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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晴天霹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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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黎浩离开塞城后,苏妍的心再难保持以往惯有的平静,黎浩的影子不时会从脑海里浮现,她责怪着自己,强制性地想把他从各种场景里赶走,紧紧地关闭心房,奈何他的身影和笑容却像潮水,从门窗的边边缝缝涌进来,搅得她寝食难安,她悲哀地发现,她现在如同掉入了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干脆她不再对抗,放任他在自己的脑海里自由驰骋,随时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
她想理清自己对黎浩的感情。初次在酒会上见面,他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儒雅绅士的他令他头上已有的光环更加熠熠生辉;第二次他来塞城,青龙峡之游让她充分感觉到了他的责任担当,对她改职一事的调查方法又让她对他的工作策略颇为赞赏。机缘巧合,她又和他有了一次非工作接触,在诊所里的品茶交谈,他的阳光率真、开朗健谈都令她对他的好感倍增。后来,他来的次数多了,每次来办公室看她,他们俩都似有说不完的话,无论触及哪个话题,彼此的心意竟是那般相通,和他聊天仿佛是对心灵的按摩,就连四肢百骸都无比舒泰。上次和孟垚去他的住处参观,虽然仅短短几十分钟,却让她的内心久久难以平静,他屋内的布局,竟然和她臆想的惬意生活惊人般地吻合……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挂怀的,有生以来还从未有过一个男人这般打动她,即便是她的爱人章元亨,从恋爱开始也从来没有给过她这样强烈的心灵震颤,她像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被他徐徐点燃……
在感受着愉悦的精神享受的同时,她又陷入到深深的愧疚和自责中,她无法容忍自己对丈夫和家庭的精神背叛,多少个不眠之夜,她辗转反侧地煎熬在这说不清究竟是幸福还是痛苦的折磨中……
孟垚的婆婆还是没有熬过这个秋天,病魔无情地夺去了她的生命。噩耗传来,苏妍当即前去祭拜。
灵柩就停在医院太平间里。苏妍刚到门口,孟垚就哭着迎上来:“妍姐,昨天上午还好好的,这一眨眼人就没了……呜呜……”苏妍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孟垚陪着她步入临时搭建的简易灵堂,挽联黑底黄字,左联为“身经白刃头方贵”,右联为“死葬红花骨亦香”,横批“沉痛悼念”。灵前的供桌上摆放着供品和烛光摇曳不定的长明灯,香炉内三支香柱青烟袅袅,桌前地上的一只瓦盆里堆满了早已化为灰烬的纸钱。灵柩前摆放着老人的十吋照,红色背景衬着满头银发,笑容可掬地望着身穿黑色孝衣胸戴白花来来往往的满堂儿孙和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曾经那么慈祥的老人,旦夕之间竟天人永隔,苏妍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沉痛地为老人烧了些纸钱,又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刘晓军兄弟俩红肿着眼给她回了礼,她安慰了他们几句,然后就转身出来了,孟垚一直把她送到门外,看着苏妍即将离去,孟垚抽泣道:“妍姐,我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刘晓军了。”苏妍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此情此景,她何以突发此言。孟垚嘴一咧,哭道:“从今以后,他成了没妈疼的孩子了。”苏妍心里一酸,也不禁潸然泪下,她爱怜地紧紧把孟垚搂在怀里。
苏妍压根儿不知道,这些日子黎浩也如她一样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这天,赵殿光走进黎浩的办公室,一进门,就闻着一股呛人的烟味,抬眼望去,黎浩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喷云吐雾。
“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戒烟了吗,遇到什么事了?”赵殿光皱着眉问道 。
黎浩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又狠狠地吸了一口。
“那我猜猜看吧。在商界你一向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所向披靡,即使有点沟沟坎坎,你仍是一副坚定自信的样子,所以肯定不是业务上的事;家里的?也不对,如果家里有事,你此时应该是在家里解决问题,而不是在这里喷云吐雾,况且小娴那么贤慧,也不会给你平添烦恼;父母身体康健,不会有什么意外……”
“你才有意外呢。”黎浩不满地呛了他一句。
“哟,你还清醒着呢,我还以为你昏天黑地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呢。”
黎浩没理他,又续上了一支烟。
赵殿光绕到办公桌后,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一低头看见纸上写着的字,拿起来念道:“兰心与慧质并重,懿范与才华齐辉。”他转过头来打量着黎浩,点点头:“我明白了,情感问题。”黎浩把头往椅背上一靠,斜眼看着他。
“这么说,我猜对了。我真的很好奇,何方神圣能搅得我们黎总如此心烦意乱?多少女人甚至年轻漂亮的姑娘投怀送抱你都丝毫不为所动,说句真心话,有的可真挺优秀的,今儿个可真是奇了。”赵殿光满脸都是疑问。
“‘兰心与慧质并重,懿范与才华齐辉’,能担得起黎总如此高评价的女人一定得是人间仙绛才对,会是谁呢?哦——我明白了,一定是那个苏妍吧,上次从塞城回来,你和我说调查李嘉伟一事时就对她赞许有加,对不对?”
