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阁》萧子真

7、相府佳人待车归

　　车夫带着斗笠，在车厢口的踏板上坐立不安。黑色的皮鞭，轻轻拍打着马儿的脊背。白马踏着轻快的步伐，跑进了永安门。

　　江冥看向车夫，一边赶马，一边道：“平夏，你坐下来吧。车外头就这么小的地，你有什么好晃悠的。”

　　车夫是个三十岁的汉子，模样长得忠厚老实，平时做事更是规规矩矩。此番，让主子赶了车，他岂能有坐得安稳的道理。

　　当下，急得直想跳起来：“冥少爷，您就还给奴才吧。哪有主子赶车让下人坐的理？这要让丞相看见了，怎么得了？”

　　江冥听了，脸色渐渐沉下来，道：“为了让西岩赶得上今天去祭拜颜姐，你连夜赶车一定很累，适当的休息没有错。谁若责罚你，你就让他来找我！”

　　平夏见他神色不对，不敢再坑声，心里恨不得扇上自己几巴掌。

　　哪壶不开题哪壶。一路上东隐不知说了多少回了，尽量不要在冥少爷面前提起丞相，他怎么就记不住呢！

　　人笨，嘴也笨！

　　马蹄得得，车轮辘辘，回荡在安静的永安大道上，格外的响亮。比起热闹的南大街，永安道是另外一个世界。这里没有络绎不绝的行客，没有笙歌漫舞的酒馆。因为，永安道住着的，全都是太苍当朝有头有脸的权门贵戚。贫贱有别，平民百姓轻易不从此经过。除了偶尔会出现几辆马车和坐轿，永安门剩下的，只有一栋栋看似华美的房屋罢了。

　　江冥的嘴角钩起一丝自嘲的冷笑。马车绕过学士府，一座辉煌壮丽的府宅映入他的眼帘。熟悉的大石狮子，高高的玉石台阶，巍峨的红漆大门和站得比直尤如雕塑一样的门卫。两年，他在苍南待了整整两年了，这里的一切没有任何的改变。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应该就是挂在雕梁上的两个灯笼了吧。他记得他离开苍都时，梁上挂的是大康进贡的五虎戏花灯。现下的这双灯笼，不知又是什么来头。

　　江冥瞥了它们一眼，灯罩上题的两个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穆”字，绝对是陆冰的手笔。

　　“也就陆伯的墨迹可供一观。”江冥莫名其妙的讽刺，弄得一旁的平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江冥“吁”一声，马车适时停在阶下。两个配刀的门卫这下子总算象了活人。他们走到阶旁，冲江冥他们瞄来，只一眼，俩门卫适才木头一样僵的脸马上染了表情。

　　“冥少爷？！”他们欢喜地对视，其中一个连忙奔下台阶对另一个道，“阿河，你快进去通知北辰少爷和三小姐。”

　　阿河哎了一句，往府里跑去。

　　说话的那个下阶来，在江冥身旁行了一礼，笑道：“冥少爷，您可算回来了。三小姐今天提醒小的十几回了，一见到您回来，就要立刻去通报她哩。”

　　江冥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马鞭丢给他，道：“阿成，你到苍山念情宫接西岩和东隐回来。平夏好几宿没睡了，你顺便送他回家休息吧。”

　　“是，少爷。我帮您把行囊提进府里就去。”阿成一边说一边钻到车厢里忙活起来。

　　江冥站在雨里，乌黑的发上落着许多微小的雨珠。他穿一件月白色的右衽袍服，头戴黄玉冠，腰束淡蓝色丝质绅带，系以紫绶，旋在左腰的飞云剑隐隐闪着白光。虽然打扮素净，却浑身上下散发一股贵气，一种有别于其他贵族公子的贵气。乍一看之下，江冥给人一种易于亲近，温和的感觉。

　　不过，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江冥平时经常都是一副不苟言笑冷冰冰的样子。相府中，有人敢不听丞相的，但没有人敢不听江冥的。

　　阿成在车里捣鼓了一阵，出来时两手上提满了东西。江冥不由分说，从他手里拿过那些物件，道：“我自己来，你先把平夏送回去。”说完，他自己把几个包袱往肩膀上一送，头也不回地登上台阶。

　　阿成无法，小眼睛不满地瞪着郁闷不已的平夏：“你那是种什么表情啊？走啦！还愣着做什么？”

　　这边，江冥已跨进府门，入了前院。满园的菊花开得正热闹，香飘四溢，他也没心思去赏，踩着七通八达的小径，一心只向着自己的园子而去。突然，院中一株巨大的皂荚树里，传出细微的沙沙声。江冥眉头微皱，目光扫向群叶间。

　　不想还未看得仔细，那皂荚树内顿时杀出数道火光。火光幻形成五条巨龙，怒吼着齐齐朝他逼来。江冥迅速丢掉包袱，腾空而起，空中只见一道白光涌现，直冲中间那条火龙。两股力量轰然相撞！

　　白光极速缩小，电闪一样刺进火龙大张的嘴，只听“叮叮”几声脆响，火龙狂啸，有鳞有虚十分逼真的身体瞬间爆炸。另外四条虚龙亦化成了无数点星星之火。

　　江冥落在屋梁上，天空中充斥着无数的小小火花。它们没有被细雨打灭，纷纷扬扬撒光而落，极是美丽！

　　江冥的眉宇间流露出几丝温柔，微微含着一抹笑意，扬声道：“还不出来，你们难道还有把戏没使给我看么？”

