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人》姜亚

11、十一、浴火重生

　　虽然体力已恢复，但苏妍的精神却受了重创，她就像被抽了筋的龙，失了精气神，没了鲜活气。
　　这天，她走进公司大楼，想着一会儿要开会，自己却浑身乏力，就打算先去休息室歇一会儿。
　　进入电梯，揿下二十八层按钮，她木然地面向电梯门站着，等着电梯分层把里面的人逐个送走，然后最后一个把她送到二十八层。
　　走出电梯，她向休息室走去，丝毫没有感觉到背后有一个人一直跟着她。
　　这些日子，她没有精神，更没有兴趣去感觉周遭的事物，乘电梯时，她也没注意电梯里的人。
　　进了休息室，她无力地把手提包放在办公桌上，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这几日，她知道自己的状态很糟糕，强打精神，尽力维持着常态，但气色骗不了人，关心她的同事总会问她怎么了，她只好敷衍说患了重感冒。
　　看她短时间内还不能完全走出阴霾，孟垚安排好家里的事，每天陪伴在她的身边。这个贴心的闺蜜让苏妍在阴暗的日子里倍感温暖。
　　孟垚明白，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多说无益，她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好妍姐的饮食起居，不能经过此次折腾，给她的健康埋下什么隐患。
　　昨天是季末，财务部正忙着搞季度决算，今天上午十点要开季度经营活动总结会，据说总部也会派人前来听取华北区本季经营情况的汇报，因此，一大早，孟垚把早饭准备好后，就先行赶去公司，以便再核对一下汇报材料，临走时对苏妍百般叮咛，说了一堆的必须、注意，烦得苏妍用被子把头蒙上，孟垚才止住了喋喋不休，匆匆走了。
　　苏妍起床后，洗漱完毕，坐到餐桌前，望着眼前的早点，不禁摇头苦笑：五片烤面包，三块点心，一个煎鸡蛋，一杯牛奶，一杯弥猴桃汁，一碟芹菜花生米，一碟培根。牛奶杯下，还压着一张纸条，上书张牙舞爪的六个大字：“都吃完，不许剩！”
　　难为孟垚如此用心，想方设法给她补充营养，早餐准备得这般丰盛，可她如何能吃完？她吃了煎鸡蛋、两片面包、一小块点心，又把牛奶喝了，准备起身离开时，想起孟垚临走时的叮咛：“一定要把弥猴桃汁喝了，那是水果之王，补充维生素相当好，对你这几天的情绪、肤色有帮助。”为避免她回来时的一顿埋怨，苏妍又端起弥猴桃汁喝完了，这才换了衣服，拎包出门。
　　这些日子，一直有孟垚的陪伴，事事有她打理，不需自己劳心，今天一出门，她才意识到忘拿汽车钥匙了，想回去取，转念一想，这几天状态不好，精神难以集中，安全起见，还是打车为好。谁知路上堵车，出租车与前面的车发生了追尾，一时争执不下，司机师傅连声对苏妍说对不起，请她另行打车，她只好换车。这么一耽搁，等到了公司，已晚到了近半个小时，员工们都已上班，此时乘坐电梯的都是入住酒店的顾客，以及其他来此办事的人，因此，苏妍根本就没看电梯里都有些什么人。
　　靠在椅背上，想捋捋今天的工作计划，脑子却一片混沌，正在这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谁会在这个时候来休息室？苏妍睁开眼，定定神，坐直身子，说了声“请进”。
　　门被慢慢地推开了，进来一个人，苏妍抬头一看，惊得她猛地站了起来，转椅遭受突然的冲击急速地向后滑去，“嘭”地一声，撞在后面的墙上，又弹了回来，嘀溜溜地在地上转了几圈。
　　进来的人竟是黎浩！

　　此次去马来西亚，黎浩没有和王高工等人同行，而是独自飞往了兰卡威。
　　兰卡威是马来西亚最大的一组岛屿，是著名的度假海岛，景点众多，风光旖旎，美不胜收，世界各地的旅游者往来不绝。
　　入住酒店后，他分别给家里和赵殿光打电话报了平安，并让他们放心，说返程时再联系。
　　小娴千叮咛万嘱咐他工作不要太拼命，太过劳累，一定要注意休息。
　　赵殿光则一派兄长的作风：“好好放松，不管家里还是公司，一切有我，你尽管放心！只要你不搞人间蒸发，我肯定给你绝对的清静和自由，天塌下来也不会打搅你。但是，你若给我搞什么私奔，哪怕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你逮回来！”
　　黎浩笑道：“即便私奔，你也肯定是首席帮凶，你这装腔作势的样子，岂不是贼喊捉贼？”