黎浩重又点上一支烟,猛吸两口,从鼻腔里喷出两股浓烟:“我活了半辈子,现在才知道我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女人,原来以为,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没想到,还真让我遇上了。”
赵殿光道:“那个苏妍,确实有魅力,可是人家也是有家室的人,你这点还清醒吧?更何况,你这么昏天黑地地想她,人家对你感觉怎样,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我们很聊得来。”他长吁了一口气。
“对嘛,人家的心思你不知道。再说了,兄弟,小娴可是难得的贤妻良母啊,尽管在精神层面可能满足不了你的需求,但这么多年,你帮我管理公司大小事务,根本顾不上管家,全是人家小娴在打理,里里外外一把手,这些你可不能忘啊。”
“知道。”黎浩瓮声瓮气地说。
“听哥一句话,发乎情,止乎礼,把这些都埋在心里吧,熬过这些日子,也就过去了。”赵殿光劝道。
黎浩深重地长出了一口气。突然他话锋一转:“对了,咱们马来西亚的那笔业务,我去吧。”
“怎么?你不放心王高工?”赵殿光问道。
“不是,王高工的业务没问题,我想出国去散散心,好好想一想。”
“那也好,你就出去走走吧,王高工也照旧去,你的任务就是散心,其它的你就别管了,让他们去干。”
“这两天,我不想回家里住,就住酒店了。”说罢,黎浩站起身从衣帽架上取下外衣,径自走了。
赵殿光呆呆地看着他走出办公室,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准备离去,这时,手机忽然响了,竟然是江小娴打来的,他定定神,接通了电话。
“殿光,刚才黎浩说要加班,不回来了,我听他声音有些沙哑,他是不是生病了?他这个人,有病老扛着,从来不说。”
“嗯——,没有,小娴,这两天公司里有个比较急的项目,需要加几天班,他们一直在研究,可能说话多了,你别担心,他挺好。”
“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啊,殿光。”
挂断了电话,赵殿光愣了一会儿,才恨恨地骂了声:“臭小子!”
