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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郁晚舟是在用午膳的时候知道了皇上晚上要来她的闲池阁的消息。彼时陛下身边的曹公公传旨来,郁晚舟筷间的绿茶糕“噗通”一声掉落在白玉般的瓷碗中,引得那位曹公公也忍不住掀了一下沉重的眼皮,侧目过来,郁晚舟早已调整好情绪,规规矩矩地接了旨。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不知道这一天来得这样早,这样巧。
      方嬷嬷一脸笑意地将曹公公送到院门口,嘴里不住地为郁晚舟之前的失仪给曹公公解释。待到送走曹公公,她将脸上的笑意一收,整个人就像一张绷紧了弦的弓,浑身上下充斥着引弓而发的肃杀之气。
      方嬷嬷回到内厅,小意正在指挥着手底下的小丫头们收拾着碗碟,郁晚舟倚在那扇清河沐月屏风后面的小几上,隔了一层绢纱,看不清眉目悲喜,只是淡淡一捧影子。方嬷嬷看了一会儿,不觉有些心疼。敛容走过屏风这边来,郁晚舟抬眼看了过去,方嬷嬷的满脸愁色让郁晚舟觉得周围空气都少了大半,忍不住咳了一声,问道:“嬷嬷此厢前来,莫不是陛下身边的曹公公还有什么指示?”
      “回娘娘的话,那倒不是。只是……只是老奴怎么琢磨都觉得陛下在这个节骨眼召您侍寝,不是……嗯……是不是有点别的意思?”
      “你是说,昨天陛下才发落了孟静漪,今天来我这儿…………”郁晚舟想了一想,略微回过些味来。
      还没等郁晚舟说完,方嬷嬷就“哎~”了一声,进一步说道:“娘娘和老奴想一块去了~既然如此,娘娘不可不早做准备。今晚陛下绝不是简简单单召娘娘侍寝,娘娘还需小心。莫要……”,话说到这里,方嬷嬷脸上的愁云更多了几分。
      郁晚舟被这一番噼里哗啦的话语给整蒙了,她还没完全领会过来自己全部的意思,这边方嬷嬷就已经和她达成共识了。这就好像小时候家里的先生,总是能把自己矫情造作的文章说出天下奇绝的高岭之花,有时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本朝未来一个绝对的才女,可惜啊,这个“备受期望”的才女入了宫,被封了娘子,再也冠不了“才女”这个名号。
      咳咳……有点跑题了~
      郁晚舟这边还想再问问方嬷嬷具体细微,一直侍候在外的小意打起帘子进来,报告“孟娘娘来了。”郁晚舟和方嬷嬷互看一眼,任心中波涛汹涌,只得敛了神色,起身迎接孟静漪的到来。

      朱红色的宫墙,明黄的瓦片,衬着橙黄的夕阳——宫里的黄昏总是在周围的建筑衬托下显得有些温暖多情。只有当光线褪去,夕阳坠落,你才会发现那些阴暗的,冰冷的,隐秘的,丑陋的,一直,一直都在上演着最佳片段。

      御辇上坐着面如寒霜的李翊。旁边的小公公都低着头,好像一群默默行走的土拨鼠。最前头的“土拨鼠”头头眼见着已经到了闲池阁门口,那位郁娘子已经率领合宫上下前来拜迎,于是慢条斯理地捏起嗓子,喊道:“落轿!”
      李翊正在烦着朝堂上李唐和宋清的胡搅蛮缠,虚与委蛇,猛然一个落轿,倒让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郁娘子的面容便进入了他的视线。
      对于万花丛中过,哪怕片叶不沾身的皇帝而言,郁晚舟绝不算一个美人,至少不是让人见之忘俗,绝代风华的那种千古美人。一般像郁晚舟这样平凡普通的嫔妃一般都会靠自己温婉柔顺的性格亦或小意逢迎的委婉博得君王的片刻欢心宠爱。那么,郁晚舟呢?方嬷嬷瞧着自家主子面对陛下的这一番规矩合礼却又显得嫔妃君王之间莫名疏远的动作,在心里评了一个字——“难”!
