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日志》灰白长桥

186、绯晚城（二）

　　一片哗然。他们更多是在怀疑小阿加尔·齐奥特里尼中了什么魔法——毕竟那名挥手之间冰封了无数人的魔法师就站在他背后不远处。
　　不过小阿加尔此时并未做出任何解释。无论他们怎样想都不重要，对他而言现在更迫切的是向拥有压倒性力量的那三人做出承诺。
　　“给我一天时间，我会将名单送到罗翰·索利斯公爵手里。我也会封锁我控制下的城镇与村落，还有北部国境。这期间没有任何人能够逃离埃特纳——以我的性命作为担保。你们也毋须担心我自己会逃离，如果我要这么做的话早就行动了。”
　　“没关系。”雷恩瞥了他一眼，“即便你逃出埃特纳，我也会找到你。”
　　“我会让厨房准备好中餐和晚宴——或者是简单的晚餐，如果你们对宴会不感兴趣。而任何时候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到书房内找我。”
　　雷恩眯了眯眼，忽然笑了：“不。”
　　“为你自己准备吧，毕竟这是你作为公爵的最后一餐了。”
　　小阿加尔的呼吸骤然一滞，原本准备好的无数说辞像是遭受重击的玻璃片，断在了喉咙里。他沉默了一会，才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
　　“雷恩·沃克骑士，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好了交易的筹码。”
　　“我们的确已经谈好了筹码。”雷恩偏了偏头，“只不过，如果你认为这是一场赌博，就该做好对手出老千的心理准备。”
　　“你说什么……”小阿加尔愣了愣，随后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以他的智慧不会分析不出，雷恩没有在这种时候骗他的必要。
　　“诺夫林，摩恩瑟特，卡万斯克，摩洛克林，卡尔罗提亚……穆哈默特。”
　　埃林神色平静地开口，念出了一个又一个名字。从摩洛克林开始，埃林每多说一个词小阿加尔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一些。
　　埃林望了一眼下方那些带着疑惑与不解望着城主大殿正门的守卫和士兵们，又转头看向小阿加尔：“深红公爵阁下，如果没了这些筹码，你还有什么？”
　　“你……”
　　事已至此，小阿加尔再愚钝也该明白，眼前这个神秘的灰眼王子用某种方式窃走了他头脑中的秘密——何况他比大多数人都睿智狡诈得多。他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魔法或者是神术能够阅读他人的思想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我要的只是一个爵位……一个能让我过得不错的地位，你们连这都不愿意给我？”小阿加尔的眼角有些微微抽搐，他得拼尽全力才能维持住自己的这幅表情而不露出仇恨与愤怒交织的扭曲面目。
　　一旁的巴勒莫公爵摇了摇头，一提巨剑、大步朝着台阶下的人群迈去。他一举长剑，激发剑上蕴含着的魔法，让剑刃上的红色魔法光芒亮起。
　　“我是‘红剑’巴勒莫·沃克。你们还有多少人认得这柄剑？”
　　他的声音洪亮震响，原本还有些悉索交谈的士兵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体格魁梧，令人感到畏惧的高大男人身上。半晌，才有几个看上去相当老迈，让人怀疑他们是否还能与人交战的老兵推搡开周围的其他士兵，在他人恼怒又有些好奇的神色中走出了人群。
　　一个瘦得皮包骨的老头走在最前方，呆滞地望着巴勒莫公爵：“你……真的是红叶公爵吗……？”
　　巴勒莫没有再露出洒脱随意的神情，目光中仅有严肃。他没有回答，只是将那柄常人以双手才能勉强使用的大剑凌空一挥，一道红色的虹光残留在空中，像是一道展开的旗帜。正门攻防时并不是所有人都见到巴勒莫穿越人群的那一幕，即便见到也无法辨认其中飞快越过的人影——但他们此时此刻足以看得一清二楚了。
　　红色的光芒映照在那些老兵眼中。他们的瞳孔颤抖着，纷纷单膝跪倒在地，向着巴勒莫公爵俯首。
　　细碎的交谈声从四周那些年轻的士兵人群中传出——“谁是巴勒莫·沃克？”“那个传说中的‘红叶公爵’巴勒莫·沃克啊。”“红叶公爵？我只知道绯红公爵……”“他和超位骑士相比连个屁都不是，就这么说吧……”
　　小阿加尔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与之相对的是埃林和雷恩那依然一成不变的平静神情。雷恩的沉默是源自于他对自己祖父巴勒莫·沃克的了解与信任，他很清楚这一切已经结束了。至于埃林，他现在只将谋略与权力看作海中涌现又沉默的浪潮，沙海里起伏又消逝的山丘。
　　他咽了口唾沫，看向埃林、压低声音：“我还有你们需要的东西！埃林·弗格斯王子，你难道不想知道有哪些人支持了塔列夫家族吗？我能够找到他们！你也不想你的王国到最后还是一个内藏着叛徒与脓包的肿瘤吧！”