　　两人都不禁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几天来，黎浩没有去景点观光，度假村就在海边，白天他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晚上或游泳，或坐在海边看落日。他关闭了手机、ipad等电子设备，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他想把自己置于“真空”状态，不受一切干扰，静下心来好好地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和感情。
　　当年，华北区给总部报上来的“塞上明珠华府”设计方案有两个：一个是苏妍倡导的拟建十八栋高层住宅、园林及绿化面积占百分之五十的方案，一个是拟建二十栋高层住宅、绿化面积占百分之十的方案，华北区的建议是第二个。
　　总部的议案决策会上，与会者经过充分讨论，大多数人也倾向于第二个方案，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在一个四线城市建园林式小区没有多大意义，还是应该本着收益为先的原则选择多建两栋楼。
　　最后，赵殿光向黎浩征询意见，黎浩却提出了另一种观点。
　　他说，不能因地域而对集团旗下开发的地产区别对待，所有集团开发的小区内居住的业主，都是集团的衣食父母，都有享有宜居环境的权利和资格。集团开发的任何一个地产项目，不仅要赢得广大业主的口碑，而且更要成为集团每个阶段的发展丰碑，只有具有这样的创业意识，不断扩大集团的影响力，才能与时俱进，把集团做大做强，进而使集团具有恒久的持续发展力。
　　黎浩的观点，赵殿光大为赞同，其他与会人员也都颇受启发地频频点头，最终，苏妍倡导的设计方案获得了全票通过。
　　由于一直主理华东及东南业务，黎浩和华北区的工作接触甚少，对苏妍也是只知其是华北区的副总，却素未谋面。作为一个区域副总，能有如此前瞻性的眼界和思路，提出具有一流水平的园林式小区设计方案，黎浩颇为赏识。从那时起，苏妍这个名字就深深地印在了黎浩的脑海里。
　　今年年初，在华北区成立二十周年答谢酒会上，他才首次见到了苏妍，她卓而不凡的气质、优雅从容的言谈举止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随着接触的进一步加深，她不计个人得失的大局观念、豁达淡泊的处事风格，以及隽永深刻的文字才华都强烈地吸引着他，他突然发现，这个思想丰富、才具不凡、胸怀磊落、出尘脱俗的女人不就是自己灵魂深处所向往和渴求的那个理想爱人吗？
　　人到中年，半生的阅历早已洗掉了年轻时的浮躁和虚华，也更加能清醒地认识世界、认识自己。刚参加工作那些年，意气风发，敢打敢拼，凭借自己的工作能力晋升为室主任，却被中伤为岳父的庇荫，一气之下才辞职下海经商，如今他与赵殿光联手打造出了尚华集团这艘商业航母，可谓事业成功，风光无限。多年在商海劈波斩浪，虽然有时免不了混迹于尔虞我诈的名利场，出入于纸醉金迷的贵族生活圈，在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诸多诱惑中，他却并未迷失自己，始终保持着赤胆忠诚、宁静淡泊的磊落情怀，甘当绿叶与助手，一心一意协助赵殿光打理集团业务，赢得了赵殿光的充分信任与倚重，他们既是患难与共的兄弟，更是超越了血缘亲情的至交，成就了商界的一段佳话。
　　从宦海到商海，风浪无数，阅人无数，虽然朋友众多，但能与他在精神上深交的却寥寥无几。他不喜应酬，更不沾染打牌赌博等不良嗜好，生意之外，常常寄情山水、书籍，旅游、阅读是他最大的两项爱好。一直以来，他都特立独行地践行着自己宁静淡泊的精神追求，有时却也颇感灵魂的寂寞。
　　认识苏妍以来，从最初的相识到后来的相知，不知不觉中他的感情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等他意识到自己梦想中的理想爱人竟然真实地存在于现实中时，他才发现潜意识里他早已喜欢上了她，她如同寒夜荒原里的一束火种，点燃了他生命的篝火，那团火开始在他的内心熊熊燃烧……
　　一度时期，他简直不能面对小娴。江小娴虽然出身官宦家庭，却毫无骄纵之气，温柔善良，体贴贤慧，他倾力生意的这些年，小娴一人承担了全部家务，无怨无悔地打理着里里外外一应事务，她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了这个家，给了他和儿子。正是有小娴的辛勤付出，他才能心无旁骛地投入到生意中，他如今能在事业上取得如此成就，小娴亦功不可没。