      李翊来这儿是有自己的用意的,所以即使郁晚舟有意或无意显得疏远,他都没有察觉,更没有多想。郁晚舟的面容只在他的眼里存在了短短一瞬,他便扶了郁晚舟,抬脚往内厅走去。
      待到郁晚舟和李翊都规规矩矩地坐下之后,两人的心思便开始活泛起来了。李翊看着寝殿早早备下的红被褥,突然又很仔细地想了一个问题:他的事,是事后说呢?额……咳,还是事前说呢!想到这儿,饶是李翊昨儿个在孟静漪那儿受了半遭,可毕竟事情没有做到底,到底还是正事占了上风,才没有到那最后的关头。年纪轻轻的皇帝,经验也不是很丰富,孟静漪那里是她主动,自己也就相对容易些,可这郁娘子,好像对自己也不是很热情嘛……想到这,李翊不禁抬眼直直地看向郁晚舟。
      郁晚舟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侍寝意味着什么,她不是不知道。下午孟静漪那一番话又让她觉得今晚绝不止侍寝这么简单,心下万般心情,都随着自己和李翊都进了寝殿,周围方嬷嬷和小意等人都一个个敛裾告退后销声匿迹。这偌大的寝殿就剩了自己和陛下两人,郁晚舟的心里越发沉重起来——饶是当初入宫千不甘万不愿,但一入宫门深似海,父亲的那番话,郁晚舟终究还是听进去了些许,再是遇到了孟静漪这一遭,郁晚舟不得不承认家族与自己在后宫的境遇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曾经否决,但当初自己确是有“避宠”的想法,不然也不会百般笼络顾清和,为自己将来谋划。可李翊的到来太过突然,孟家的遭遇也过于惊心,午间孟静漪过来闲池阁,便是已经得到了孟家凶险的确切消息,这一厢是得了陛下晚间来她这儿的消息,为了拜托自己为她孟家求情,一厢是为了拉自己下水。若是自己不帮或帮不了,不论哪一种,一个枉顾朋友情谊,冷血无情的帽子就给自己端端正正地戴上了,毕竟孟静漪对她的“殷勤”和“关心”那是从入宫第一天大家都有目共睹的;若是自己帮了忙,那么且先不说后宫,单在陛下眼里,郁家和孟家就是“交情匪浅”,这“贼船”一上就是一辈子,以后这孟家若是再出什么混账事,那么郁家得买一半的单!
      呵,谁说出嫁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了,这泼出去的水也有人算计着呢!还算计得恁狠!
      这孟静漪一把刀子两面儿锋的算计还不算最狠的,最狠的在于下午方嬷嬷派人打探回来的消息里,郁晚舟得知孟静漪离了自己这里,又抹着眼泪去求了贵妃娘娘,这宫中尚未立后,贵妃娘娘主掌后宫,出嫁前又是当朝丞相李唐的嫡亲小女儿,地位气势可见一斑。投靠这么一个大靠山。确实比和自己这样一个无家世无才貌的小小娘子绑在一条船上要强得多。
      想到当初自己还戚戚然地想着她身为一个十五岁的千金弱女,心里好生怜悯。可如今看来,呵,千金不假,“弱女”二字倒是虚有其表了。
      郁晚舟心里计较着,自己不想郁家惹上这么一个大麻烦,再者自己也不想一入宫便在宫中树敌,心里好生纠结,这偶一抬眼间,便对上了李翊清冽的目光。
      李翊正在打量着郁晚舟,刚刚在外面,灯笼的薄纱透出的光又暖又晕,给人都蒙上了一层面纱,叫人看不清晰。如今在室内,烛光四方,这会儿才是真真瞧了一个真真切切——果真……果真是平平无奇!
      李翊虽说是第一次选秀,但自小生在皇宫,这顶尖儿的“美人窟”,大大小小的美女倒是见识了不少,这眼光,自是往高了出长,这郁晚舟,在民间或许算个温婉贤淑,但在宫内,也是泯然众人了。
      可郁晚舟这一抬眼间,四目相触——这双眸子,冷静自持,谨小慎微,却又桀骜不驯,纯真无瑕,看似对立的情绪却在这一汪清水中达到了人性的和解,似四月的清茶芽尖露,山色空蒙,雾锁连江;似五月的湛蓝筝上风,横空万里,一线系心。
      这不是郁晚舟的眼睛,这是李翊心中郁晚舟的眼睛。
      如果郁晚舟知道李翊如此看待她的眼睛,莫不要弯弯漂亮的双眼,笑出温婉的女孩模样,却在心里默默送他一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尔亦无知。”
      可是郁晚舟终究是不知道,她的眼睛里只剩下李翊在烛光里玉树临风的样子,她看不懂李翊目光里的深意,因为她早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得不说,咱们的陛下是个拔尖的美男。
      这会儿,咱们的郁小姐终于生出些女子新婚之夜才有的娇羞,虽说郁晚舟知道今晚李翊的到来很突然却不偶然。但此时此刻,一位面貌英俊,仪态清贵的美男正用清冷自持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郁晚舟也不得不害羞地承认,自己有点心动了。
