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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玉箫空忆当年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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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声从湖心亭处传出来,悲伤的情怀,有对往事回忆的色彩。迷惘,哀愁,如同这个滴着万千散丝的夜。是思念剪不断,还是那爱恨理还乱?星星点点,丝丝缕缕,终化成了什么?是梦?是忆?还是无穷无尽的伤逝春夏,肠断秋冬。
有点乱,不行,又开始乱。他真的很讨厌这样的感觉,然而偏偏无法抑制。想他半生四十余载,镇北关,改朝制,辅幼主,行事一向果决,雷厉风行,又怎能料得到竟在一个情字上,学会了婆婆妈妈。作为总揽大权,看似一人下,实则万万人上,殿中龙主朝中大臣无不仰仗的当朝丞相,谁能够体察到他的悲哀,他的难过?
更乱了,所以箫声跟着没了分寸。白雪桥上,陆冰踏着雨水一路行来。吹箫人的惆怅换来他一声轻微的叹息。络绎的仆人在丹湖西畔的秋心楼中忙忙碌碌。灯火阑珊中,八珍香满园。向来对吃甚有研究的陆冰,在空气中轻易的嗅出了“孔雀开屏”和“青龙卧雪”的香气。前者是江冥三个男孩都爱吃的一道菜,后者则是绮儿母女三人都喜爱的一道菜。
老样子了。陆冰想。相府每逢办家宴,这两道菜绝对必不可少。但是因为此两道菜掺杂了太多的记忆,菜肴只上不吃成了相府所有人的共识。
八年前,诚扬三人刚进府时,沈桓不熟悉规矩,吃了一两口。穆寒没责怪,江冥三个也是淡淡的,倒是一群下人不满了起来。
颜和夕虽然不在了,却一直活在大家的心里啊!
思及到此,陆冰怅然,脚步未停朝亭子走去。
箫声止,落叶尽,凭水栏边,精致的玉箫轻轻在白玉石上敲了两下。陈旧的穗子,飘荡在风中,仿佛依旧是当年她初送他时的模样。
十八年了,绮儿,久的我都怕自己会忘记了你音容。十八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人事变迁,相府不再当年。两个女儿,也被你带走了,这是你对我的报复么,绮儿?
心里的低问,似黑夜里丹湖层层的涟漪,虽没有道出于口,却会被细心之人发现。何况,这个细心之人是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至交好友。
“听你的箫声,怕是想绮儿了吧?”陆冰坐在石凳上,举起一盏清茶徐徐饮。
穆寒回神,慢慢踱步进来:“你来啦?”
陆冰瞅了他一眼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当年,你为什么没有阻止长公主?颜儿是你的女儿,我不信你会那样狠心!”
穆寒苦笑,即使是陆冰,也是认为他是故意不救颜儿的么?没有解释,他也不善长解释。他的解释在别人看来往往是借口。
陆冰放下茶盏,有些不悦:“怎么?你连对我都不愿多说?那我替你说。当年高紫心怀了你的孩子,是不是?”
穆寒平静极了,他小呷了一口酒,给了陆冰一个字:“是。”
陆冰气的都不知如何是好:“外头的传言果真是真的。穆寒,你糊涂啊!怪不得高紫心会想除掉颜儿。有颜儿那孩子在,她岂会让高紫心踏进相府半步!”