　　小娴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她的生活轨迹基本就是单位和家这两点一线，她很少出去与朋友们聚会，做完家务就看看电视，她的全部世界就是他和儿子，就是这个家；曾经他劝小娴多出去走走，有时间多看看书，但小娴却说她喜欢呆在家里，她这一生别无所求，守着他和儿子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他知道，如果小娴知道他感情的变化，那对小娴意味着什么。
　　作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痛苦，他只能自己去承担和忍受，但这些矛盾的纠结需要时日来解决，这次来国外度假，他就是想安静地抚慰一下自己的心灵。
　　徘徊在海边，满脑子都是苏妍，眼前全是她的影子，他不再克制自己，自由惬意地陪着她一起看日出日落，听海浪涛声，他的心陶醉在良辰美景的异国他乡里……
　　世外桃源固然美妙，现实终究还得直面。已经休整了几天，该回国了……
　　又到了傍晚时分，一天很快又要过去了，明天必须返程了。他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翻身起来坐到写字台前，伏案成书：

　　情 殇

　　曾经的莫名心动泫然心碎
　　至今的入骨相思形销憔悴
　　过往的记忆一任思绪翻飞
　　未来的迷蒙注定征程疲惫
　　你——我心中永恒的珍贵

　　岁月轮转转不走魂牵梦系
　　风烟剥蚀蚀不掉无言默契
　　天涯海角走不出视线位移
　　时空变幻挡不住心有灵犀
　　你——我心底永久的颤栗

　　写完后，他拿起来久久地看着，然后闭上眼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拿纸的手慢慢地越攥越紧，纸张变形地蜷缩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坐直身子，拿起打火机，打着火，慢慢地把已扭曲变形的纸张移近火苗，纸张很快地燃烧起来，火光照亮了他那张毫无生气的俊朗脸庞……
　　最后，他轻轻地把即将燃尽的纸张放进烟灰缸，随着火光的湮灭，他的脸也渐渐地暗了下来。
　　他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掏出手机，开机后，拨通了赵殿光的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终于，电话接通了，传来了赵殿光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你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个手机号？”
　　黎浩愣了一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殿光的声音急促起来：“你到底是谁？”
　　黎浩的心提了起来：“我还能是谁，我是黎浩啊，出什么事了？”
　　“黎浩？！真的是你吗，真的吗？！你现在在哪儿？！”赵殿光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语气之急迫似乎整个人要破机而出。
　　“我在马来西亚，准备明天回国。你快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黎浩更加不安起来，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呯呯”的心跳声。
　　“原来你没死啊，你小子可把我们害惨了。”电话那头，赵殿光又哭又笑，把他发生“空难”、家里乱成了一锅粥讲了个大概，还说刚获知消息时，小娴就晕倒了，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他夫妻二人现在正在医院里陪着小娴。
　　黎浩整个人都傻了，他赶快找自己的护照，他清楚地记得刚入住酒店时，把它放在了旅行箱里，翻了半天，哪里还能找得到，什么时候不翼而飞的，他根本无从知道。
　　“这可真是奇了，这个人是怎么能拿着我的证件通过安检的？”平静下来的黎浩在电话里不禁自言自语。
　　“鬼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什么也别管了，你赶快去补办相关手续，抓紧回国！你先别给小娴打电话，别又惊着她了，我去慢慢和她说。想一切办法，尽快回来，听见没？”赵殿光心情大好，一连声地催促道。
