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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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疑是一场盛会。
现在回忆，我绝对是一个幸运儿中的幸运儿，也许比那些中了几亿元超级大奖的天选之子还要幸运。因为他们的赌注是钱，而我的是命。但在当时，被那些穷凶极恶的异类环绕窥视，我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从头到脚都僵硬得像块石头。
我终于知道小岛的中心是什么了。
当我被这只大块头带进密林中心，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一块宽阔的林间空地，以及、
人鱼群。
数量最多的人鱼和攻击我的那家伙差不多，都是些庞然大物。但我注意到了另外一种人鱼，它们的体型只有那些大块头的一半，同样是猛兽的模样，却更加纤细，身形更加流畅。它们的头发不是白色，而是像水母触手一样的半透明乳色，每一根都跟宽面条似的，而且长及背部。尾巴是浅灰色的。
它们是雌性。
但是这些雌性大部分并不像人类女性一样有凸起的乳|房，它们相当矫健，和雄性没有多大差别。只有极少数雌性的胸部微微鼓起，像是在哺乳期。
这些雌性人鱼在这片中心密林的最中心聚集在一起，不断从水底捞出一截绿色的藤状物，然后往嘴里塞。看起来吃得相当专注，丝毫不在意包围它们的雄性人鱼们，只时不时地，朝着被它们围拢在中间的地方看上几眼。
被这些雌性人鱼围拢在中间的是一些未成年的小人鱼。
这些幼崽的体型比它们的母亲小三分之二的样子。或者说，跟我的体型差不多大。也有更小一点的。这些小崽子们老老实实地待在母亲的包围圈里，像是知道什么一样，老实得不可思议。大一点的幼崽尾巴拍着水，脑袋东看西看；而小一点的看起来则更紧张一些，背弓起，尾巴一动不动地浸在水中。那些像处在哺乳期的雌性人鱼守在它们身边，并没有疯狂进食。
巨大的雄性们包围着雌性，视线紧紧盯着它们的动作，徘徊在一定距离之外，像是窥伺肉块的鬣狗，贪欲和攻击性如同绷紧的弦，一触即发。而每只雄性人鱼之间似乎互相忌惮，尽可能地避着对方的路线。但是这么多的人鱼都挤在这里，总有些时候避无可避。这时，它们一瞬间凶相毕露，突如其来的动作就像老虎打架，两条巨大的尾巴甩在一起，发出沉沉的闷响。“哗啦啦”的水声还没消失，两条出现摩擦的人鱼就已经互相攻击完毕，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到各自的路线。而其中一只人鱼本来占据的地方却被另一只侵占了一部分。
我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这些雄性的暴躁，但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它们都努力地压抑着这样的情绪，尽可能避免打斗。但这些压抑也让它们个个都像个炸|药桶。
也就是这个时候，大块头带着一个异类——我，进入了这些紧绷着神经的雄性人鱼的视野。
无数双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盯向我。
一些雄性停下了来回移动的步子，待在原地，目光紧紧黏在我身上，随着大块头的移动而移动。
它们的目光简直让我汗毛倒立。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放得很轻，轻到恨不得连存在感都没有。
——这种感觉就像是去野生动物园狮区，走到中途才突然发现自己走的根本不是游客通道，工作人员也没有注意到有个人直接走进了野生动物生活区。待你回过神时，周围已经围满了狮群，所有目光都钉在你身上，打量、食欲、好奇、评估，你不知道这些野兽的目光里带着哪些情绪。你只觉得呼吸困难，背上冷汗直流，肾上腺素狂飙。你僵在原地，不知道该保持不动还是立刻转身就跑。你的直觉、你的感官，你的一切都在告诉你，你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你，要死了。
大块头对周围熟视无睹，当然，它有这个傲气的资格，从它比周围雄性更巨大、更强壮的体型就能看出来。它明白这一点，其他雄性也明白这一点。所以那些人鱼只是望着这个狂妄的家伙，并没有实际行动。有些尝试着向我的地方动了动，大块头瞬间便捕捉到了这些挑衅。