      李翊看着郁晚舟眸光温柔,内心好笑又骄傲——这后宫的女子啊!哪一个不沉迷自己的美貌!但他还是很清晰地记得,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的,瞧这光景,咳……还是事前说吧!所以他略移了目光,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郁娘子,你入宫已有数日,不骄不躁,风评甚好,不愧是谷逸轩看中的学生。朕原想着一个“娘子”的位分莫不是委屈了你,只是你母家的出身不是很高,所以顾全大局,只得先委屈了你。”
      “啊”郁晚舟痴痴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行礼并接口道,“郁家小女得以窥得天颜,侍奉在侧,是小女和郁家列祖列宗求来的上上签。位分这些个外在的虚名,小女……臣妾是万万不敢再有所妄求的。”规规矩矩说完这一大段话,郁晚舟忍不住鄙视一下刚刚沉浸“美色”无以自拔的那个“痴傻”郁晚舟,却又不禁腹诽,原来自己的先生名气都上达天听了呀,哼,那还常常“怪里怪气”的感慨自己“壮志难酬,怀才不遇”,呵,如果自己是“避宠”,那先生也能算个“避才”了吧,到底是师徒二人,心境追求莫不相似,喜欢随遇而安。
      “可朕心中实在难安哪,”似是真的“心内难安”,李翊甚至覆上了他的双手,用那迷死人的“桃花眼”,说着诚恳热切的话语,“你的父亲郁大学士已经快要致仕了,为官数十载,你父亲在礼法编纂改进方面做得着实不错,他这一辈子攒下来的学识到头来不能没个继承人呀,那倒是可惜得紧了。”说完眉头微皱,倒真有几分痛惜的表情。
      郁晚舟眸光一动,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似初冬的火苗,“嘶嘶”地窜了起来,一边揣摩着语句,一边低下头,沉声回答道:“父亲为朝廷效力半生,也算是全了他此生报效国家的夙愿。至于是否后继有人……这还得看哥哥弟弟们的本事了。如果他们不上进好学,虽说父亲有意扶持,也不能将朝廷的官职拿来乱为己用啊,这一来坏了朝廷纲常法纪,二来父亲修了一辈子朝廷礼法,老来却枉顾礼法做出这等子没羞的事情来,也不是父亲为人处世的法则。”说完看着李翊平静却又有些动容的脸色,忍不住轻轻加了一句:“不过臣妾平日里在家瞧着,哥哥们倒是好学的,父亲也时常夸着,弟弟们年纪尚幼,只知跟着长兄,倒未见根基。”
      这次,李翊是真的听进去了。他登基不久,朝中父辈的重臣在朝廷中的威望比他还高,好不容易出了个年轻敢和李唐等一派旧势力分庭抗礼的宋清,偏偏在这次惹上了孟嘉祥这桩案子,这孟嘉祥到底是谁的人,李翊清楚,宋清也清楚。但人在他麾下,事出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这孟嘉祥的直接上司宋明悦更是与宋清共用一个族姓,这责任,他是必须负了。本来想着给孟静漪一个最低的“美人”身份能让孟家稍微收敛一点,可他们倒是不怕朕,呵,是啊,毕竟他们心里的主子可不是自己。这不,昨天刚到朝晖殿把孟静漪连撒气带吓唬地给恐吓了一番,这边孟家从宫里得到消息,和曹家一块合计了一夜,消息再次传到朝晖殿,这孟静漪就找上了李贵妃,李唐的小女儿,这是多么大的靠山,饶是自己也不得不看在李家的权势上给这个女子几分薄面。这一步,走得水落石出,极好!
      这边是水落石出了,孟嘉祥是不能要了,至少明面上要有所惩戒,反正他们孟家对朕的做法都不在乎,那就让他们腾出地儿来,给朕的人一方天地,这个人,想来想去,只能是郁家!
      郁家的家主年近致仕,可是郁家的子孙后辈却是可以一用的。
      于是李翊偏了头,仔仔细细地盯着郁晚舟的眼睛问道:“礼部四品侍郎的位置,你们郁家有没有兴趣?”
      郁晚舟正往青窑的瓷杯里注满初春的茶水,闻言,眸光微闪,轻轻启了薄唇:“臣妾遵旨。”

      从闲池阁出来,李翊可谓是身心轻松,眼角不带丝毫春意,眉梢自显一段风流。这是他登基之后扶持的第一位臣子,也将是他政治改革途中一个重要的开端。
      坐在晃晃悠悠的御辇,月色透过明黄的纱缎隐隐约约在眼睑下方投身一片薄凉,李翊觉得,他突然好生欢喜郁家那个小女儿的“善解人意”。他的圣心,大概唯此一人能解吧。

      是夜,一个灰色的人影从闲池阁的阴影处现身。今晚的月色是真的好,一身如瀑的月色衬得顾清和更是眉目如画。他望着郁晚舟寝殿里的温暖烛火由明到暗,眼里的那一份心疼,是这月色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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