　　刚获悉黎浩遇难的消息时，赵殿光根本难以相信，他近乎疯狂地联系中国大使馆，联系在马来西亚的公司员工，期望这一切都是误会，但得到的却是一个又一个被证实的消息。他万分懊恼自己开了那样的玩笑，没想到一语成谶，黎浩真的就这样人间蒸发了……痛失兄弟，痛失良佐，他陷入到了极度的悲哀中……乍然听闻黎浩安然无恙，叫他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向当地警局报案，去中国领事馆补办旅游证，等这些手续办下来，已经又是几天过去了，期间，黎浩本来想给苏妍打个电话，但又忐忑她究竟对这些状况知不知情，没敢贸然联系。
　　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赵殿光陪着江小娴一起来接机。黎浩在出口一现身，江小娴哭着就冲过来扑到了黎浩的怀里。他搂着她，安慰着，待她平静下来，他才向赵殿光走去。赵殿光眼含热泪狠狠地捶了他一拳，然后他们俩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回来刚两天，正好赶上华北区季度经营活动总结会，本就一直挂念着苏妍，借这个机会，黎浩来了塞城。

　　苏妍脑子一片空白，大张着嘴，圆瞪着眼，怔怔地看着这个每日和她神魂相交的人，恍惚间，她意识到黎浩的亡魂来看她来了，一慰她的哀思之苦。
　　“吓着你了吧？”飘飘缈缈中，熟悉的带有磁性的男中音把她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说话间，黎浩已走到跟前，他把椅子重又拉回到苏妍的身后，把她僵直的身子强摁回到椅子上。
　　“你是人，还是——”苏妍脸色苍白，两眼发直，像被施了吸魂大法，仰望着面前的他，喃喃颤声道。
　　望着眼前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被惊吓到这个程度，黎浩无比怜惜。
　　他靠在办公桌上，低头看着她：“听我说，苏妍，我没死，我的个人证件被盗，遇难的是别人，并不是我，我好好的，你看，什么都不缺。”他一边说，一边拉起她的手，晃动着。
　　哦，他的手是暖的，有温度，如果是鬼魂，听说是冰凉的，他真的回来了。
　　直到此时，苏妍才完全回过神来，巨大的喜悦冲击下，她猛地站起来，扑进黎浩的怀里，把头埋进他的胸前，抽泣起来。
　　连日来痛苦的煎熬，压抑的情感似决堤的洪水再也难以控制……
　　黎浩紧紧地抱住她，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后背，也不禁潸然泪下。
　　好一会儿，苏妍才停止了哭泣，渐已恢复的理智令她离开黎浩的怀抱。黎浩阻止了她，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再呆一会儿。”她默默地顺从了他。
　　他们就这样紧紧地相拥着，彼此用滚烫的心熨帖着，相识相知以来，久久抑制的情感在两个相拥的灵魂里欢畅地游弋、宣泄……
　　又过了一会儿，黎浩抬腕看了下手表：“快十点了，准备准备该开会了。”他们这才松开了彼此。
　　一贯矜持的苏妍这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垂着眼，不敢看黎浩的眼睛。
　　黎浩灿然一笑，弯下高大的身子，仰起脸，问道：“怎么，闹罢工，不开会了？”
　　苏妍噗嗤一笑，已经焕发出明亮光彩的美丽大眼娇嗔地斜睨了他一眼。

　　开会前，为了避免孟垚受到同样的惊吓，苏妍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黎浩回来了，以前的遇难是误会，开会时你就能看到他了。
　　十秒钟不到，孟垚的回信就来了，是一连串的惊愕表情。又过了几分钟，又发来了心花怒放的表情，附带一句：姑奶奶，我算是解脱了。
　　苏妍不禁笑了。

　　十点准时开会。本区副总及部长先行到会，看到苏妍重又展现的明亮眼神，孟垚朝着她扮了个鬼脸，她假装没看见。
　　当李嘉伟陪着黎浩走进来的时候，除了苏妍和孟垚之外，其他人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李嘉伟咳嗽了一声，说道：“在会议开始之前，首先给大家澄清一件事，黎总的个人证件在马来西亚被盗，遇难的是别人，引起了误会。黎总前天刚从国外回来，今天代表总部来参加我们的季度总结会。”