它突然弓下背，身体往前倾，巨大的尾部猛地扬起来，狠狠拍击水面，又在水里用劲一扫，跟条鞭子似的。它裂开嘴，露出牙齿，盯着那些不老实的家伙，发出一种低沉的回响。有点像风吹过山洞，然后和什么东西共鸣产生的声音。明明很低，但却有种莫名的空灵和苍莽感，和鲸的声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它的示威很有声势，那些蠢蠢欲动的雄性人鱼不甘地回到了它们的地盘。
有些雌性也将目光投了过来，它们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停了停，随即毫不在意地挪开，放到大块头的身上。它们还在不停地吃，这种疯狂劲就像是准备过冬、开始储食的仓鼠。
大块头把我丢到了树上。
真是不可思议，对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它找了一棵粗壮的树藤，用它的尾巴把自己撑高，然后选了一个树杈把我随手抛了上去。
我的措辞并没有出错，就是“抛”。
我只感觉自己的臀腹部受到一股力，然后我就被抛了起来。虽然我离树杈的距离不远，但我可是真真正正地被悬空抛飞过去的，大腿和手臂直接撞在枝干上。若是在人类世界，这样的力道足以让我痛呼出声。但此时，我只是闷哼了一声，条件反射般紧紧抱住树枝。因为撞击力，我的牙齿磕到了嘴唇上，一股血腥味渗入口腔。我默不作声地吮舔掉自己的血，混着唾液吞下去。
它看了我一眼，然后守在这棵树下，凝望着远处的雌性人鱼。
我不知道这条人鱼为什么行为和其他雄性不同，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护着我。
但感谢它毫不留情的抛物举动，我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我仍旧恐惧，但是这些恐惧在我的神经上不断施压，已经让这些细胞变得麻木。我已经可以在这种程度的恐惧的干扰下冷静思考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
人类是一种适应性极强的生物，总能将自己调整到最适合周围环境的程度。
若是环境优越，人类就像是娇养出来的温室鲜花似的，娇气、跑几步都能喘大气，本能被人类社会的复杂框架层层叠叠地掩盖在底下。条文法律、文化道德，社会伦理，这些条框就像人类给自己添加的肥料或者自己创建的保护大棚，让鲜花娇嫩又美丽，寒冬也能尽情开放，所以本能就显得不再那么重要，或者，转化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人类共同互助建立起独属于人类的家园，将一切自然的危险排除在外，直到敌人变成人类自身。
而若是环境艰苦，饱受自然磋磨的人类仍然可以创造适应粗野环境的文明，求生本能被最大程度开发，尽一切去适应，尽一切努力去存活，如同贫瘠苔原上的苔藓，你去细看也能发现洁白的小花；亦或是险峻峭壁上的松树，长在悬崖也能苍劲葱郁。
又弱小，又顽强，两种特质不分你我，正如这个脆弱又总是生生不息的自然生态。
这个暂时安全的时间段对我来说非常宝贵，我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平复心情，将注意力投到这个非同寻常的场景中。当然，我始终放了一些注意力在大块头身上。无论什么原因，它在保护我，那么我就要死皮赖脸地抱着这条金大腿不撒手，尽可能让自己处在它的保护|伞下。
“大不了一死”话是这么说，但是真到了要死的时候，我一定反悔。
我待在树杈上，就像一个旁观者，在绝无仅有的最佳观众席观察整个事态的变化。
最初，我还不明白这些人鱼为什么聚集在这里，也不明白空气中的焦躁气息从何而来，为何产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中出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猜测，随后被证实是正确答案。
它们都在发情期，或者说直白点，这里是人鱼的交|配现场。
就像帝企鹅一样，当时间走到了一个特殊点，大批大批的企鹅就会向一个岛屿进发。族群聚集在那个岛上，沙丁鱼罐头似的将整个岛屿塞得满满当当。人鱼也是如此，时间到了，它们就遵循本能的召唤，聚集到这个奇异的岛上来，求偶，交|配，让基因在下一代延续下去。
我有幸能够一览这种族的神圣之刻。
——奇幻，美丽，残暴且凶狠的神圣时刻。
那些雌性狂吃树藤根的迷惑行为总算有了答案。
随着荧光海逐渐暗淡，那些泛着幽绿光芒的树藤逐渐凸显出来。暗淡如同萤火虫光点的蓝和绿交织在一起，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给这片空地拢上梦幻般浪漫迷离的色彩。而那些雌性人鱼的发丝也开始散发着和树藤如出一辙的幽绿微光。
