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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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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疗养院入口处,有一个不大的室外停车场,里面稀稀拉拉停着几辆运货的面包车。三色堇簇拥在花台上,往里面走去,两旁陶瓷花瓶中,摆放着干枯的春椿子。
 护工正推着方遇的小姨在院子里休息,我和方遇按照工作人员指的方向过去。
 曲径通幽,走过细窄的石子路,有一方水池,淡粉的莲花还剩零星几瓣,露出翠绿的莲蓬。
 
 方遇看见对岸正和护工聊天的小姨,小姨穿着藕色针织衫,头发垂在耳后,别了一只珍珠发夹。
 我和方遇绕着湖岸走,有垂杨轻抚。他看起来很开心,侧头对我说:“下次你来我家我给你做荷叶焖饭吧。”
 我并没有吃过,有些好奇,看了看湖中漂浮的莲叶,问:“什么味道?甜的吗?”
 方遇摇摇头,小姨看见了我们,在远处冲方遇挥手。
 
 小姨假装生气地拍着方遇的手臂,嗔道:“这么忙还跑过来看我,累到了怎么办?”
 方遇冲她撒娇,牵过我的手,对小姨说:“姨,这是我很好的朋友,叫梁犀。”
 我颔首,颇为开心地接受了方遇给我的头衔,学着他的样子对小姨说:“小姨好。”
 
 护工见我们来了,对小姨说她去收拾午睡的床铺,然后离开了。
 我们三个坐在垂杨底下,分享着方遇煎的鱼片。鱼片薄的地方脆脆的,厚的地方咬下去是细白的鱼肉,有少许红糖和酱油的味道。
 小姨因为胃的缘故不能多吃炸货,吃了两三片后,便停下开始夸起了方遇,说:“遇遇做的这个鱼真的好吃,又脆又嫩,火候到家了。”
 说完,又催促我赶快吃,不然一会冷了,方遇也点点头,对我说:“你吃快点,等会冷了就腻了。”
 
 大半盒鱼片最后进了我的肚子。方遇让我消消食,推着小姨沿湖转一圈,他去给小姨缴下一个季度的生活费。
 吃别人的的确嘴软,于是答应了方遇的请求。
 
 小姨坐在轮椅上,她一只手放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向后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有些粗糙,关节处的皮肤轻微皲裂,贴在我的手背上,有砾石摩擦的感觉。
 “遇遇还没有带过朋友来。”小姨说,她语气欣慰,又有些感叹,“从小到大都一个人,委屈了也不说。”
 “他很坚强。”我安慰小姨。
 
 小姨侧头看着我,露出心疼的神色:“他是很坚强。一个人跑出去读书,和他打电话,从来不讲委屈的事情。说到一半,怕我听见他哭,马上把电话挂了。发消息跟我说‘信号不好’。”
 说完,小姨让我停下,拍了拍我的手,“现在遇遇有你这个朋友了,以后就可以相互照料一下了。”
 
 我看着小姨的手,不知道这样问礼不礼貌,却还是开口:“方遇,他父母呢?”
 小姨转过头去,她头发花白,别在耳后。
 “他父母不在了。我不能生孩子,所以收养了遇遇。”小姨看着湖面掠过的飞鸟,翅膀拂过水面,泛起涟漪,“我收养遇遇后,丈夫说要给遇遇改名。
 起初遇遇不同意,后来还是妥协了。他对我说:‘小姨,我改姓方,是因为小姨姓方,不是因为姨夫姓方。我是小姨的孩子,不是姨夫的孩子。’”
 
 说完,她抬起手,掀开她藕色的衣袖,露出一条凸起的蜈蚣纹:“我丈夫对我不好,对遇遇也不好。”
 
 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推着她往回走。
 “方遇回来工作了,以后我和方遇可以互相照料了。”我向小姨承诺。
 
 离开春天疗养院时,小姨让方遇帮她留了我的电话。护工推着她跟在我们后面,方遇坐在副驾驶上冲她挥手,小姨笑得很灿烂。
 “小姨好像很喜欢你啊。”方遇转过头来恭维我,“梁工魅力真的好大,老少通吃。”
 我并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自豪,于是谦虚地对他说:“一般吧。”
 方遇听了笑出声来,他手紧紧握住安全带,眼睛弯弯,又问我:“你和小姨聊了什么?”
 我对他不想隐瞒,又不想让他回忆痛苦的少年时代,折中对他说:“我们聊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方遇好像有点吃惊,他皱着眉头问我:“谈得这么深入啊?”
 我点头,对他说:“小姨说你很有主见,很乖。”
 “别的呢?”他追问。
 