　　“哦，原来如此，黎总，你可吓死我们了。”孟垚边说边用手夸张地抚着胸口，又接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黎总，祝贺你安全生还。”
　　其他副总和部长们也都争先恐后地向黎浩道平安。虽然黎浩来华北区时间不长，却赢得了员工们的普遍好评，大家都打心眼喜欢他，前阵子听说他在空难中遭遇不幸，都甚感惋惜，今天安然回来，都发自内心地为他平安归来而感到高兴。
　　黎浩儒雅地抱抱拳，真诚地感谢大家的关心。
　　苏妍没有说一句话，不便于表现出自己已知情的特殊，也从众地微笑着向黎浩点点头以示祝贺，一大早像过山车一样剧烈震荡的心此刻踏实而愉悦……
　　会议结束后，苏妍快步回到办公室，孟垚尾随着跟进来：“哟，我看看，这么快就大病痊愈了？容光焕发呀，真是心病还需心来医啊。”
　　“行了，去你的吧，这几天辛苦你了，天天陪着我，今晚放你假了，回去好好陪洋洋吧，哪天请你吃顿大餐。”
　　“请谁吃饭啊，有我的份儿没？”黎浩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
　　“我说，黎总，白为你难过那么多天了，你得意思意思，为我们压压惊。”孟垚心直口快道，还不忘向苏妍挤挤眼。
　　“那是必须的，今晚怎样？我请客，想去什么地方？”
　　“吃西餐！那个新开的法式西餐厅别提多有情调了，浪漫又温馨，一定要狠狠地宰你一顿，吃那个最贵的黑椒牛排。”孟垚悻悻地说，调皮的眼神游移地在苏、黎二人脸上逡巡，征询着他俩的意见。
　　“去那么贵的地方干吗，划不来。”苏妍反对道。
　　“行了，就那儿吧，环境好心情就好，吃得也香。”黎浩笑着做出了决定。

　　省冬运会胜利闭幕了。
　　多日的持续报道、赶稿，徐雅的身体严重透支，加上自入台以来，干事创业的激情驱使着她，不知疲倦地拼命工作，日积月累，恁是年轻体健也吃不消了，她病倒了。
　　徐妈妈急坏了，一大早，开车载着宝贝女儿去市人民医院做检查，贺逸飞请了假也专门过来陪同。化验、彩超、CT各种检查做了个遍。
　　下午，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没什么大毛病，过度疲劳导致血糖低，年轻，不建议输液，回去好好休息一阵子，多补点营养就好了。
　　这下，徐妈妈才长出了一口气，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出了医院，转念一想，女儿身体现在这么虚弱，吃点中药调理一下，好的应该更快一些。以前几个老姐妹说，颐人堂治疗效果非常不错，就让贺逸飞开车直奔颐人堂而来。

　　黎浩安全归来，今天苏妍的心情格外好，两周没来诊所了，下午走访了几个客户后，就专门到颐人堂来看看。准备进门时，一转头，正好看到徐妈妈和贺逸飞扶着徐雅下车，苏妍赶紧过来帮忙，替下了徐妈妈。
　　看见苏妍，徐雅虚弱地喊了声“妍姐”。
　　苏妍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上次见面还活蹦乱跳的。”
　　徐妈妈嗔怒地看了一眼女儿：“累病的，真是个傻丫头。”说话间进了诊所门。
　　导医小霞迎了过来：“妍姐，你来了？”
　　“小霞，快看看哪个诊室现在还没有患者就诊。”
　　“妍姐，老爷子刚诊完一位，还没叫下一位呢。”
　　“和下一位患者解释一下，这姑娘太虚弱了，让她先诊吧。”说罢，苏妍和贺逸飞扶着徐雅，徐妈妈跟在后面走进了一号诊室。
　　“爸！”苏老爷子端着茶杯正在喝水，听见苏妍的叫声，抬起头来，从老花镜后看向女儿：“你怎么今天来了？”
　　“您快给这个姑娘瞧瞧病。”苏妍语气急促。
　　“哦？快过来，坐下。”老爷子招呼道。
　　苏妍和贺逸飞扶着徐雅，小心地让她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这一阵的折腾徐雅更加疲惫不堪，爬在桌子上直喘气。
　　苏老爷子仔细地端详着徐雅的面色，询问着发病史，徐妈妈一边抚着徐雅的背帮她顺气，一边说着病的起因和在人民医院的检查结果，这会儿的功夫，徐雅的气息已平稳了许多。
　　老爷子点点头，示意徐雅把手放在脉枕上，先是左手，后是右手。
　　老爷子闭目凝神地诊脉，苏妍、贺逸飞和徐妈妈静静地候着。
　　一会儿的功夫，老爷子开了腔：“气血两虚，又中了风寒，吃几剂药就好了。以后要注意保养身体，如果老是这样不知疲倦地消耗身体，过度透支造成的损伤将无法得到完全修复，年轻时你找病，年老时病就找你了，可不能仗着年轻就大意啊。”
