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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谷雨一 ...

  •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

      ——William Shakespeare

      某野鸡职高后身,东七条里跟硅谷大街打成一个十字叉,分区划片的形成了秦关市三大主流中心——大学城,居民楼,商业广场。

      刚开始的城市规划交代在贪官手里,硬件建设的资金被他抽去一半儿,硅谷大街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一宽,但凡稍有意外,五分钟之内能从东七条堵到东八。五年之后扫黄打非,市长频繁的曝光在夜总会,最终死于媒体的摄像头下;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儿便是扩建,征用了居民楼下放桌椅板凳的空地,马路牙子以外就是小区单元门。

      这种问题自然而然的炒上了各个居委会的热门,最终给出的方案是临街每户一千块补偿款。
      以至于对门儿邻居的农科大学生,总能看见楼上五颜六色的背心短裤迎风飞舞,每一根纤维都在叫嚣着猖狂,而它们的主子会在月初的时候,摸出口袋里仅存的两位数钞票,口沫横飞的谈论未来的一千现大洋;趾高气昂的自信,是世界欠他的诺贝尔奖。

      职高独自称霸一个区域,除了几个独栋教学楼,远处的荒地刚刚被承包,下钢筋砸地基叮当乱响,声音听久了,好像是趿拉着拖鞋在食堂买饭嚼了一口沙子。

      青年开着辆新提的林肯从中一闪而过,扫视了一眼这八面不同的景致,不由得惊讶的挑了下眉,心中突然就想到了类比:联合国在中东地区的前线盖了座贸易大厦,楼下簇拥着加盟的冷饮摊。

      他慢悠悠的转了一圈儿,在商场地下找到个停车位,一小时五块钱那种。

      青年在熄火的车里坐的有点发冷,掏出手机拨号;另一处,福洛公司董事长的铃声无端的响起,萦绕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尾音被放大的空灵清脆。

      “何叔,我是祝禹,您什么时候到?我等着您。”

      看车库的老头被走出去的祝禹吓了一跳;那小青年标致的过分,肤色略微带些惨白,脸上的冷笑格外渗人。

      太阳沉下山头,最后一缕自然光消失不见,天气预报上百分之五十概率的降雨,毫无征兆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坐在咖啡厅里的祝禹抿了一小口拿铁,似乎觉得这味道和他想象的出入太大,下意识的拧一下眉头,把桌子底下不自在的长腿直不楞登的伸展开。

      窗外的雨夹带点儿冰雹,前赴后继的撞在门玻璃上。

      “呦,何叔,快坐快坐,麻烦您过来,还赶上这么个天,真不好意思。”祝禹赶在男人进门之前迎过去,白衬衫黑西裤笔挺服帖的陪衬了修长的身形,小服务员下意识联想了一下某种会所的高级侍者。何山被这显然不正常的态度唬的不轻,左脚绊右脚囫囵个的坐在了就近的凳子上。

      祝禹依旧是笑的满面春风,礼节分毫不差的招呼了点单,外人看来是叔侄的一派和气,但何山心里是惊涛巨浪,一口一个“何叔”把他拍的喘不上气。

      “没想到啊,小禹都这么一表人才了,你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娃娃呢。”他明镜似的知道,此番表现绝对不友善,这孩子从来瞧他就不顺眼另说,他慌在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何山客套的近乎标准,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在试探,潜意识里给人暗示,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显然,祝禹并没有这个意思,他看着小服务员扭头走开,忽然换了一个人般的把笑容收了,现在这个表情,车库老大爷是熟悉的。

      祝禹特意挑了整间屋子的死角,视监控录像如无物;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青年用极低的声音反问:“我也没想到,离开我父亲眼皮子底下不过五年的祝氏集团,怎么姓何了?”

      对面的男人肉眼可见的瞳孔骤然放大,又立刻表现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这说的是什么话,小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当年你父亲我俩白手起家……”

      祝禹没给他说完怀旧部分的机会,手里端着的杯子猛地一放,敲在玻璃方桌上,脸上再次浮现起任谁看了都会打个冷战的微笑:“我问的是祝樊天死了之后,你做了什么,至于你们同甘共苦的兄弟情谊,我不感兴趣。”

      桌子另一头的男人看上去依旧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内心已经是飓风摧毁珠穆朗玛,于是他拿出一副长辈痛心疾首的震惊找到一个突破口:“小禹!你这孩子!他再是哪里不对也是你父亲,你可以对我们有意见,但是你父亲九泉之下,如果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会瞑目吗?”