今年,省冬运会在塞城召开,因人手紧张,塞城电视台全员出动对赛事赛况进行现场直播,徐雅和同事们在赛场又是摄像又是采访,回到台里还要赶稿,有时甚至忙得通宵达旦,其他事项就暂时搁置一边了。
前阵子,台长管建华又在催问寻找作者一事,主任尚杰找徐雅谈话督促,徐雅就把去出版社的大概过程做了汇报。看着年轻的姑娘满面愁容,尚杰宽慰说,尹力是何等精明傲气之人,能取得如此进展已实属难得,不要灰心气馁,慢慢再寻找机会。主任这么一说,徐雅的心里才稍感安慰。
眼看着赛事过半,赛程也不似刚开始紧密,赛况报道任务也稍微轻松些,这天下午,尚杰主任就给台里的几个实习生放了半天假,作为对他们这些日子辛勤付出的奖赏,徐雅才得以自开赛以来第一次放松。
这阵子太忙,都没顾上和贺逸飞联系,刚出电视台大门,她就迫不及待地和他约时间吃饭。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自打在出版社的一场乌龙闹剧结识以来,随着后来了解的不断加深,贺逸飞越来越喜欢这个娇憨俏皮的小学妹,徐雅对这个坦荡磊落的学长亦是一片芳心暗系,两个年轻人的感情正悄悄地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上次徐雅邀请贺逸飞去盛达广场看她们电视台的实况报道,是他们两人第一次约会,却那么巧地碰到了苏妍和孟垚。
晚上,两人约好一起去“绿岛咖啡屋”吃饭。一见面,贺逸飞就怜惜地说:“才几天不见,怎么就消瘦了这么多,工作再忙也得顾惜身体啊。”
徐雅嘴一噘:“大家都那么拼命工作,我怎好意思偷闲?”
贺逸飞微笑着责备道:“我还不知道你啊,凡事冲在第一线。”
徐雅撒娇道:“知道就好,那还不赶快给我补补营养啊。”
贺逸飞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快看看菜谱,想吃什么?”
两人头凑在一起,开始点菜,点好后服务员去下单,二人边喝茶边聊。
徐雅蹙眉道:“怎么样了,那个伊人还是没有消息?”
贺逸飞摇摇头:“还没有,你别心急,也许什么时候线索就突然有了,顺其自然吧。”
当然,贺逸飞是绝对不会告诉她,为了这个线索,他差点被尹力给开除了。
那天,他去给尹力送文件,一进门,正好听到尹力在给作者打电话,说小说已是第三版印刷,又改了装帧设计,一会儿给他送样书过去。
徐雅为了调查作者,忧心得寝食不安,贺逸飞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觉得今天机会来了,见尹力挂断了电话,就赶快接话道:“社长,我给送去吧。”
不想尹力看着他,却半天没说话,他不明所以,正准备开口询问,尹力说话了:“逸飞,你在我身边多长时间了?”
“小两年了吧,怎么了,社长?”贺逸飞不解他何有此问。
“我待你怎样?”尹力面无表情继续发问。
“很好啊,不仅在工作上悉心教导,而且还耳提面命我许多的人生道理,令我受益匪浅,我一直非常庆幸能在您的手下做事。”
“看来,你对我的培养还是很认可的?”
“当然,我一直感激不尽啊。”贺逸飞心里越来越毛,他已嗅出了危险的气息。
“可是,我怎么觉得培养出了一个卧底啊。”说着,尹力拍案而起,一直平静的语气蓦地凌厉异常:“说!你在为谁打探消息,为谁服务?”
贺逸飞这才明白,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社长,没有啊,我只是看您辛苦,想为您跑跑腿而已。”
尹力冷笑一声:“你在我身边日子也不短了,我一开始没有让你经手的事什么时候半路让你插手了,你这么聪明,这点规矩不会不懂吧,看来,你是不想在我这儿干了,是吧?”
贺逸飞急得脸煞白:“社长,是我错了,您别生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类似错误。”
尹力眯起眼,依然一脸寒意:“那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事出有因的话或许我可以原谅你。”
贺逸飞定定神,嗫嚅道:“我看徐雅为了作者的事,那么焦虑,想帮帮她,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与徐雅没有关系。”
尹力“嗤”地一笑:“看来,你和徐雅的关系很不一般了?”