穆寒动容了,反驳道:“孩子只是一个意外!我也没有想到她会向颜儿下手,等到我察觉赶去时,一切都晚了。我只看到了颜儿冰凉的尸体,夕儿北辰怨恨的眼神。我知道,我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紫心给我扣上了太多的罪名,我想解释,可是夕儿不想听。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杀了紫心,可我不能,不能。她救过我好几次命,仅这一点我便不能杀她。更何况,我答应过先帝,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不能伤到紫心。我还要替高家撑住这个江山,这是我的责任。”
“穆寒,你为什么不将先帝的遗昭公诸于众?这个江山是你的,你姓高,不姓穆!这么多年了,你和先帝欠他们姐弟的也应该还清了。你这是何苦呢?”陆冰真的搞不懂他的想法。紫心一再得寸进尺,便是他也有些看不过去。
高紫心和当今圣上高远是先帝爷的皇后郑氏所生,可笑的是,这两个孩子却不是皇上的龙种。先帝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她就是穆寒的母亲,穆严冰的妻子含雪。当年先帝爷因想得到皇位,放弃了出生低微的含雪,转娶尚书令郑远之女郑薇。婚后,先帝念念不忘已嫁为人妇的含雪,使郑薇倍受冷落。直到先帝登基,郑薇依旧是处女之身。
先帝登基那天夜里,皇城内外举行宴会。先帝喝了太多的酒,竟在那夜支开穆严冰强要了含雪,第二日晨起时被郑薇撞了个正着。
郑薇绝望的从此断了等他的念头。她开始自甘堕落,与燕王高远纠缠在一起,夜夜乔装出宫私会燕王,并先后生下了高紫心和高淳两个孽种。这燕王是先帝叔叔的义子,姓高实与高家没有任何血缘。
先帝自觉是自己亏欠了郑薇,心甘情愿顶绿帽子,毫无怨言地抚养高紫心与高淳,并将这件事封的紧紧的,为的是能保住郑薇的性命。整个后宫,除了郑薇之外,先帝不纳任何妃嫔。他做这么多,只为偿还欠郑薇的债。
后来郑薇死于肺痨,燕王被她传染,也没能逃脱噩运。过了不到两年,先帝也病倒了,临死之前,他把穆寒与陆冰宣到榻前,告知了所有的一切。先帝信任陆冰的为人,他交代陆冰一定要协助穆寒登上帝位。
不料,此次交谈竟被不知为什么躲在书架后的高紫心听了个正着。她一声尖叫,冲出了太和宫。先帝带着对紫心的愧疚离开人世。
让陆冰震惊的是,穆寒竟没有听从先帝的安排,而是自作主张地把有些智障的高淳扶上了皇位。陆冰恼火地质问他为什么,穆寒简单地回答道:“就象父皇欠了郑皇后一样,我也欠了紫心,所以,我想为她做些事。”
陆冰很想问他,在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后悔过当年的选择。如果此时他告诉穆寒,其实绮儿的死也是紫心搞的鬼,穆寒将会是什么反应。一定会疯掉吧?
陆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这个秘密,他要让它烂在肚子里。颜儿夕儿的事情,穆寒已经够难受的了,不能让他再承受一次。
这样想着,他转移了话题:“我刚刚进来时,听林管家说冥儿回来了,怎么没见到他人?”
“方才潇潇和辰儿去找他了。现在因该在他屋里吧。”穆寒自嘲道,“除了公事之外,冥儿从不主动来找我。有时,我倒希望他和然儿北辰一样,对我闹脾气,我心里也会比现在好受。”
“你说我该怎么说你才是呢?处理朝政你游刃有余,处理家事怎么就一塌糊涂。”陆冰频频摇首叹气,“就象夕儿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对冥儿说明。明明已经死了,你难不成还眼看着他继续翻天覆地的找吗?这么下去,耽误的是潇潇啊。”
穆寒半闭眼捏着鼻梁,道:“先不告诉他,等冰川收回之后我好好和他谈谈。然后,把潇潇许给他。”
丹湖飘来的水气,触动了陆冰的情绪,他怅然道:“夕儿若能活到现在,也和潇潇一样高了。你当时若看的紧一点,她也就逃不出去了,又怎么会失足落江被大水冲走?苍江碎石口一带的水那样凶猛,夕儿又不识水性,怎能不命丧。”
穆寒心头如刀割似的疼,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是的,他的错,若不是他,他的妻儿就都不会死。错,都是他的错!
酒一杯一杯填进愁肠,陆冰没有阻止,有时候醉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惜了,单凭桌上的这壶清酒,能将他自己灌倒吗?
陆冰想着又坐下,提起茶壶道:“我不和你抢酒。来!我以茶当酒,与你畅饮几杯!”
穆寒笑了,陆冰也一样。此时的情景,多象二十多年前他们在冰川大胜北燕后的对酌啊!
“我不和你抢酒。来!我以茶代酒,与你畅饮几杯!”连营外,当年的冰川寒月之下,陆冰的话和今天如出一辙。
一样的酒友,一样的话。然而,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天气,使岁月带来了不同的心情。
穆寒痛快地喝道:“好小子,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