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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邯州瘟祸(17) ...

  •   暗屋内,穆愁新背靠灰墙,抱膝呆坐。

      这里除却一格方窗透进来的几束光线,墙角四壁皆被黑暗笼罩。靠墙处设了一张木床,上面铺了几层旧棉絮与一张薄被。木床一角或许是被磨牙的老鼠啮短了半尺,下面垫了一块增高的石砖。一个脏兮兮的痰盂罐挨在床头处,散出淡淡的难闻气味。

      环境简陋到可怜。

      穆愁新坐在一垛稻草上,思绪混乱地发着呆,心里一阵发闷难过。

      本来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穿书,结果这穿书又搞轮回又搞剧情大挪移的,让人完全猜不到下一步的发展。这么多错综复杂的线索,还有诡谲离奇的妖祟,就像几团被揉在一起的线球一样,连能切入思考的线头都找不出来。

      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莫名其妙的灵药,神秘莫测的云谷,还有目的不明的鼠妖……这些与邯州的瘟疫究竟有什么关联?按照叶篇知的说法,鼠妖与云谷之间存在某些不为人知的恩怨的话,那么是什么恩怨,能让鼠妖对林亦白生出这样大的敌意?还有云谷,他鼓捣这个以命换命的灵药是为了什么?

      是救人?可是,明明在救人的同时,也在害人啊。

      “啊——”穆愁新长叹一口气,只觉脑子被搅得生疼。她仰着脖子,将脑袋从膝间抽出来,看向这暗屋子里唯一的光线来源。

      方窗之外,天幕已泼了一层墨色,白日彻底转为黑夜,几只星星点缀其中,今夜是个很明亮的夜空。可惜,从她这里看去,瞧不见一点月亮的身影。

      她敛下眼,想起宋敏之白日里突如其来的怒意。

      大概是很久没有经历过他发脾气的状况了,这一次,竟然有一点点的不习惯。

      好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失落。

      真的是……为了她私自揣度他的心思而生气吗?

      这样一个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不肯轻易说出自己想要什么,仿佛一个摸不清心思的孩童,总是表现出一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模样,其实恰恰是,为掩饰真实情绪的最好伪装吧。明明在外人看来是那么冷漠任性的人,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是无所谓的态度,永远将自己与他人隔绝开来,可是……却比谁都更想找出真相。

      这小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穆愁新有些难过地想着,可惜,可能都等不到再好好了解他一下。

      可能等不到再好好了解他一下,她就要因为这场瘟疫死去。或许将要踏入下一次轮回,或许会永远停留在这一次,总归,跟他的缘分,也仅仅只能到这一步。

      就像多年前第一次轮回中遇到的那个人一样,雪泥鸿爪,雁过留痕,却终将成为水月镜花。

      ——我们终将再次相遇。

      曾经对她这样说过的那个人,在八十多年过去后的现在,她好像都快将他遗忘的时候,还是没有出现。

      轮回中早已消逝之人,真的还能再见到吗?

      怕是,皆为妄念吧。

      “吱吱,吱吱——”一阵细微的响动忽然传来,拉回穆愁新飘远的思绪。她收回眼,望声源处望去。

      一只灰毛老鼠躺在离她不远处的墙角边,不停挣扎着身子,眼睛里闪烁着虚弱的光芒,动作有些顿滞,似乎是哪里受了伤。

      “嘶——”穆愁新惊呼一声,下意识将身子往后退了退,脸上露出惊恐神色。

      那老鼠毛间沾着粘腻血液,四肢一下一下动弹着,身子侧翻,爪子朝天挥舞。穆愁新疯狂跳动着心脏,盯着它一动不动地观察,不敢大吸气,小心地往墙角挪着身子,一股畏惧的情绪占据心房。

      老鼠老鼠,又是老鼠,这玩意儿不会是鼠妖原形吧?!