贺逸飞低着头小声说:“她毕竟是我学妹……”
尹力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逸飞啊逸飞,你何时变得这么扭扭捏捏了,看来还真是关系非比寻常了,此乃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以后可别玩这种偷窥刺探的小聪明。这次看在你为情献身的份儿上,我原谅你,但下不为例!另外,徐雅是个好女孩,你要好好待她,可别用你那些小聪明把她给带歪了。”
贺逸飞诺诺连声,等返回到助理室才发现自己早已汗透重衣了。
今天和徐雅一起吃饭,想起那天的事,他仍然有些后怕,尹力为人恩怨分明,原则性极强,如果那天他不是为了徐雅起意犯事,恐怕真的就被尹力开除了。
这些事,他不会和徐雅讲,免得增加她的心理负累。
一晚上,他们边吃边聊,他不时说些趣闻轶事,逗得徐雅乐个不住,也着实缓解了不少她这段时间以来快节奏工作的紧张和压力。
晚上回到家,洗漱完毕,徐雅又拿起了床头的小说。自打从尹力那儿拿回小说《砥砺》,每天回到家里,除了吃饭睡觉,读《砥砺》近乎成了她唯一的事务,她也不知翻了多少遍了,估计除了作者本人,没有人会超过她对小说的熟知程度。
打开小说,正好翻到《教育篇》的《早课》一文,作者这样写道:
万籁俱寂,周围所有人尚在甜蜜的梦乡,一束柔和的灯光划破了黎明前黑暗的夜空,父亲又早早起床了,这是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习惯。
叠被、洗漱、生火、烧水,然后就是父亲一边拉风箱一边朗诵的早课时间。每天我们都是在父亲朗朗的读书声中、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的。《出师表》、《滕王阁序》、《醉翁亭记》等等,这些千古不朽的佳篇美文,童年时从父亲那儿我们已经耳熟能详。稍长,在父亲的感染下,勤奋的姐姐也开始早早地起床背课文了,慢慢地我这个懒虫也“为环境所迫”,耻于偷懒,也不得不离开温暖的被窝,加入到早课的队伍中。
长大成人后,我和姐姐、弟弟说起儿时父亲的早课,都笑言它好比摇篮,摇啊摇把我们摇进知识的海洋;好比指路明灯,照亮了我们的人生航程……
徐雅掩上书卷,叹息道:可敬的“父亲”啊,您何时能为我指明方向,告诉我伊人到底在哪里?
晚上,苏妍正在看书,手机“嘀”的一响,她拿起一看,却是黎浩发来的微信:干吗呢?
她回道:看书。
黎浩:什么书?
苏妍:《沉思录》。
黎浩:你喜欢看古罗马哲学家的书?是第一本还是第二本?
苏妍:是的,《沉思录》第二本,爱比克泰德所著。你看过?
黎浩:几年前看过,很不错,对人生很有启迪,先哲们总是能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和朴素的道理醍醐灌顶地启发我们。我最喜欢爱比克泰德的这句话:“自由来自于对自身力量的限度和上天所设置的自然之限度的了解。接受生命的限度与不可避免性,而不与其抗争,我们才能获得自由。”
苏妍:是啊,“我们能够控制的是我们自己的观点、愿望、欲求与厌恶之事,有些事物我们无法控制,如我们拥有什么样的身体,我们是否生而富足或运气亨通,他人怎样看待我们,我们的社会地位如何。试图控制和改变我们力所不及之事,只能带来痛苦。”他讲的这些话都非常有道理。
黎浩:爱比克泰德是和我们的孔子、老子等先贤差不多同一时期的人,那个时代真是圣贤辈出的时代,古今中外的哲人们,其心灵广度都非常人所及,他们能为我们留下这么多宝贵的精神财富真是我们这些后人莫大的荣幸。恕我直言,女人读哲学的本就少,而读古罗马哲学家书的女人恐怕更是少之又少,我今天终于明白了你对世事如此通达的渊源了。
苏妍:古希腊哲学家的书我也爱看,如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先哲,无论什么样的矛盾经他们一分析都浅显易懂,我很佩服他们的智慧。
黎浩沉默了片刻,一会儿又发来了一句:明天我去马来西亚。
苏妍:公务还是旅游?
黎浩:公务,去洽谈一笔业务,回国后再联系。
苏妍:好,旅途愉快,谈判顺利!