　　埃林看着惊慌失措的小阿加尔，当计划超出他的预期时他的伪装像是一层死皮一般碎裂脱落。他的不是凶恶无礼的愚蠢公爵，也不是一个欲求理性、甘愿合作的筹谋者，他只是个用自以为高明的计策将自己贪婪胆怯的本性包裹起来的普通人。
　　“很抱歉，我不在乎。”埃林摇头。
　　“这是我的土地，我的城市，而我现在回来了。”巴勒莫像是没有听闻小阿加尔的话一样继续说道，“你们要么承认，要么拒绝；要么留下，要么离开。”
　　那些老兵们没有说话，他们已经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而在这几位老兵后方，又有更多人走了出来，思虑片刻后单膝跪下。更多人还在疑惑和犹豫，但离开人群向前踱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而剩余的那些士兵更多不是在看着巴勒莫·沃克，而是他背后似乎有些异常，到现在也还没向自己的子民多说一个字的小阿加尔·齐奥特里尼。
　　比起那些没用多少时间就决定表明支持巴勒莫公爵的人，他们或许还要更忠诚一些。只是小阿加尔最终还是辜负了这份忠诚，做出了一个最错误的举动。他脑袋里的最后一根理智之弦在埃林的那句不在乎之下绷断了。
　　“我要杀了你们！你！”
　　小阿加尔颤抖着大叫了一声，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匕首便朝巴勒莫?沃克刺去。这是那把据称曾经沾染过老阿加尔齐奥特里尼之血的匕首，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小阿加尔一直将其待在身上。他缺乏锻炼与训导的动作像是孩童般幼稚，巴勒莫只是朝右随意地迈了一步，小阿加尔的一刺便落空了。
　　在台阶上做出这样的动作是很危险的。攻击没能命中，小阿加尔的身体随着那一迈步的惯性朝前飞了出去，整个人腾空失去平衡，然后向下坠落。他在重新接触阶梯时显然没有站稳，一下跌倒，随后如同布偶一般整个人沿着阶梯朝下滚去。
　　不知道是从滚落第几级台阶开始，小阿加尔的身后出现了一道越来越显眼的血迹；这红色也逐渐从他的胸口附近向外扩散，以至于所有人都看见那身贵族服饰在变得暗红。
　　等到小阿加尔最终滚落到阶梯最下方停下，他已经一动不动。匕首插在他的锁骨正中，已经不怎么向外冒血了，只有几个深红色的小气泡间断地在刀刃旁浮动。小阿加尔大概是在滚落的过程中不知怎么地被匕首刺中了自己的喉咙下方，现在已经死了。
　　雷恩侧过头望了埃林一眼，看到后者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但他很怀疑这是埃林动的手脚。即便小阿加尔的确有可能误伤自己，匕首也不该这么准确地刺在锁骨正中。但雷恩不打算问，此时也没必要去问了。
　　这一幕成为了那些还未下定决心的士兵们思绪当中的最后的一枚砝码。琐碎的声音开始从各个方向响起，随后越来越整齐、越来越统一……
　　“我们愿意……”“我们向您效忠……公爵阁下。”“……承认您的统治……”“我承认……”
　　“我们向您效忠，公爵阁下！”
　　巴勒莫·沃克面向众人，将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随后怒喝了一声：“很好！”
　　他一挥剑，一道红色的气刃伴随着厉鸣朝着后方掠去、撞在公爵堡垒正中。那里原本悬挂着一道齐奥特里尼家族的徽章，在这一剑之下分崩离析、碎裂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剑与枫叶纹样、用剑气所雕凿出的印记。
　　巴勒莫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法术的加持依然震耳欲聋：“这里不再是什么深红城！这座城市现在要重获它原本的名字，绯晚城。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所有的居民、贵族，任何人，从现在起都必须团结在我的剑下，我的旗帜下！”
　　话音落下，四周仅有寂静——这寂静不是出于违抗，而是震慑。自红叶家族覆灭后，没有人能有曾经的红叶公爵那样的威势，就像一个只感受过微风的人是无法体会风暴的宏伟与浩大。直到那几个老兵颤抖着发出声音回应，那数百名士兵才如梦初醒，接连回答——
　　“……遵命！”
　　雷恩望着自己祖父的背影，看着那些整齐划一地半跪于地的士兵们，悄悄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问道：“终于结束了，是吗？”
　　埃林侧过头朝他笑了笑，“是啊。结束了，雷恩·沃克骑士。”
　　太阳攀越了厚重阴沉的山峰，将一缕霞光投射在这片阴霾中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