      她现在一个人待在这乌烟瘴气的别馆里,小皇帝不在她身边,心里没有一点儿底,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令她草木皆兵。虽说在这样的地方出现老鼠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对她而言,“老鼠”已然成为了一种极度敏感的生物,她实在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往最坏的方向想去。

      响动声渐弱,灰毛老鼠动弹了没一会儿,爪子忽然往下坠去,一下没了动静。

      穆愁新有些惶惶。

      她根本不敢凑上去探查,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她都极度排斥往那边靠近;可这老鼠躺在那儿,不管是死是活,都不好放任不管——毕竟,瘟疫本来就是鼠祸引起的。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穆愁新一手按着额头,烦躁地只想骂人了。她似乎真的不太幸运,无论在哪儿都能碰到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要是小皇帝在就好了。

      她垂丧着头,犹豫踯躅着,扯出旁边的一垛稻草,稍微挪挪身子,伸直了手臂往前一抡,将稻草扔出去掩住了那老鼠的身体。

      看不见就行了,看不见就当作不存在吧。

      她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也被人咬了,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更没必要在意一只死老鼠。就掩耳盗铃吧,她真的不想管了。

      穆愁新扶着一旁的墙壁站起身来,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向木床边,也不管上面的褥子干不干净,直接躺下闭上了眼睛,开始混混沌沌地放空脑子。

      腿膝久曲,很有些酸麻难忍,她手握拳随意往大腿处锤了锤,脑中浮现出第一次遇到宋敏之的场景。然后她一路走马观花,到叶篇知出现、出宫、邯州、林亦白、云谷、鼠妖,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出缓慢进行的话本子。

      意识逐渐昏沉,眼皮子越发沉重,疲乏劳惫一齐向她袭来,脑子也像灌了铅般,带着她堕入黑暗。

      “小丫头。”黑暗中,似乎有声音在轻轻唤着她。

      嗯?

      穆愁新勉力想要睁开黏起的眼皮。

      “你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不对,这声音……

      穆愁新一愣,猛地睁开眼转过身去——

      记忆倒灌。

      是他。

      是那个人。

      他伸出手,对着身量青稚的小人,靠近她,却堪堪停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笑眼咪咪的小人,一把抓过面前那双苍白的手,搭在自己的发心处,“今日好像是什么节,我想出去看看!”

      小人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呀?”

      那个人歪着头,有些疑惑:“出去做什么?”

      “可以做好多事情呀!”小人掰着指头,一桩一桩地数起来,“可以捏泥人、逛市集、看花灯、赏傩戏、吃冰汤圆子……有好多好多好玩儿的事情呢!哦……对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吃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

      小人头点如捣蒜:“对对,酸酸甜甜的,你没吃过吧?我带你去吃!”

      那个人静静看着她。

      过一会儿,他缓缓开口:“好。”

      他抱起她,将她带离高高的墙头之上,小心夹着她的两条胳膊,以这样一种奇异的姿势抱她往前走去。

      “我有点不太舒服诶……”小人扭了扭身子,僵硬地挥挥胳膊,像扑棱着翅膀的一条笨拙蜻蜓,“你可不可以换个姿势呀,或者我自己下来走也可以的。”

      那个人睁着一双眼睛,眼睛尽头是一片荒芜的雪地,上面覆着白茫茫、毫无光泽的霰子。

      “我应该怎么做?”他问,语气却是极温和的。

      小人转了转亮晶晶的眸子,够着头说:“你见过那些年画娃娃吗?你就像抱年画娃娃一样,将胳膊放在我的膝肘子下就好啦。”

      他懵懂地松开一条夹着她腋下的手臂,生硬地变换动作,托起她的双膝,一脸询问地看向她。小人肯定似地点点头,一只手抱住他的脖颈,另一只被夹着的胳膊高高抬起,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腰间,笑着说:“就是这样!我是小孩,你是大哥哥,现在我也有哥哥了!”

      那个人木着脸对她道:“可我同你不是血亲。”

      “不是啊。”小人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是我哥哥。”

      她状似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想想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

      那个人顿住往前走的步子,向来空明的眼睛被眼睫盖住,声音低低的,说出两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嗯?”小人凑近了听,略微张开嘴巴,“花槐?你的名字是花槐吗?”

      他们刚好因为一场槐雨而相识。花槐这个名字……似乎更应景呢。

      她抱着他咯咯笑起来:“我们果然有缘!”

      那个人木讷听她说着,不知为何,浑身忽然一震。

      缘分吗?

      不会的,不可能。缘分,向来是虚不可言的东西。

      哪里来的缘分?

      “我们之间,不该结缘。”他声音极小,没有一个字落入小人的耳朵里,不像是说给她听。

      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要记住。”他说,“在这里的一切,不要动念。”

      动了念,就要生绊。羁绊羁绊,一旦受了羁绊,是总要摔疼的。

      宜听宜看,不宜念。

      不如不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邯州瘟祸(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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