黎浩发了个“再见”的表情,就消失不见了。苏妍拿着手机,出了神。
大多数微信聊天场景都是这样,她感觉有时甚至有些刻板,偶尔开个玩笑,也很快地又回到正式的轨道,他和她交流着思想,融汇着感情,却又水波不兴、波澜不惊,他永远那么睿智理性,侃侃而谈,她随着他在如镜的水面上自由地滑翔,一起沐浴着阳光,感受着和风拂面,两人谁也不去窥探脚下暗流涌动的水下世界。
苏妍万万没想到,黎浩这一去竟然成了永别!
他刚出国那几天,她都时不时要看看手机,等待着他的消息,可是却一直音讯杳无,弄得她心里很是忐忑。好几次,她打开微信,想问他谈判是否顺利,旅途是否愉快,问候的话都写好了,在即将发送出去前却又删掉了,她不想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挂念,不管内心如何煎熬,这份情感只能埋在她的心里慢慢发酵,她知道,来日方长,终有一天,它会变成她心底最醇厚绵长的一坛陈酿。
以前读书时,遇有感悟她都要诉诸于日记本,自从与黎浩相识以来,渐渐地,这个习惯悄悄地发生着变化,灵感一来,她第一时间最想做的不再是提笔写下来,而是特别想与黎浩分享,想与他探讨一下自己的认知,期待能听到他常常与众不同的真知灼见。
有一次晚上微信聊天,不知怎么就说起了范蠡和西施。苏妍说,有人道范蠡薄情,竟然狠心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吴王,问黎浩怎么看?黎浩却说,站在小女人的角度,这种幽怨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范蠡和西施却是大境界。范蠡凭自己超凡的政治才干辅佐越王勾践灭吴复国,功成名就时却激流勇退,可见其境界和智慧之高;西施以一己女儿之身,甘愿为国献身,之后又坚定不移追随范蠡归隐江湖,其境界和情怀也非普通小女人可比,更令多少须眉男子汗颜。试想,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国破家亡,具有家国情怀的范蠡和西施如何能偏安一隅卿卿我我?再美妙的爱情,没有了责任担当,也就失去了其永恒的魅力,这也是他们的故事之所以在历史的长河中始终星光熠熠的原因所在。黎浩的观点令苏妍耳目一新,也颇为赞同。
不由自主地,苏妍把章元亨和黎浩相比。章元亨好比月亮,温柔似水地散发着自己的清辉,但总有阴晴圆缺;黎浩则好比太阳,本身就是一团火,普照万物,即便乌云密布,也总会透过云层发射着自己的光芒。与他在一起,不仅会被他的温暖融化,而且还通过奇妙的光合作用让人成长,她特别喜欢这种阳光的味道。
这几天,她读书又有了些新的感想和体会,等他回来后,她想听听他的意见。
谁知最后一次的聊天,竟然成了永诀,噩耗突然传来,她瞬间被打入了无底深渊……
刚看到新闻时,孟垚惊呆了,她抓起电话就向总部的朋友求证,确认无误后,她整个人都悲摧了。
从年初酒会相识到后来的相处,黎浩的形象在她心中堪称完美,她看出他对妍姐非常关心,她打心眼里觉得他们俩真是天生一对,可惜造化弄人,相遇太晚。她也看得出妍姐对黎浩很有好感,每次她们和黎浩在一起,妍姐都和平时的优雅淡定不大一样,春风满面、才情四溢,她很喜欢妍姐的这个状态,她平时太沉着冷静了,缺乏一些朝气和激情,她喜欢他俩在一起的样子。对她而言,能给她的妍姐带来快乐和幸福的人,就是她特别看重和敬爱的朋友,更何况,黎浩本就那么优秀,总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发自内心地敬重珍惜这个朋友……谁料,分别才仅仅一个多月,黎浩竟然会在海外遇难,震惊和悲痛交织中,她冲到了苏妍的办公室……
夜已深,周围万籁俱寂。
黑暗中,孟垚和苏妍并排躺在床上。
一下午的恸绝伤情,苏妍浑身已倦得一丝力气也没有,但她却没有丝毫睡意,脑子里满满地充斥着黎浩的音容笑貌,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任由眼泪不时地滑落。
孟垚心疼地握着苏妍的手,下午妍姐的激烈反应,才让她真正读懂了她的内心。她轻声说道:“妍姐,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们之间竟然有这么深的感情了,黎总真的非常优秀,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