　　“听见没？以后可不敢再这么拼命了，你就是不听话。”徐妈妈爱恨交迸地看了女儿一眼。
　　不一会儿，苏老爷子开好了药方，贺逸飞拿了药方去抓药，苏妍和徐妈妈扶起徐雅，小心地搀到外面的候诊区坐下。
　　贺逸飞正准备付费，苏妍赶上前去叮嘱收款台不得收取药费，无论贺逸飞如何坚持，苏妍坚决不收，贺逸飞只好作罢。
　　苏妍返回徐雅母女身边，徐妈妈道：“本就很麻烦你了，怎么还能不收药费呢？太过意不去了。”
　　苏妍笑道：“徐雅是我妹妹，哪有妹妹看病，当姐的还收取费用呢？阿姨您就不要客气了。”
　　徐妈妈心中感动，又说了些感谢之类的话。
　　徐雅虚弱地问道：“妍姐，这家诊所是——？”
　　“这是我爸和我弟弟的诊所，你放心吧，保你药到病除。”
　　“噢。”徐雅无力地抬起头，打量着这个宽大的诊所。
　　“行了，身体这么虚弱了还犯职业病？快闭目养会儿神吧。”苏妍笑道。
　　徐雅也笑了，靠着妈妈，闭上了眼睛。
　　贺逸飞抓好了药，苏妍和徐妈妈一起扶起徐雅，三人慢步走出诊所。
　　走到车前，贺逸飞打开车门，苏妍和徐妈妈小心翼翼地把徐雅扶上车，徐妈妈坐上车让女儿靠着自己；苏妍扶着车门低头对徐雅说：“回去好好养病，别再胡思乱想你那些新闻，工作没个尽头。”
　　徐雅苦笑着点点头，徐妈妈又对苏妍再三表示感谢，贺逸飞向苏妍道了别才驱车离去。
　　苏妍本就是来看看父亲和弟弟，没想到却碰上了徐雅这事，看看时间已不早，想着晚上还要和黎浩、孟垚吃饭，转回去和父亲、弟弟打了个招呼，又回家换了套衣服，这才打车向饭店赶去。

　　弗昂斯法式西餐厅坐落在市中心黄金地段，开业半年多来，颇受各界精英人士青睐。塞城这几年经济的迅速崛起，带动了各行各业的产业兴旺，商界名流大鳄往来穿梭，弗昂斯作为西餐业的旗舰，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商机，半年前开了这家塞城连锁店，内部完全采用欧式宫廷风格装饰：金色壁纸、金色镜面柱体、金色枝形吊灯、褐色大理石地砖，象牙白色的餐桌、餐椅，镶有本色花纹的金色桌旗，整个餐厅给人一种高贵、奢华的感觉。
　　苏妍到时，黎浩早已提前先到了，他选了一个僻静的包间。
　　一进门，苏妍愣住了，长条餐桌两边居中相对放置着两把椅子，怎么，是两人用餐？
　　黎浩赶忙说道：“孟垚给我打电话了，说家里有事，不来了。”
　　鬼丫头！苏妍心中暗骂。
　　黎浩绅士地把椅子拉到合适的距离请苏妍坐下，这才又坐回到对面自己的位置上。
　　象牙白色的餐桌上，曲线玲珑的蓝色花瓶托举着一支鲜艳欲滴的红玫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营造着一种令人眩晕的氛围。
　　“你今天真漂亮。”黎浩的眼睛深邃而明亮。
　　今晚，苏妍穿上了上次在盛达广场买的宝蓝色连衣裙，外罩驼色大衣，饰以孟垚上次从国外带回来的围巾，再加上雪白的肤色、不凡的气质，人与衣服相映生辉，浑然一体，高贵典雅。
　　“过奖了。”苏妍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点了黑椒牛排，葱头汤，蔬菜沙拉，红酒，你看再加点什么？”
　　“不用了，平时，我晚餐很简单，今天已经超量了。”
　　正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服务生推着小车送餐来了，分别在两人面前摆好牛排、汤、蔬菜沙拉，倒上酒，然后退了出去。
　　黎浩端起酒杯：“来，为你压惊。”
　　想起上午的失态，苏妍的脸有些发烧，她端起酒杯，掩饰地说：“别听孟垚瞎说，该压惊的是你，估计家里也吓坏了吧？”
　　“是啊，我爱人得知消息后，当时就晕过去了，幸亏她后来处理得当，怕我父母年龄大承受不了打击，迟迟没有告知，否则，还不知会引发多大的乱子呢。”
　　“你爱人挺贤慧。”苏妍轻声说道。
　　一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房间里极为安静，除了偶尔一声切牛排的刀叉碰到盘子的声音。
　　“你最近还好吧？”黎浩率先打破了僵局。
