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池阁落花晚秋》四月暮

3、第 3 章

　　第二天，宫里便出了事。准确来说，是朝晖殿。

　　早起梳洗时分，方嬷嬷便满脸笑意地入得寝殿，接过小意手中的桃木梳，笑嘻嘻又神秘万分地跟郁晚舟说道：“娘娘可知这早起宫里发生了什么新闻吗？”
　　郁晚舟是越发摸不清楚身边这个嬷嬷的秉性了。说她势利吧，虽说这是郁晚舟入宫那天便看出来的事，可从近两天观察来看，虽说自己对她一直都是淡淡的，可无论是替她选择总司太监还是处理闲池阁内大小事务，小意和她都看在眼里，那是无一不尽心，无一不考虑周全的，端的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奴形象；可若说她不势利，却又天天在自己眼前晃，铆足了劲儿地献殷勤，心里的小九九就差宣之于口了。可是许是还未熟悉郁晚舟的生活习性，所以常常让郁晚舟觉得她的举动有些南辕北辙了。
　　就拿现在来说，小意知道自家姑娘从小的梳洗打扮除却一些重要的宴会，从来都是自己和姑娘两人打理，别人伺候，姑娘都会不习惯。方嬷嬷此举，又是让郁晚舟感到为难，自己是责罚呢？还是不责罚呢？责罚有些小题大做，又是太过于跋扈张扬的做法；不责罚，这已经不是方嬷嬷第一次让自己感到不舒服了。
　　纠结了半晌，小意看自家姑娘都快把一支玫瑰金簪磨平了，才缓缓开口道：“什么事值得嬷嬷一大早便来告诉我呀？”
　　似是全然察觉不到郁晚舟话里的别扭，方嬷嬷仍是笑着说道：“这事啊，说起来是发生在昨天夜里。娘娘也知道，昨夜陛下是去了孟娘娘那里，本来宫里人人都以为孟娘娘会是今年侍寝的头一位娘娘，可谁知，夜里抬皇上的御辇在夜里三更左右又原样把陛下抬回宁神殿（陛下独居歇卧之处）了。”
　　小意觉得奇怪，问道：“您是说陛下昨晚并没有临幸孟娘娘？”
　　“正是，正是，小意姑娘说得没错。”方嬷嬷嘴里应着，手下功夫不停，不一会儿便给郁晚舟梳了一个望仙九鬟髻。
　　的确很漂亮，郁晚舟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虽说不是国色天香吧，但好歹青春靓丽对的吧。于是对方嬷嬷半途插进来夺走小意手中的桃木梳的事便也不是很介怀了。
　　女人哪，就是好哄。
　　方嬷嬷见郁晚舟心情不错，眼珠子转了转，到底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说娘娘，这可是你的机遇来了呀！如今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宫里其他的贵人可正在想方设法地讨皇上欢喜呢，您也得抓些紧哪。还有，老奴也是为娘娘好，多嘴一句，这孟娘娘眼见着失了圣心，娘娘也得多注意些与她的往来，只是不要太过于刻意，宫里的风向来得快，变得也快，娘娘不要学那起没见识的小家子气，也不要被同情蒙蔽双眼啊！”
　　郁晚舟听完这一大段话，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方嬷嬷不是势利，她就是个久经人事的老滑头！
　　这些个话，郁晚舟不会跟她说，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娘娘，古往今来有几个娘娘会说如此粗俗的骂语，有些娘娘连责罚下人也只是一个眼神扫过去，让下人自行领会了，至于领会何如吗？那就不是做娘娘的该考虑的事了，看各自的造化吧。
　　可郁晚舟还是要点醒一下方嬷嬷：“我知道嬷嬷是为我好，只是这样的话在外就不要说了，在院里也要谨言慎行，毕竟隔墙有耳，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话说着说着有些熟悉，原是昨晚顾清和劝她的话，到是让她今天拿来原封不动地教育了方嬷嬷一番，不得不说，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自己当时也是当局者迷，如今倒是旁观者清。
　　想起顾清和，倒是有件事想问问他，于是让方嬷嬷叫了顾清和进来。