黑暗中,苏妍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他的感情,他根本不知道。”
“什么?!我还以为你俩……难道他不喜欢你?”孟垚一时懵了。下午妍姐那么悲伤,她还以为他俩早已两情相悦了,谁知事实却与她颇以为是的情况大相径庭,妍姐对黎浩用情如此之深,难道竟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简直难以置信!她眨巴眨巴眼,回忆着她们和黎浩的接触,然后摇摇头:“不可能,我能看出来,他看你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苏妍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鬓角滴落在枕巾上:“现在说喜欢不喜欢已没有任何意义了。垚垚,我知道对他的感情不应该发生,我抗争了,但越压制越强烈,我没有办法。”
孟垚握紧苏妍的手:“妍姐,我一直很崇拜你,可是,有时候又替你惋惜,你那么优秀,却天天自己一个人独守空房,让我好是心疼。姐夫虽然也不错,是个好人,但他为了自己的事业,很少考虑家庭和你的不易,在他母亲面前又不能维护你,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我真的有时候对他很有怨言。在我心中,黎总是个很完美的男人,人品好,能力强,气质佳,说句对不起姐夫的话,你那么苦,我真的希望你和黎总之间能发生点什么。今天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才知道你原来已经对他的感情那么深了,难得遇上一个你心仪的人,谁曾想……”孟垚说不下去了。
苏妍苦笑着轻声说:“垚垚,谢谢你如此为我着想。今生能有你这么个妹妹,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真的太幸运了。你姐夫虽说不顾家,但是他对事业的执着和热爱我并不反感;虽说婆婆给了我很多难堪,但他是个大孝子,确实也为难。做人就应该有责任感,不仅是对工作、对家庭,更包括对父母。我的状态我并不觉得苦,其实很自由、很惬意。对黎浩的感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苏妍说不下去了。
姐妹俩就这样喁喁私语,说着贴心话……不知什么时候,孟垚困极睡去了,苏妍却一夜无眠。与黎浩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场景如电影般从脑海里反复闪现,如此阳光爽朗、睿智多才的黎浩怎么就这么快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她还有那么多话没和他说,还有那么多的美好思想没有与他分享,这让她情何以堪?记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那个乡村夜晚、诊所品茗、还有“明轩”,以前想起来都是那么美好,现在却痛彻心扉……
第二天,孟垚直接给李嘉伟打电话请假,说妍姐重感冒,不能去上班了,她陪护也不去了。孟垚天生急性子,得理不让人,因苏妍改职一事多次搞得他下不来台,李嘉伟心中有愧,心里很怯她,今天孟垚机关枪一样劈哩叭拉一顿交待后,他喏喏连声地说知道了,却待想问声严重不严重时,孟垚却挂断了电话。
上午,刘晓军打来电话,说洋洋学校要开家长会,他有事去不了。苏妍督促孟垚去忙自己的事,她一个人静静地呆两天就好了。
孟垚临走时,又专门出去给她买了她喜爱吃的糕点,并洗好了水果,反复叮咛她要多喝水别上了火才离开。
下午,姐姐苏潔来了。原来,孟垚终究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怕她不吃不喝地徒自伤悲,所以给苏潔打了电话,说妍姐重感冒不能上班,让她过去瞧瞧。
苏潔进门换了鞋,大衣都顾不上脱就进了卧室,看苏妍有气无力、神情委顿的样子,着急道:“这是怎么搞的,前天还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成这个样子了。”说罢,就坐在床边给她把脉。
把完脉,苏潔抬眼看着苏妍:“说吧,出了什么事?孟垚跟我说你重感冒,这哪是什么感冒啊,肝气郁结、脾胃不和、中气下陷,分明是愁思悲伤的情志病。”