我简直惊呆了。
等它们头发的光越发明亮稳定，这些雌性总算满意了，停下了狂吃海吃的行为。
在场所有雄性都振奋起来，我也一样，冥冥之中我知道，这场盛宴该开始了。
第一只停下进食的雌性人鱼举起了双手，然后放下来，双臂敞开，打平，胸口挺起，望向天空。我也看向天空，发现一轮皎皎明月嵌在黑天鹅绒一样的夜幕上，万里无云。
一只又一只的雌性停止进食，做出和那只人鱼一样的动作，仿佛在崇仰那轮永恒不变的地球伴侣。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从太古代到新生代，从寒武纪到第四纪，月球始终伴在地球旁侧，静静地凝视它的生命脉动，看着大陆沉没又升起，看着单细胞生物变成多细胞，看着恐龙灭绝，看着人类崛起。它随着潮涨潮灭，将无私的辉光洒满过去，洒在现在，还将洒向无垠的未来。
接着，雌性人鱼唱起了歌。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旋律。雌性人鱼的声音比之雄性更尖细，它们的每一声叫喊就像一根抛物线一样，先上扬，又下降，声音转折处圆润饱满。它们动情地演唱，此起彼伏，歌声潮水一样蔓延开去，悠扬、洪亮又充满力量。
我就像被这歌声洗礼，如同初生的婴孩被神父轻轻浸入圣水，标志着主的眷顾，祂的荣光将照亮你的前路。
它们抬起自己的尾巴，随着歌声不断拍击着水面。和之前大块头那样凶狠的示威拍击不同，它们的拍水更像是在为这场表演伴奏，就像给原始的歌声加上鼓点，每一拍都和心跳重合，鼓动血液奔流。
我沉浸在这样的演奏会中，没注意到大块头已经不在我的树下了。但这没关系，因为现在所有人鱼的注意力都不在我这里，也不会将宝贵的精力放在我身上了。
我再次注意到大块头是因为那只开场的雌性人鱼缓缓游向了一只比它个头大得多的人鱼，那是雄性，然后我才发现那竟然是大块头。
雌性人鱼在大块头的面前轻轻甩头，那头漂亮的发丝与这片光芒之地相交互应，就像一片小小的银河，十分夺目。
接下来的情景陡然转向。
这条雌性人鱼的求偶举动如同吹响了战争的号角。那些像是炸|药桶的雄性人鱼完完全全炸开了，它们就像是冲锋的士兵，直直插入雌性群，开始掠夺与征服。它们互相争夺雌性，大打出手，以命相搏，不像在面对同类，而像在对敌人进行最残酷的攻击。当雄性之间打起来，那就是不死不休，一定要打到另一方半残或者直接死去。它们也完全不顾及雌性的存在。
雌性们经验十足地在战场缝隙穿插，躲避雄性的斗争。
雄性多，雌性少，为了取得交|配权，这些凶残的野兽可以拼尽一切。这就像一片惨烈厮杀的战场，不仅是雄性之间的，也是它们和雌性之间的战斗。虽然大多雌性经验十足，仍然有雌性人鱼逃跑不及时。我看到有一只可怜的雌性人鱼被两只雄壮的雄性压制争夺，而那两个没有脑子的野兽互相撕咬攻击，完全不顾及被捕捉到的雌性，竟然活生生将它压死了。
空气中逐渐泛起浓郁的血腥味，我从没闻过这么浓的血味，若是白天，想必能看到被染得殷红的海水。我被吓呆了，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直观地面对如此残酷的交|配争夺。这样凶猛，难怪人类从来不知晓人鱼的存在，想必是数量太少。也许全世界的人鱼也就是我面前的这些了。
我慌慌张张地在这个绞肉机里寻找大个子的身影，并且由衷祈祷它别死在这样的交|配战争中。
我总算看到了它，让我松了口气的是，它是占上风的那个。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它全部的冷酷嗜血。
它正和另一只雄性战在一起，很明显，另外一只雄性不敌它。那只雄性流露出明显的懦弱，转身就想往丛林外面的方向跑，也许这只昏了头的雄性人鱼终于明白了命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然而这样的想法在人鱼群里却是行不通的，或者，是遭受鄙夷的。
它的转身只是将弱点完全暴露给了对手。大个子一个纵跃，就像一个携着千钧之力的弧线，猛地撞击在这条雄性人鱼的身上，狂野，凶残，酣畅淋漓，血腥至极。我只能看见水花剧烈翻飞。
大个子撕扯它的血肉，啃噬它的骨，将自己的竞争者撕扯得支离破碎。
我突然大吸了口气，不知不觉我竟然闭气到差点窒息。
我颤抖地抱紧了树藤的枝干，蜷缩起身体，紧靠着冰冷的枝干汲取一丝丝微弱的安全感。
我突然想到之前在岛上看见的那具骨架。
我当时以为那是一个人类的遗骸。
现在想来，应当属于一个争夺雌性的失败者。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