　　宁神殿。李翊早起，习惯性地在用早膳时分吩咐了李十七回话。李十七隶属皇家暗卫，为此特赐国姓。皇家暗卫从先祖起开始组建，如今死死伤伤这么些年，原先的老人也是所剩无几，这个李十七是今年新进的暗卫中最让李翊满意的，所以李翊有什么吩咐一般都是让他去做。皇家暗卫自入职起，便舍弃本姓本名，冠以国姓，以序号名之。犹如佛家剃度，忘却前尘往事，此后新篇章揭过。只不过嘛，一个是慈悲的归路，一个却是杀人的买卖。
　　李十七回禀的事便是昨天在勤政殿李唐和宋清争论不休的孟家事宜。昨晚李翊离开朝晖殿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孟家的二女儿吓得不轻，刚刚及笄的小女孩，到底不过是个孩子，况且才离家不久，岂有受了委屈不往父母处诉苦的呢？至于宫里宫外消息的传送嘛，他孟嘉祥若是没这个本事，也干不出这卖官鬻爵的勾当。
　　李十七的消息恰恰是验证了这个看法，孟家昨晚来了一位“客人”，“客人”进去片刻，孟家的老爷便急忙前往曹家，待了一夜，黎明方归。如今的结果就等今日朝堂之上孟嘉祥作何反应了。
　　小奴伺候着李翊穿戴好了冠服，低头默默地退下。李翊心里思索着，昨天宋清看似对孟嘉祥百般维护，李唐却是小小地弹劾了一下，但李翊心里不傻，这孟嘉祥倒了到底谁得利他心里清楚着呢！李唐何许人也？宋清又是何许人也？他李翊不傻，这两个官场的老狐狸也聪明着呢！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顾清和听说郁晚舟叫他，便匆匆打发了面前听命的小奴，绕过曲折的阆苑，进了内厅。隔着一层细碎的珠帘，看帘那边那道淡淡的倩影。
　　郁晚舟昨晚听过顾清和的言语，就觉得他这个人很不一般。娘亲从来教导自己，看清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听他说话。所谓言多必失，这“失”的便是一个人的本心了。昨晚听他这个人说话，句句在理却又不至于让人难堪。再联想到初见他时，三两句巧妙地解了方嬷嬷的围，便越发觉得这个人心中自有城府。只是到底了解不深，只是只言片语，几次谈话，便轻易定人心性，未免有失偏颇。所以，今日召他前来，一来是为了加强了解，二来，对孟静漪这个事郁晚舟倒是很想听听他顾清和的想法。
　　郁晚舟说明了自己的意思。顾清和倒是略有一点惊讶，带着淡淡的笑问道：“娘娘为什么会想问问小奴的看法呢？”
　　“因为我觉得清和你是个人才啊，说话又好听~”郁晚舟故意逗他。
　　其实郁晚舟是个很冷淡的人，平常待人接物只可勉强算得上礼貌，却远远不够热情。但她一旦想结交一个人，便会想方设法地去找共同话题，而且总是想着将气氛弄得融洽一点，不要那么死气沉沉。她郁晚舟可是个青春活泼的小仙女！怎么会让一场自己不舒服的谈话进行呢！当然她还很会“装热情”，好歹出生在官老爷家里，这迎来送往，虚与委蛇的事不仅仅发生在男人的酒席上，在后院的小小天地里，也是别有洞天的。没有两幅面孔，哪里应付得来。这个在此暂且不提。且说郁晚舟现在是想多了解了解顾清和这个人，所以言语之间难免显得亲密了些，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句话若是对闺阁里的小姐妹说，可以算得上一句淘气的调侃，可是面对一个男子，这句话就显得有些……额……有些挑逗的意味了。
　　顾清和这个人总是如迷雾一般让人看不清，可他看人却是很准，此时听了这句话，他抬头看了一眼毫不知觉，还在用那月牙儿一般的眼眼睛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的郁晚舟，低下头不觉弯了一下嘴角——这个姑娘，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昨天看她嗔怪她身边那个叫小意的侍女时大道理说得倒是很顺，如今自己也不过尔尔，以后……
　　以后便只有自己替她多多盯着了。
　　这个想法突然蹦了出来，顾清和倒是吓了一跳，赶紧平复一下心情，敛容回答：“娘娘说笑了，小奴不过一个做下人的，怎么敢置喙娘娘的事呢？只是娘娘命小奴说，小奴也不敢不说。小奴对这件事的看法——和娘娘一样。”说完还笑眯眯地抬头看向郁晚舟。
　　“像我一样？”郁晚舟觉得此厢特别有趣，颇有些好奇地追问道：“我都没说自己是什么看法，你就说和我一样，我怎样，你倒是说说看。”
　　“中正自持，敛以修身。”顾清和轻飘飘地吐出这么一句，看着郁晚舟的眼睛，又进一步说道：“娘娘入宫以来，孟娘娘找过娘娘两次，可娘娘对孟娘娘的态度，恕小奴直言，一直都是淡淡的。”
　　“因为我与孟静漪并不相熟啊~”郁晚舟的声音也有些低了下去。她开始纠结，自己是不是过于绝情。孟静漪也不过是小小年纪入宫，一个人孤立无助，想找个姐妹罢了。自己冷淡她的心思连顾清和都看出来了，孟静漪必然不会全然无知。
　　正在纠结十分，顾清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娘娘与孟娘娘相交不深，也无交好想法，那么对于孟娘娘的事情，娘娘只需要隔岸观火便好。”
　　“扑哧~”郁晚舟忍不住笑出声来。顾清和再次被这一笑扰了心神，似乎很奇怪，每次郁晚舟一笑，顾清和的心里总是充斥着一种温温的感动。但是他其实知道，这是为什么。
　　“顾清和，你很不一样。”郁晚舟笑够了，端端正正地说道：“你不劝我趁机笼络孟静漪，这一点很好，也很让我意外。我来这宫里并非我本意，可是事已至此，我知道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但也不愿意沦为这森严宫规，寂然宫墙的掌中之物。入宫之前，这宫里的脏东西我也听闻了些，不是我自傲，也不是我故作清高，只是确实这心里眼里都见不得。你是我的主司太监，无论这宫里的风向如何变化，我都希望没有一丝风是从我闲池阁吹出去的。你可明白？”
　　“小奴明白。”顾清和垂首应下，心里一跳，冒犯问了一句：“娘娘，这是打算避宠吗？”
　　“不是，”郁晚舟看了顾清和许久许久，吐出这一句话后便将目光从顾清和的脸上挪开，低下头看着桌前的一碗琥珀茶汤映着她的的点点眸光。

　　李翊下了朝，回到宁神殿闭眼歇息了一会儿，突然出声询问道：“这一次选秀，郁家有没有女儿被选入宫中？”
　　“回陛下，郁家的嫡小姐郁晚舟如今是陛下的郁娘子，现住在闲池阁。”
　　“那今晚……就闲池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