她们姐妹俩从小感情深厚,苏妍婚后在婆家的遭际让苏潔非常心疼。章慧小时候虽然有姥姥带着,但难免有时候有个大事小情地分不开身,苏潔就把章慧接到自己家。苏潔的女儿齐旭比章慧长两岁,她和爱人齐文辉都是代课老师,课程比较多,婆婆就专门过来帮他们带孩子,与苏妍的婆婆恰好相反,老人心地善良,淳朴厚道,每次章慧过来,她都非常高兴,说正好两个孩子是个伴儿,她帮着一块儿带,姐夫齐文辉也经常帮着接送章慧。可以说,在苏妍最难的时候,姐姐一家人给了她无私的帮助,她一直心存感激。
苏妍对姐姐无话不谈,姐姐这一追问,她心内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苏潔急了:“快说啊,到底怎么了?”苏妍低垂着眼,慢慢道出原委。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姐姐发话,苏妍心里疑惑,抬眼去看,却见苏潔一脸凝重,蹙眉不悦。她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苏潔吁了一口气,说道:“本来现在你这样的情况,我不该说什么,可我又不能不说。小妍,你平时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元享对你那么好,你这么做,对得起元享吗?小慧那么崇拜自己的妈妈,你又该如何面对她呢?还有,爸妈从小就教育咱们要堂堂正正做人,你这么做,不是要让二老蒙羞吗?更何况,父母一向以儿女为傲,假如他们知道了,该会多么失望!”
苏妍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苏潔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继续责备道:“你呀,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苏妍揩拭掉眼泪,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郑重地对苏潔道:“姐,你误会我了,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对他的感情他一点也不知道。”
苏潔瞪大了眼睛:“什么?!你呀,怎么不早说呢,我就说嘛,我妹妹那么出色,怎么能做出这等事呢,这下姐也就放心了。今天真是误会你了,对不起啊。不过,你也是真够傻的,用情如此之深,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上次他来诊所听小岳讲课,我对他印象还比较深,能让你如此倾心,可见他必非凡品。有一个蓝颜知己,本是件很幸运的事,可是却……只能说天妒英才,你就想开些吧,你如此自苦,他若魂灵有知,也会泉下难安的。姐去给你抓副药调理一下你的郁结之气,对你的体力恢复有好处。”
“姐,你千万别让爸和小岳知道我病了。”苏妍急道。
苏潔愣了一下,探手摸了下苏妍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唉,看来,这相思病一生,脑子就坏了。我就非得回颐人堂去抓药去啊?你家楼下不远处就有药店,我到那儿去抓成不成啊?”说罢,微笑着斜睨了她一眼。
被姐姐这么一抢白,苏妍也不自禁地咧嘴苦笑了,她不再理姐姐,拉上被子蒙住了头。
苏潔把药煎好后,就给苏妍服了药,到了晚上,苏妍有了些精神,也有了些食欲,苏潔给她做了易消化的饭食。饭后,收拾利索,姐妹俩躺在床上,又说了许多体己话,在姐姐的陪伴和安抚下,苏妍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苏妍醒来时,已经是半上午了,昨天服了药,又好好地休息了一晚,她感到精神好多了,坐起来准备下床,孟垚推门进来了,欣喜道:“妍姐,好多了?苏潔姐真是妙手回春啊……她上午有课已经走了,临走还嘱咐我记得给你喝药,你先别下床,我给你热药去。”
不一会儿,孟垚端药进来,苏妍喝罢,说道:“你怎么又过来了,我已经好了,你快回去照顾洋洋吧。”
孟垚道:“不先把你照顾好了,我在家也不放心啊,等你好了,你请我我也不来啦。”
苏妍嗔道:“唉,真拿你没办法。垚垚,明天你陪我去趟郊外,好吗?”
孟垚不解:“去郊外?干吗?”
