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情深》活不过五章

6、相思引（完）

　　蒋云卿怀着心事回了馥彩堂，才知午间兰长琴便来了，知晓她出了去，便一直在店里等着，心下打了个突。
　　跟着侍儿往二楼去了，兰长琴每次来，必定是在楼上。
　　“东家，您找我？”蒋云卿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兰长琴木着个脸，“今儿个怎么出去了？”
　　蒋云卿只得将替鱼栏张周旋之事说了，兰长琴盯着她，“你倒心善，寻上门来二话不说便将事情揽上身。”
　　蒋云卿道，“都是乡里乡亲，他也算看着我长大的，也曾关照过我们家，举手之劳之事，能帮则帮就是了。”
　　兰长琴略顿一顿，“还是你长辈不成？”
　　蒋云卿笑笑，“乡下地方，不论同宗不同宗、同姓不同姓，真攀扯起来，几条村都是亲戚。不过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乡里乡亲的，比起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只怕还亲近几分。”
　　兰长琴心下早将岩崎骂了个遍，也不打听清楚，开口便是“有个男子来寻，蒋秀才见了他一面，便一道走了”，嘴里只得称是，又有几分不自在的说道，“你也太过小心，直说不是不就完了？还绕出这许多话来？”
　　蒋云卿但笑不语。
　　兰长琴无法，蒋云卿七分世故三分原则的性子，他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之前还觉得倒是个可取的，加之其手艺尚可，就算不为那事儿，冲着这两点，留她在馥彩堂也无不可；眼下却觉得这般太过生分，只是再纠结下去倒显得过于刻意了，只得道，“下次再有这种事儿，叫上几个伙计一道，单枪匹马的，也不怕吃亏。”
　　蒋云卿谢过。
　　兰长琴见状，愈发地生起闷气来，又舍不得那人，只得抓着制香之事，有一搭没一搭地攀扯着，直到岩崎来请，才放她离去。
　　待蒋云卿走远了，岩崎方将门关上，“我的好少爷，你若真心悦于她，直说便是了，何苦为难自己？”
　　兰长琴沉默不语。他自然知晓，女子尊贵，惯来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只是他十一二岁便失了双亲，身边又无兄弟，哪里知道如何呵哄女子？只得将话本里的挑拣着用。偏她又是个榆木疙瘩，总不开窍，他能如何？俨然已忘记自己的初衷，不过是寻个家世清白好拿捏、人品样貌又还过得去的女子，许以好处若干，偷偷生下一儿半女再抱回来便是了。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岩崎是个知根知底的，兰长琴索性问道。
　　岩崎顿了顿，他双十年华仍待字闺中，哪里知晓该怎么哄女人？但见兰长琴似是颇为期待，只得红着脸将自己平日里所见所闻搜肠刮肚地说了出来，兰长琴细细听来，还是那四个字：“投其所好”。
　　蒋云卿是文人，又有科举之意，必定对大家们倾心已久。只是依她的家世，纵使投了拜帖，想也无人应她。若是能替她牵连一二，还怕她不心服？
　　不曾想自己方开口，蒋云卿一贯堆笑的脸居然出现了霎那的崩裂。他哪里知道蒋云卿的纠结——理智告诉她，这是自己上进的敲门砖；可理智也告诉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可以不在乎银钱——她总有法子争，只不过是艰辛些而已，但是兰长琴所提供的机会，却可能是她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犹豫片刻，蒋云卿还是开了口，“区区在下，何以能得东家如此抬爱？”
　　兰长琴看着她，轻扯嘴角，“世间从不缺韦濮阳之流”。
　　蒋云卿默然。韦濮阳乃前朝巨贾，暗中不知资助了多少落魄书生，这些书生高中者不过百之一二，最终得居高位者更是少之又少，即便如此，韦家还是得到了极之丰厚的回报——哪怕在抑商那个年代，亦得以保全。话已至此，再说旁的，倒显得自己矫情。蒋云卿行了个大礼，“谢过东家”。
　　蒋云卿五岁开蒙，熟读四书五经，十六岁中院试，自有其能耐，加上兰长琴谋划，真得了大儒何秋光的青眼，为其手书荐书一封。何秋光门生故旧不知凡几，凭着她的举荐，蒋云卿只要中举，前程必定比旁人要平坦些。
　　正因如此，岩崎才不甚乐意。“眼下她有求于人，还这般作态；日后若是谋了好的前程，能有什么好？”
　　兰长琴摩挲着手中的乌木簪子，那次他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听闻你擅制簪，若真心谢我，不如也送我一支”。约莫个余月，他都以为那人忘了，才送了来，“寻常的样式衬不上东家，想了许久，才画了新鲜样子出来；先前未在乌木上试过刀，拿旁的木头试炼了几回，才下的刀”。他心头欢喜，嘴里却说，“试刀那些呢？”蒋云卿先是一愣，才解了随身的香囊，里头果然收着三四支簪子，看着像是用桃木雕的，样式相近，只是不如乌木的精致，“这些也给我吧”，瞥了蒋云卿一眼，“我不喜欢旁人与我用的一样”，蒋云卿笑着将簪子都给了他，“东家便是不开口，这些原也是要烧掉的”。兰长琴闻言，更觉甜蜜。
　　岩崎叹了口气，又唤了声，“少爷”。
　　兰长琴方收回心思，“我心中有数”。
　　“少爷，时间不多了。若真想做长久妻夫，不若让我娘与她说去，虽说门不当户不对，入赘还是可以的”。
　　岩崎他娘，乃是兰府的管家，当年也是她与诸位掌事一道，替兰长琴守住了这份家业。
　　“你莫理”，兰长琴横了他一眼。蒋云卿的脾性，他再了解不过，无论是借腹生女还是入赘，都是决计不可能的。眼下他或许还能享受些许偷来的温存，若真说破了，只怕是一切都成空。要做稳家主之位，他自有自己的手段，端看他愿不愿意用而已。
　　岩崎长长地叹了口气。
　　丁亥年秋闱，蒋云卿中举，报录人知晓她在馥彩堂，皆往此处来报，大家簇拥着要喜钱，兰长琴一一赏了。馥彩堂众人又围着蒋云卿道喜，幸而她早有准备。
　　人群渐渐散去，兰长琴才近前来，“恭喜了，新贵人。”
　　蒋云卿眉目如星，壮着胆牵过来他的手，“同喜同喜。”