　　苏妍一时语塞，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好”，显然失真；说“不好”，原因又羞于启齿，她嘴唇翕动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孟垚下午都和我说了，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对黎浩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就这么毫无遮拦地曝光在他的面前，而且还是由他本人一手掀开，苏妍猝不及防，一下子愣住了。如果说上午在巨大的喜悦冲击下失去理智，她还能原谅自己，那么现在，把这份不该发生的感情赤裸裸地展示在黎浩面前，她的内心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她在心底里悄悄地想他，尽管有时炽热得如同火山喷发，但超强的自控力都能令她游刃有余地把握好分寸，从未有丝毫破绽；可是一次突如其来的空难，却击碎了她的重重壁垒，令她滚烫的心、火热的情无遮无拦地绽放出来，本想斯人已逝，释放出心中早已不堪重负的情感，就算是对这份从未开始，却再无结局的真爱的追思和悼念，却万万没想到，一场误会导演了一场悲伤的闹局，剧情最后却是令人瞠目结舌地以大喜剧收尾。他平安归来，她喜极而泣，孟垚推波助澜，一环扣一环、一浪接一浪把她的真情实感推送到了黎浩的面前。
　　“我……，让你见笑了。”苏妍低垂着眼，不敢抬头。
　　“谢谢你，苏妍。”
　　这当儿，黎浩已把自己面前的牛排悉数切成了小块，他体贴地换走了苏妍面前的盘子。
　　如此有魅力而又温存的男人，再次让苏妍心旌摇曳，感情的起伏令她有些发抖，双手的刀叉击在盘子上，发出悦耳的声音，她赶紧放下了刀叉。
　　敏锐的黎浩及时握住了她的手，因为紧张，她的手冰凉，黎浩用温暖的大手温着她的手，洞若观火地看着她，目光柔情似水。
　　“好了，没事了。”她抽出了手，端起了酒杯：“第一杯酒给我压惊，每二杯就为你洗尘吧。”
　　黎浩端起酒杯，两人碰杯后，苏妍一饮而尽，黎浩看了看她，也把酒干了。
　　苏妍拿起酒瓶，又给各自斟上。她现在已完全平静下来，头脑启动了她惯有的睿智的思维模式，她清晰地知道，她对黎浩的这份感情，今后何去何从，她必须做出决定。
　　“黎浩，今天我的好多次失态，让你迷惑了，是不？如果给你带来了困扰，非常抱歉！”
　　“不，苏妍，你的心意我这次彻底明白了，也许你还不明白我的心。知道我这次为什么主动请缨出国吗？”
　　“不是国外有笔生意需要你去洽谈吗？”
　　“那只是个说法，这笔生意确实很重要，我去，殿光可能更放心，但我此次去，根本就没接触生意的事，我只是想出去静一静，好好想想。”
　　“想什么？”苏妍不解地问道。
　　“想你！自从认识你以来，你的胸怀、气度、学识、谈吐都令我着迷，还有你低调内敛、淡泊宁静的人生风格都强烈地吸引着我，不久之后，我就陷入单相思，难以自拔。真的，我已年届不惑，有生之年，我还从未遇到过像你这样优秀的女人。”说到激动处，黎浩径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借着酒劲，他火辣辣的眼神大胆地投向她。
　　突然听到这个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的深情表白，苏妍的心骤然间像烟花炸开一般，在广袤的天宇里怒放，喜悦的电流迅速传遍全身，她感到一阵阵眩晕……
　　“同时，我又深深地自责，我无法面对家庭，曾经一段时间，借口工作忙，我大多的时间都住在酒店，可能爱人也有了察觉，她从未打电话干扰我。”他顿了顿：“她是个好女人。”
　　苏妍被深深地震撼了，黎浩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正如同她对黎浩的感觉，他们俩人原来竟是如此般地同样深陷在感情的折磨中，她太了解黎浩的痛苦了，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默默地为黎浩斟上酒，复又举起自己的酒杯，黎浩也举起杯，两人互相凝视着，无言地碰了杯，又一饮而尽。
　　“在国外，你想好了？”苏妍幽幽地问。
　　“本以为想好了，想把对你的感情埋在心底……苏妍，你不知道这种决定有多痛苦。”他声音有些哽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可是，今天知道了你的心迹，顿时令我感受到了巨大的幸福，原来我在心底里深深爱着的女人竟也这般地在意我，爱着我，我真的太激动了。”他双手不停地互握着，竟有些颤抖，眸子里涌起一层薄雾。
　　苏妍伸出手，想去握他的手，给他一丝安慰，他却翻过手来，再次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两双手紧紧地互握着，传递着爱的力量，抚慰着两颗因纠结而失措的心。
