人事。

      他面色苍白,双目口鼻留下条条血痕,红血白面,两相映衬,尤显惊怖。叶篇知抱着他,嘴角也留着鲜血,眼睛里的水珠子随着唇边的血一齐滴落在小皇帝明黄的衣袍上。

      阿福吓坏了,直冲到小皇帝身边跪着哭喊:“殿下!殿下!”

      穆愁新头一回见这种情形,嘴巴控制不住地机械动着:“刺激——太刺激了——妈耶——”

      她缓慢地回过了神,随手拉过一个人的衣角,口齿不清地说:“快唤太医,快唤太医——”

      话音未落,就见小皇帝猛地睁开了眼。

      一众宫人僵在原地,正在落泪的叶篇知也愣住了。

      宋敏之的眼珠乌黑幽邃,胸前露出的白褂沾了猩红的血液。他伸出左手将鼻间双目流出的血条擦向一侧,血迹尽数晕染在他的左面脸颊。他的脸,一半红一般白,红的是血,白的是皮。

      仿若造尽十不善业,堕入无间地狱的魔鬼。

      他站起身,甩开叶篇知与阿福的手,直直走向前方。

      砸碎的瓷片深深扎进他赤裸的双足,从脑中劈入身体的阵阵疼痛还残留余意,可他好似浑然不觉,只漫不经心地向前走,肩膀微微前挺,两手跟着步子随意摆动,不慌不忙,姿态高贵,仿若披血而来的神祗。

      可他明明踏阿鼻道而来。

      不是神祗,只能是堕入地狱的怨灵。

      胆小的宫人们吓得直哆嗦身子,穆愁新强自镇定,眼睛盯着脚尖看,再不敢往那边望去。

      压抑沉闷的气氛,没有人敢出声,连大喘气都不敢有。

      这位小皇帝疯魔起来总要见点血的,但像今天这般她也是头一次见。看小皇帝那见鬼的模样,今日怕是要比往常更凶残了。

      穆愁新在心里拜了各路神仙佛祖,祷告祈求这次千万别是她,反复闭眼又睁眼,生怕那个小皇帝来她这儿拿个首杀,于是干脆掩耳盗铃,直接阖眼不看了。

      久久没有动静。

      她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下一秒,心都冻住了。

      一双赤足映入她的视线。

      苍白的肤色,脚背布满青蓝的血管。

      冰凉的触感落在穆愁新的脖子上,刹那冷意丛生,包裹而来的寒气中,还掺杂着黏糊糊的液体。

      她侧眼望去,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手上沾着惨红鲜亮的血水,一下一下,不断抚摸她的侧颈。透过层层皮肉,身体像是生了跗骨之蛆,又像脖颈间攀附了一条嘶嘶吐舌的冰凉蛇蝮,她梗着脖子,缓缓抬眼,看见一张半边隐在黑暗的脸。

      宋敏之像是同她万分熟稔般,不合时宜地一笑。那笑是长年不融的雪山冷岩间的乍显芳菲,殿外金乌已近中空,透过半敞的窗扉,洒下几抹璨璨光点,落于他未隐的半张脸上。

      半张脸是青阳白日下的万物君主,半张脸是幽隅暗地的修罗恶鬼。

      同地共时,一张脸,两副面孔。

      穆愁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宋敏之接住她软倒的身子,左手轻抚她侧颈,将她往肩怀搂靠,右手却静静垂在身旁,身姿挺直,只眼眸低低瞧着她,丹朱唇白瓷齿,吐出丝丝低喃:“可怜人意,薄于云水……”

      薄于云水,薄于云水。

      佳会更难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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