苏妍黯然道:“相处一场,我想送送他,否则我终究放不下。”
孟垚瞪大了眼睛:“送他?!怎么送?”
苏妍闭上眼,凄然道:“我写篇悼文,你去买点香烛,明天咱们去郊外祭奠一下他。”
孟垚扶着她来到写字台前,不一会儿,苏妍就写好了悼文,孟垚俯下身子去看,只见苏妍写道:
才博学广,
崇德尚礼;
旷达疏阔,
睿智明理。
识短情长,
恨不早逢;
钟期虽遇,
《流水》无期。
西去迢迢,
此心凄凄;
魂归极乐,
遥祭万里!
第二天,她们开车来到郊外。时值冬季,天气寒冷,郊外人烟稀少。苏妍想下车亲自祭奠,孟垚却说身体太过虚弱别再受了风寒,让她在车上坐着看就可以了,其它的事她来办。
孟垚在路边的一块荒地上选了个小土丘,在背风处堆起一抔土,把香点燃后插了进去,接着她又取出苏妍写的悼文,用火点燃,天干物燥,转眼间,悼文化为灰烬,随风飘逝……
孟垚上了车,苏妍仍呆呆地望着刚才悼文被风吹散的方向,孟垚默默地陪她坐着,直到香烛燃尽,她们才驱车离开。
转天,苏妍已基本恢复了体力,孟垚说她的头发需要修理了,非拉着她去理发。苏妍知道,垚垚是想方设法排遣她的郁闷,所以不忍拂她的好意,就随她来到了理发店。
店里顾客不少,五十平方的房间有些拥挤,休息区还有两个先到等候的,看来还得等好一阵子了。孟垚陪着苏妍坐在角落里,她看苏妍打量着店里的环境,心想换个场景果然有些效果,总算可以让她舒缓一下心情。
苏妍心不在焉地看着店里忙碌的理发师和正做各种剪烫染的顾客。顾客大多是女性,有两个年轻姑娘都是母亲陪着来的,顶着满头发杠和母亲轻言细语;一个三十岁刚出头的少妇带着大约五岁左右的儿子一起理发,年轻的母亲已经卷好了杠子,需等三十分钟时间才能定好型,正好利用闲暇时间让理发师给儿子理发,小家伙非常懂事地配合着,偶尔还调皮地低仰着脸回望着母亲慈爱的笑脸,苏妍心底油然而升起温柔的母爱,女儿小时候一理发就哭闹的情景重新浮现在脑海……看着年轻的母亲与儿子透过理发师娴熟的肢体间隙灵动而调皮地交换着眼神,她不禁会心地笑了;距离她较远的另一个角落里是一对情侣,一看就是热恋中,男孩温情脉脉地低语着什么,女孩的头发已上满乳白色的焗油膏,不方便随意转动头颈,显然男孩的情话很是奏效,女孩微微颔首,含羞巧笑嫣然,他们俩旁若无人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年轻的生命惬意着幸福的甜蜜……
角落里的浪漫让苏妍的思绪又飘忽起来,恍惚间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晚上黎浩扶着她走在乡村小道上的情景,黎浩用他那极富磁性的男中音在她耳边开着玩笑,原来那个时候他就走进了她的心里……如今斯人已逝,阴阳永隔,惟留无尽的思念……霎那间,一股强烈的酸楚直冲鼻腔,一层薄雾模糊了视线,理发店里的节能灯瞬间变成了炫目的一片星光……她狠劲地咬紧牙关,硬生生地把这股猛烈的鼻酸强压回胸腔,硬生生地把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强逼回眼眸……
任心中汹涌澎湃,潮起潮落,从始到终她都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里,理发师仍然在忙碌着,母女们依旧在低语浅笑,母子俩还在开心地互动着,角落里的情侣仍醉心于绵绵情话中,孟垚还是那么紧挨着她陪在身边,谁也不知道她的心里正在翻腾激荡……
孟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一番好意竟然触发了苏妍心中更加伤悲的情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