      但凡祝禹看过一眼八点档苦情剧,他也许就能发现这套说辞的出处,然后顺着面前这位影帝演下去,可惜该青年不食人间烟火,毫无心理准备的被从头恶心到脚,袖子底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我就不知道了”祝禹眯起眼睛看他“我也很好奇当年您雷厉风行的把他,您口中的好兄弟,推进火葬场的时候,他瞑目了吗?”何山整个人都僵住了,张了一下嘴,尴尬的定在座位上。

      “是他死的太惨了您怕吓着我?还是说……”祝禹出声的笑起来,小服务员见到此情此景,心跳都停了一拍,心说为什么上帝能偏爱一个人的长相到这种地步。

      然而何山看来,那简直是十殿阎罗显灵上身,下一秒就是黑白无常铁链索命,惊的他不自觉的搓了搓脖子:“小禹啊,你父亲也是过度劳累导致猝死,你不要太……”“你听错了我的重点,我可以理解为你在逃避话题吗?福洛旗下曾经有一个拓展项目,祝樊天相当重视,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谈洽各方面关系,可是……”祝禹眯起眼睛:“我听说,在他死的第二年春天,这个开发被强制中止,何山,那块地为什么弃用了?或者说,它能揭开你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男人没等最后一个字在空气中消散殆尽,猛地站起身来,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来指着对面咆哮:“你!你这是空口白牙的污蔑!”祝禹的唇角轻轻勾起,定格在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夸张的侧了侧身子,视线远远的绕过何山,扔在远处惊诧的人群里,又坐正:“呦,您这么想引起关注?污蔑?我说的可是个问句。”

      仓促响起的铃声让男人如蒙大赦,颤抖接起电话的手不知是激动还是余韵未消。祝禹挑眉,端起杯子点了一下唇角之后迅速的放下,优雅的像是在米其林餐厅评菜:“何叔不方便的话就下次再聊吧。”礼节和不要钱的笑容递出去,让何山恨不得撒腿就跑。

      他站定犹豫了一下,为什么这小子突然就放过他了,随即勉强平稳了情绪:“先走了,小禹不用送。”祝禹不慌不忙的把左腿搭在右腿上,抬手朝门口比出一个“请”的动作,肢体语言表达着“爷压根儿没准备起来,你自行滚蛋”的意思。

      过了不知多久,祝禹依然眼观鼻鼻观口的盯着那杯拿铁,小老板娘蹑手蹑脚的走过来:“那个……先生……”

      接下来她的话在空气中兜了半圈儿才掉回脑子里:“不,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眼前的人必须算的上精致,额前两侧垂着打着弯儿刚过眉的刘海儿,其余都利落的码在头顶朝后脑勺并拢揪成一撮,两鬓中簇拥着金丝眼镜腿儿,连接的镜片挡住桃花眼里三分流光。

      所以他礼貌性笑起来的时候,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心跳停了一拍,多巴胺分泌值极速飙升的情况下,那些个委婉的措辞全凭本能。祝禹倒是无谓的点点头,对自己无意散发的个人魅力毫无感觉:“抱歉耽误你下班了……”他扭头扫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有备用的伞吗?”

      持续了快两天的大雨将歇未歇,淅淅沥沥的阐述着余韵,街道两旁栽种的银杏树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木叶子味儿。

      祝禹闲逛在四下无人的主路,车速慢到极致,时不时有路人从旁边“超车”。他点开日历,密密麻麻的行程几乎填满整个屏幕,唯独谷雨,也就是今天这一格空白的有些清新脱俗;祝禹歪着头顿了顿,接通手机的蓝牙,呼叫。

      “喂,您好,福洛房地产有限公司办公室。”长久的等待音之后,接电话的是个甜甜的女声。“是我。”祝禹的面上不带一丝波动,他听到那一头的人似乎有些惊讶。

      “祝,祝少爷,有什么事吗?您回国了?”“我之前去了趟公司,发现去年签给股东的合同不见了,能帮我找找吗?”“啊……好,好的……我给您……”她的话说到一半儿,被祝禹截断了:“王秘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办公室的门应该是锁的,你是怎么进去的?”

      突然,他的车前、左倒车镜的方向,蹿出了一个女人。

      祝禹下意识的踩下了刹车,精雕玉琢的面皮儿随着惯性接近方向盘,堪堪停在亲密接触的前一秒。然而那个女人像是没看见这辆尽在咫尺的私家车,快速的消失在右侧的岔路中。

      “我……我……那个……”王秘书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没等她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只听见男人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被辞退了,凭证在书柜第一层左数第一格,我签过字了。”然后,座机里传出忙音。

      祝禹摇下车窗,往女人的来向看了一会儿,慢慢叹口气,想着本来还想多溜着那个小秘书几句话,看看能不能套出点儿什么;节外生枝的小插曲别开了这个念头,他点开了车载音响上叮当乱响的重金属音乐,老僧入定般的开走。

      街口依旧冷清的毫无生气,满地的落叶差不多铺满道路,碾在上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小小的水花溅起,落在行人的裤脚。

      五条街开外的市局,一个男人风风火火的从办公室蹿出来,冲着开免提的老人机咆哮:“两个金杯撞了你找我干嘛?不走私不违法不涉枪不沾毒,转交警大队去!净添乱!”