　　“所以，你又眩惑了，又有些动摇了，是吗？”苏妍深情地凝视着他如雾似梦的深邃眼睛。
　　“是，遇到你，我才明白什么样的女人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更何况你也这么需要我，我不想放弃，我想真的拥有这份感情。”
　　“我也想拥有，可是，我们如果真的这样选择了，你想想会是怎样的后果？”
　　“我知道，我已想了无数遍了，所以才痛苦，原以为只让自己一个人痛苦就好了，现在的情况……我不想让你痛苦，我想给你我所有的一切，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黎浩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时的苏妍反而越来越冷静、理智。认识他以来，那么长时间的矛盾、挣扎，她早已像黎浩一样做出了选择，只是这次的一场空难误会，让他们的感情翻到了明面，再也无法遁形，他们必须要共同面对。对她来讲，黎浩的安全归来，已经是莫大的幸福，她不要他再痛苦、纠结，她要他阳光、洒脱、快乐地生活，那也是她的快乐所在。
　　“听我说，黎浩，”苏妍紧握了下他的手，黎浩回应着，热烈地握着她的手，并不停地摩挲着，他们俩心意相通，就好像异性的彼此，他已预感到她要说的话，因此，他要把现在握在手里的这块宝贝用心细细地抚摸。
　　看到黎浩这样，苏妍的眼睛湿润了，美丽的眼睛水汪汪地，更加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黎浩，你我都是责任感极强的人，自私地为自己而活，都不是你我所为。如果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而这个他人已成为我们生命里彼此相融再难分开的亲人，对两个家庭造成的伤害以及我们对家庭的愧疚都会令你我陷入新的痛苦折磨中，届时，我们还何谈幸福和快乐？有生之年，我们能够相识相知相惜，已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最好礼物，是最美的人生风景，我们只要远远地欣赏它，用心呵护它、珍爱它就好，你说呢？”
　　黎浩闭上眼，木然地点点头。他明白，对他们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虽然诸多难舍，诸多不甘，但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取舍，有所舍，才能有所得，今天的痛苦抉择，未尝不是未来崭新局面的良好开端。眼前这个女人，她的灵魂和她的外在一样纯净高贵，令人钦佩，如此完美的女人值得他一生用生命去敬重和爱怜。
　　望着黎浩痛苦的表情，苏妍的心像针扎一样的难受，她真想冲破这一切羁绊站起来奔向他，但理智牢牢地把她钉在椅子上，两行热泪却情难自抑地滑落下来。
　　“别这么沉重，好吗？”苏妍摇了摇他的手，柔声道。
　　黎浩睁开眼，他的眼神已清亮如辉，他抬手为她抹去眼泪，爱惜地抚摸着苏妍俏丽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听孟垚说，你还写了一篇祭文，能给我看看吗？”
　　苏妍赧颜道：“别看了，多不吉利，都已经过去了。”
　　黎浩笑道：“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
　　苏妍无奈地笑道：“当时是在纸上写的，那你等一会儿，我写在手机上给你看。”
　　黎浩微笑着点点头。
　　苏妍打开手机写着，黎浩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惆怅与怜爱的复杂感情在他心中交织着，他的目光一会儿痛苦酸楚，一会儿又柔情似水……
　　苏妍写罢，递给黎浩，他接过来，凝神去看。
　　苏妍还是第一次这么敞开心扉地近距离欣赏黎浩，他俊雅倜傥的气质与他内在的德才双馨结合得竟是如此的完美，她不由得再度心摇目眩……
　　“识短情长，恨不早逢；钟期虽遇，《流水》无期。”黎浩反复读了几遍，然后把手机递还给她，怅然一笑道：“恨不相逢未嫁时。”
　　接着，又举起酒杯，明亮的目光深情望向苏妍，又展颜笑道：“幸得归来共知音。”
　　苏妍心中柔情无限，眼中泪光闪烁：“来，为我们的涅槃干杯。”
　　“涅槃？说得好，干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