 我在红灯前停下车,将安全带从他左手腋下理到胸前。他有些紧张,紧紧靠着椅子上,呼吸时细微气息打在我额头上。
 “别的没有了。”我教育他,“安全带那样系很危险的。”
 他的脸烧了起来,从脖子到脸颊透着淡淡粉色。
 “生气了?”我问他。
 方遇没有立即回答我,他先是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笑着,又郑重其事地骂我:“白痴。”
 
 我将他送到度假村旅游线站点,刚刚节假日后,酒店很多事情要清算。我本想直接把他送到酒店门口,方遇却拒绝了我的好意,他有些苦恼地对我说:“你经常送我去,以后我都不想坐公车了。”
 我想到去时他让我换车的事,问他:“你驾照有拿到吗?”
 “那当然。”
 “我换车的时候,你顺便也去看下吧。”我提出建议。
 “啊。”方遇有些吃惊,复又对我说:“可是我基本没怎么碰过车。”
 想着要互相照料,我安慰他:“你空了我带你去车场练车。”
 他狡黠地笑着,关上副驾驶的门,弯下腰对我挥手,语气轻快:“好啊,你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消息。”
 
 我并没有直接回家,掉头去了泊船之家。
 泊船之家停车前需要检查,我让泊车员帮我停车,在大门口办了出入证明。
 护士领着我往里面走,道路两旁的枫树染上红色,在风中竞相击掌。她语气轻缓,对我说:“季女士最近精神比较稳定,只是身体有些虚弱。不久前您舅舅过来看过一次,和院长商量把药换过了。”
 我点点头。
 她领我到一块双层玻璃前,冲我颔首示意她在门外守着。我的母亲形容枯槁,躺在雪白的床上,一动不动。坐在床边的护工看见我,俯下身在母亲耳畔说着什么。过了一会,母亲抬头看着我。
 她微笑,我推开旁边的门进去。
 
 母亲问我:“小犀怎么没有来?”
 我从善如流地回答她:“小犀在工作。”
 母亲点点头,让护工给我抬椅子过来,我坐在她床边。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她伸出苍白的手,覆盖在我手背上。我就这样坐在她身边,等到护士敲敲窗户,催促我离开。
 我站起来,母亲在身后问我:“岷山,小犀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了病房。
 
 晚上周州发给我合同,上面详细写着作物名称和幼苗棵数。我简单的翻阅了一下,告诉周州我想之后再谈。周州没有催我,只是略表遗憾,说:“我看中了一棵胸径五十的蓝楹花,想到春天花期,能够在春天前办好就好了。”
 自从周州想和我做生意上的伙伴后,就积极在土地网站上看适合的小产权土地,打算种几十亩果树。前面种春见,中间种雾柑,后面种樱花树,开谢了就砍掉嫁接李子。
 
 我不想扫周州的兴,只好继续和她视频谈合同。挂完电话已经凌晨一点半,我看着手机上方遇发来的消息,他对我说:
 「方遇:我买了荷叶了,冻在冰箱里,你要快点安排时间来吃哦。」
 
 我简单洗漱后,回了他一个好字。
 整个房子十分空旷,除了我和每周来打扫的家政阿姨外,几乎没有其他人来过。
 我梦见小时候的自己。
 逃了兴趣班,和淼淼一起在裁缝铺后的洗车场玩捉迷藏。坝子边上有一树蓝楹花,散发正清甜的气味,我躲在后面的草丛里。草丛里小虫子很多,顺着脚踝爬上我裸露的小腿。
 我有些害怕,又不想让淼淼找到我,只好不停吹气,想把虫子吹下去。事情却总是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虫子密密麻麻爬上来,我哭着抖脚,慌张地往外爬。
 “别哭。”我听见淼淼的声音。
 他站在草丛外,伸手牵起狼狈的我。
 淼淼找洗车场借了水龙头,带我去冲脚,我问他:“你怎么找到我的啊?”
 淼淼指了指我身后的蓝楹花,细密的花瓣掉在地上,重重叠叠,中间偶有几个脚印。
 
 下午回到家里,我有些怕被母亲看到,让保姆对母亲说:“小犀难受了,在房间里睡觉。”
 我自以为天衣无缝,躺在床上快要陷入梦境,却听见门打开的声音。
 母亲坐在我床头,伸出柔软细腻的手抚摸我的额头,我假装睡着了,不出一点声音。
 
 母亲看着我轻颤的睫毛,她没有拆穿我,将头靠在我枕边,与我肌肤相贴,说:“小犀,人长大了,就会有自己的秘密,小犀现在是不是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