      随即摁了挂断电话拐进走廊尽头半掩着门的屋子:“叶局,找我?”“云徵啊,你昨天又提交了一份报损是吧?”

      唐云徵的脑回路刚从的电话上扭过来,整个人一愣,立刻堆起一个略带谄媚的笑:“哎嘿,是我……这不是……”叶鹏川摆摆手,哭笑不得的打断了他的话:“收了,正经跟你说话呢别不像个人似的……三个月撞了五辆公车,怎么着,驾照是驴给你发的吧。”

      “呃,您这不是开玩笑吗……前几天那个嫌疑人眼瞅着就要上国道了,我怕他又给跑了,就……”唐云徵发誓,他这辈子跟别人说话都没有这么低三下四过,但毛病确实在自己身上,让他一时间悲愤的差点儿死过去。

      “就拿车别,你可真是嫌咱们警察平均寿命太长。”叶鹏川终归还是叹了口气,看着这个自己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孩子,目光里不由自主的挂了几分心疼:“再有下次,拿铺盖卷儿滚蛋。”

      唐云徵察觉出老局长松了口既往不咎,得了便宜还卖乖:“得嘞,我以后一定注意,撞之前换我自己的车。”说完抬腿就要溜,叫叶鹏川呸的啐了一口:“会听人话吗!”

      肇事司机哈哈了一阵,正色道:“正事儿是什么?”叶鹏川赏了他一个大白眼,拿起桌子上的档案扔到他怀里:“还知道正事儿呢,不长心的。”

      唐云徵哗啦哗啦翻开几页纸,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半晌没说话。

      “上头分下来两个实习生,分给你和小宁,以后干什么注意点儿,挺大个人一天天五迷三道的,往你手底下派人我都瘆得慌。”老局长端起相当有年头的搪瓷缸子,吹开茶水上的热气。“嗨,您放心”唐云徵朝他晃晃档案袋“我办事儿您还不知道么,保证不让组织失望。”“少在我这儿放闲屁,该干嘛干嘛去……对了,云峥……”

      本来已经背过身走到门口的男人听出对方语气似乎有异,又拧着脖子把自己掰了回来:“怎么了叶局?”“远军的事儿,我最近在暗中派人调查……”“您发现了什么,我,我师父他,到底有没有……背叛我们……”唐云徵强行压抑着语调,却依然掩饰不住颤抖,垂下的手微不可查的攥紧。“你别着急,”叶鹏川叹口气“过去太久了,当时的人老的老死的死,我还没什么准确的消息,孩子……”“我绝对不插手,但是请您……把所有的消息都告诉我,他如果是清白的,我亲自给他翻案”唐云徵闭上眼睛“如果他真的做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现在就去掘了他的墓把他身上的国旗拿出来。”

      唐云徵一路上揉着眉心回来,没事人一样的顺手敲了敲门框:“来两个闲人,收拾张办公桌出来,明天有个实习生报道,都挤一挤吧,其他人可以下班儿了。”

      安小可作为办公室里唯一的女性,无比怜悯且悲痛的看了看副队米栋:“米副……我似乎看到了你的接班人……”“哪儿那么多废话啊你,话怎么那么多!”唐云徵把安小可后面儿的话喝了回去,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意思。米栋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命里有时终须有,前天的案子可以归档了,结局还算圆满,大家辛苦了。”

      唐云徵哈哈一笑,满嘴跑火车的继续和同事扯皮,裤兜里传出的轻微震动烫了一下他的腿:“呦呵,该不会哪家大姑娘暗恋我吧,正掐着下班儿发短……”剩下的一个信字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卡在了喉咙里,一脸网媒娱记像的安小可还支楞着耳朵等下文:“谁啊谁暗恋我们老大!”一屋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七嘴八舌的附和:“谁啊老大?”“哪位美女看上咱们风流倜傥的唐队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唐云徵在起哄的气氛中不知道该摆出一个什么表情,朝众人翻了个大白眼。安小可作势要来抢他的手机,被脑子还算好使的队长一巴掌呼在天灵盖上:“滚蛋,哪来的美女,垃圾短信。”说完迅速的把老人机丢进破公文包,同手同脚的走了出去,完全没顾得上身后一片“吁——”

      手机屏幕不甘心的亮着,随着“载具”摇摇晃晃,“我回来了”四个字苟延残喘的暗了下去,“咔哒”一声锁进电子机芯。

      直到路灯都连片的熄灭,唐云徵翻了第二百八十次身,眼前满是跳动的短信落款,祝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谷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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