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升职记》星野结夏

3、第 3 章

　　从那以后赵恒和我越来越熟，秋云说的真对，越冷清的地方反而没有规矩限制，我们就像一家人相处，我从心底把赵恒当成自己亲弟弟看，他和我三弟一样，总爱缠着我让我给他讲故事，原本是秀珠和秋云给他讲，谁知这两个臭丫头只会讲鬼故事吓唬他，他害怕的哭，我就自告奋勇挑了这个担子，每晚睡前坐他床边绞尽脑汁编故事哄他。我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过三国演义水浒传，不过大概情节记不太清，就瞎编一通应付赵恒，什么孙悟空三进大观园、诸葛亮拳打镇关西，诸如此类他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赵恒只听进去我讲的故事，这让我很是得意。

　　赵恒八岁那年，我突然有一天意识到别的皇子四岁就跟着太傅摇头晃脑地学习，每天寅时就苦兮兮的起床读书，赵恒却还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秋云秀珠劝我没必要瞎折腾，我还是坚持要教赵恒识字，我倒不是要把赵恒教成才富五车的知识分子，只是想让他多识几个字，免得将来封了王爷后连账本都不会看，再让人笑话。
　　只是我和秋云秀珠三个人加起来认得字也寥寥无几，几年前老师傅教给我识字，如今我几年没碰书本，忘得也差不多了。
　　我只好放弃继续教赵恒认字的念头，但对上赵恒可怜兮兮的眼神我还是感到愧疚，我看的出来，他是很想读书的。
　　“没事的，春生。”小小的赵恒反过来安慰我，但我更内疚了，我想我一定要想法子找人教赵恒读书认字。
　　没想到不久后这个念头居然真的实现了。
　　那天是月初，我照常去领了月例，走到墙角处突然听到两名小宫女在聊天，我隐约听见了秦柳的名字，于是停下脚步偷偷听。
　　她们声音很小，我隐约听了个大概，原来前几日长门宫出了大事，有人在皇帝宵夜中下毒，前来侍寝的妃子误食后一命呜呼，皇帝大怒，命令彻查此事，而秦柳作为掌礼司太监本与此事毫无瓜葛，然而皇帝疑心已起，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将长门宫的所有太监宫女都大清洗了一遍，秦柳无缘无故就被重打三十大板后扔到偏僻角落自生自灭去了。
　　我心生不忍，还是忍不住去找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还是活。
　　秦柳和我这种穷酸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他们家祖上是做学问的，也任过好几次大官，家族显赫名气大，太上皇当皇帝的时候，秦家牵涉到一桩冤案才逐渐没落了，至今冤案未能平反，秦家为求生计迫不得已才把他送到宫里来。
　　在内书堂学习的时候，我们一帮人认个字都困难，秦柳却已经能够将书本倒背如流。有人嫉妒他聪慧就偷偷将他的书扔掉，他也不恼，只是好脾气地笑笑，他这么会做人，不仅让小太监们对他态度大有改观，一帮老太监提起他也是赞赏不已，说他“这么心细又聪明将来肯定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更何况，秦柳对我有恩，这份情我一定要报。他活着我就把他拖到文山殿去，他死了我就找个地方把他好好埋了。
　　我在长门宫最偏的一处竹林里找到了秦柳，他闭着眼睛趴在地上，嘴巴半张着呼哧呼哧地喘气，下半身血肉模糊，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我小声叫他：“秦柳，醒醒。”
　　他眼睛费劲地睁开，然后越睁越大，随后嘴巴一咧，很高兴地说：“春生，是你啊。”
　　然后他蹦出“我饿”两个字后就晕过去了。
　　我身上还有块饼子，摸出来在嘴里合着唾沫嚼软了喂给他，勉强喂了半块下去，他终于又醒了过来。
　　秦柳骨骼清奇，也可能是他屁股肉厚，挨了三十大板居然还能活命，饿了几天居然也没死，这可能就是福大命大吧。
　　我问秦柳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文山殿，我怕他不去，还特意描述了我和秋云秀珠平日无所事事的日常，听得秦柳瞪大了眼睛一脸羡慕。
　　“春生，我竟没想到你在文山殿过得这样自在。”
　　我有点不好意思，本想夸他“你在长门宫混的风生水起也不错”，后来一想他现在这样惨也没说出口。
　　秦柳叹息一声，道：“我原本只是想在宫里服侍皇上了此残生，可惜伴君如伴虎，造化弄人啊！”
　　秦柳只比我大几岁，我不知道这几年他在长门宫经历了什么复杂的经历，只是他现在沧桑地就像命不久矣的老人。
　　我吭哧吭哧把秦柳拖回文山殿，秋云秀珠正找不到我，见我拖了个人回来吓得花容失色，我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果然她们开始骂我，我垂着头老老实实地挨训。
　　我知道她们顾及什么，秦柳毕竟是被牵涉进投毒案的太监之一，虽然风波已过，但皇上哪天心情不好想起这事说不定会殃及文山殿。
　　可是我怀着私心想，宫里死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他这一个，更何况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太监，谁能查到他身上呢？再说这文山殿几百年都没个外人进来，宫里人只当这是最阴森的去处，就算要查谁又能惦记着小小的文山殿呢？
　　最后我怀着私心，好说歹说劝秋云和秀珠留下了秦柳，代价就是秦柳和我要替秋云和秀珠扫三年的地。

　　只可惜秦柳的腿还是没保住，他伤的太深，我扒开他裤子时，腿上的腐肉都爬满了蛆，我拿酒浇在刀上，然后一点点剜去苍白的腐肉，他的下半身已经失去了知觉，刀在身上刮肉的声音令我心惊胆战，我闻着腐烂的臭味一阵头晕眼花，从肚子里往上冒酸水，我忍了忍没忍住，吐了自己一身。秦柳见状，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安慰我，真不愧是服侍过皇上的人。
　　“我能捡回来一条命就很好了，你不要难过。”秦柳温柔地看着我，伸手擦去我眼里的泪，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我觉得自己很丢人，秦柳都没哭我倒哭的像个娘们儿，真不像个男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也不是男人，一时悲从心来，眼泪流的更多了。
　　这时，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我擤着鼻涕回头一看，是赵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