　　皂荚树里飞出“咯咯”的笑声来。一青一黄两个身影飘出大树，旋身翻上屋顶。

　　黄衫红妆的少女脚尖刚一落在碧瓦上，立刻奔到江冥面前抱住了他，桃花般的容颜贴在他白袍上，满含委屈：“冥哥哥，你终于回来了。”说完，眼泪沾上了江冥的衣襟。

　　青衣的北辰在旁颇为不解风情，大声道：“潇潇姐，一个女孩儿家的，你也太没羞了吧！”

　　潇潇没答理他，自顾在江冥怀里低泣。江冥扶住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头，温声道：“都十九岁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潇潇满脸是泪的抬眼看他，不说话。

　　“长高了，怎么这么瘦?”江冥打量着她，“还是挑食么？好了，不要哭了，看北辰，都笑话你了。”他从袖内拿出条青色的丝巾，帮她擦干眼泪。

　　北辰这下可不依了，大呼不公平：“二哥，你也太过分了吧！站了这么多时，你只顾着看潇潇姐高了瘦了，你怎么都不关心关心我呀！”

　　江冥笑着把帕子放进潇潇手里，朝北辰走去。北辰笑嘻嘻地跳过来，身形稳健。江冥赞赏地说道：“北辰，你的功夫术法都精进了不少！”

　　北辰得意地：“那是！别看我小你们。你们忙的时候，我也没闲着哩！”

　　“恩。”江冥望着问他，“还象从前一样怕血吗？如果病没好他不会同意北上。”

　　北辰自然知道江冥这个“他”指的是穆寒，瞪着眼道：“我早就不怕啦！他若再不同意，我就自己去！我又不是孩子了，干吗让我天天呆在家里！学了东西，总要学以致用啊！我一会儿再去找他说”

　　“北辰，你不要老对父亲大吵大闹的！。”潇潇不满地训他道，“昨天父亲来找过我，说你大了，是出去历练的时候了。他说，他这次同意你去冰川。”

　　“真的？！”北辰兴奋地蹿到潇潇跟前，问，“他真的这么说的吗？”

　　“是真的。”潇潇白了他一眼，转而自豪地道，“不仅如此，父亲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北辰急问，江冥也感到有点好奇。

　　“那就是。”潇潇顿了顿，“父亲说，这回让我也跟上你们一起去冰川！”

　　“什么？！”北辰怪叫道，“他让你也去？！”

　　“怎么？！不行啊！瞧不起我！”

　　江冥抖然抓起潇潇的手，脸上阴晴不定，甚为可怕：“他真说让你去？！”

　　潇潇见他如此，不仅不怕，用力甩开了江冥的手：“是！怎么？你不愿意？！你讨厌我缠着你？！冥哥哥，你太自私了！你知道你每次出征，对我来说意味的是什么吗？等待，没日没夜，每分每秒，度日如年的等待！我受够了这种天天为你担心受怕的日子！不管你这次同不同意，我一定要去！”

　　潇潇狠狠一跺脚，轻身飞起，哭着消失在夜色中。

　　江冥心下一沉，面若寒霜，什么都没再说，月白的长袖在夜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眨眼间，他的身影隐在了众多的画楼珠阁间。

　　北辰被撇在屋顶上，却也不“寂寞”。他吹了一声响哨，皂荚树里扑腾出一只鹦鹉。

　　小东西停在他手上，呱呱叫道：“吵架了！吵架了！”

　　北辰哭笑不得，道：“你这畜生，你是不是巴不得他们俩吵架啊？按说，潇潇姐对你也不赖啊？你怎么还惦着夕姐呢？”

　　小家伙在他手心里转来转去，连声道：“小泥巴！小泥巴！”

　　北辰哑然，一个遥远清晰的碧色身影，闯进脑海。

　　依稀之间，那个八岁的小女孩，从丹湖的泥泞中爬到岸上，狼狈至极，额角的那点绿湘竹胎迹依然清晰。她手中握着一只千年紫杉木制的小偶人，俏丽的小脸荡开一层又一层欢乐的笑意。

　　远处急奔而来的一群人又惊又急，颜姐吓得几乎晕过去。当时谁也不曾想到她会因为那少年的一句气话躲开众人潜入水中去寻找木偶。

　　女孩拿着手里的木偶，一摇一晃地走到了十二岁少年的面前，语笑嫣然：“冥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为我做的第一个木偶掉进丹湖里的。现在我把它找回来了，你可不可以不生我的气了？”

　　北辰已经忘记了少年当时的表情，小小的他，脑海中只凝固下了那个女孩纯净的笑。

　　“小泥巴！小泥巴！”随着众人一起追逐至湖畔的鹦鹉在大家头顶上乱转。

　　原本沉默的气氛被聒聒打破。人们不约而同看看鹦鹉，再看看满脸泥泞的女孩儿，笑声从口中脱口而出，飞上了蔚蓝的九霄。

　　笑声依稀还在昨日，虚无飘渺。北辰的思绪游离不定，几乎梦呓般地：“聒聒，你说，夕姐还活着吗？如果夕姐回来了，潇潇姐又要怎么办呢？”

　　名唤聒聒的鹦鹉，此刻一改平日的聒噪，不发表任何意见。

　　诺大的相府，四处灯火辉煌，你们是否能想像的到，红墙碧瓦上，这个少年该是多么的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