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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十五章 泾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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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风宁怎么也没想到,好好一个杀青晚宴能弄成这样。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把蒋陌送进去,尹逸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还想跟着往门里进。不等急诊室的医生在里面发脾气,她就紧随其后,一把揪住他背上的衣服,用力往回拽。
“尹逸!”
尹逸还是那副没了魂的表情。
纪风宁抬手就去拍他的脸:“装什么死……你给我醒醒!”
医院走廊里的灯光永远是冷的,人来人往与悲欢离合都在这淡漠里沉淀又溶解,仿佛只是寻常。尹逸的脸精致到随时可以入镜,被这样的光自上向下笼住,更显得一片素白,演个雕塑都不用补妆。
生活对他实在是太过严苛了,纪风宁心头骤然涌上一阵不忍,手上的劲头不知不觉就放缓了,待尹逸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自己这里,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你看你惹了多大的事,还不赶紧想想怎么善后?”她用眼神示意不远处靠墙站着的简执:“那位可半天没说过话了,你们两个的事我管不了,但你好歹不能傻站着吧……”
这又是拍脸又是窃窃私语,动静不小,简执却跟没听见似的,头都没回一下。尹逸经她一提醒,面上不知所措的样子更甚,纪风宁深感头痛,正好手机这时候响起来,赶紧借着接电话一路往外走,避开这一对沉默是金的祖宗。
在纪风宁逐渐远去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哒哒声里,尹逸猛地发觉,自己第一次见简执那会儿,也是在这家医院,在这样的光线里。
有始有终这四个字,如一株不祥的植物,转眼就飞快地发芽、抽条,在他心里长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阴霾。
尹逸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不知不觉就往前挪了几步,等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到了简执面前。
简执抬起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除了“对不起”,他脑海里此刻什么都没有,字与词全体销声匿迹,没谁肯出来帮帮他,织出一个像样的句子来。可简执的目光分明在告诉他,如果只是道歉,那就不必说了。
两人站得很近,呼吸声此起彼伏,尹逸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能说什么,踌躇半晌,终于还是先听到了简执的声音。
“蒋陌是你什么人。”
“……是我弟弟。”
“他自杀是想让你答应什么?”
尹逸避开他的凝视:“他想复合……他也是我前任。”
“所以你在工作时间,擅自跟有暴力史的前任单独外出,然后被他自杀要挟,还被人拍到了。艺人是你的工作,你就是这么工作的?”
“……对不起。”
简执居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好,公事我会让人跟钟庆谈,是他没有教好你,不全怪你。我再问你,你当我是你什么人?”
尹逸觉得难以置信:“我当你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我以为我知道,是今晚这些事,让我觉得我大概理解错了。”简执的语气依然很平,丝毫听不出硝烟味:“我们在一起之后,这不是你第一次跟这位前任单独见面吧,你觉得我会怎么想?或者你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想?”
“我……”接下来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尹逸下意识地收住了,临时换了别的说出来:“今晚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会尽力弥补。”
好像是站累了,简执就近坐到了医院的塑料靠背椅上,仰头望向他:“你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
所有用于自制的努力都忽然崩溃,尹逸隐约听到了它们裂开的声音,决绝地,带着奔向自由的畅意,再也回不到原样。
他与简执之间隔着一团乱麻,彼此都有太多未尽之言。他也隐约明白,这些话是怎么都说不明白的,可事到临头了,机会就在眼前,他觉得自己总该试一试。
“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我都不知道我们现在算‘在一起’。我一直在等你问,只要你问,我……”
“我问过你,你当时回答我,你都能摆平,你家里的事不需要我帮忙。”
尹逸像困兽一样,无意识地来回走动,然后又折回简执面前:“我说的是我爸妈看病的事,不是……不是这个。”
“哪个。”明明是个问题,但简执明摆着不需要他回答:“你看,你自己都说不出家里的事,和蒋陌这个人,到底能不能区别对待。这才是关键,你根本分不清。”
“……那我是你公司的艺人,还是你男朋友?”
简执毫不犹豫地答:“都是,我以为这两层关系并不矛盾。现在看来,可能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愤怒和委屈一起翻滚起来,尹逸明知这两种情绪都莫名其妙,却一个都管不住。
他不希望连简执都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但事实如此,是他屡次让简执不得不为自己收拾残局,对方已经再三宽容,眼下终于忍不了了,才会这么跟他说话。
他努力调整呼吸,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墙上,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冷静下来,然后蹲在简执膝前,强迫自己看进对方眼里。
“我跟蒋陌,早就没有复合的可能了。但他爸还在老家跟我妈一起生活,二老身体都很差,我不能把我和他的事情闹到他们面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也最好别知道。”
简执是真的心平气和:“我明白,我知道。”
“我一定尽快处理好这些问题。”
“不,你早该处理好。”简执投过来的目光里,一点淡淡的悲悯含而不露:“我知道你很难,但这世上没人容易。你想要的太多了,又要老人家眼前清净,又要蒋陌自己明白纠缠你没用,还要我别插手你的私事,最好你悄悄地都能自己解决。这种皆大欢喜,其实不存在,只是你不肯面对。”
什么都想要,最终肯定会什么都抓不住,道理倒是简单,可……尹逸想说自己处处都输不起,没人能替自己周全,他紧紧盯住简执的眼睛,固执地想从那一汪令人心寒的平静里,再次找到他熟悉的那个“简执”的端倪。
无意义的僵持并没延续多久,简执抬手,像宽慰一个普通朋友那样,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他喉咙里像被塞了团棉花,从此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简执悄无声息地站起来,绕过他,沿着走廊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